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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匈奴的子孫
  • 雪漠
  • 2777字
  • 2020-11-21 13:51:57

清代治水風云

清朝時期,老百姓不但種莊稼,也發展畜牧業。據史料記載:涼州府武威縣的張義堡及附近的熏茨溝口、棚子溝口、青山崾峴、新打班、寬溝口、水磨溝口等地,都有牧馬場。清代,石羊河流域的百姓多養馬、牛、羊等牲畜。

之所以我說,清朝對石羊河流域很重要,是因為清朝對水利進行了重要整頓:建造了許多水渠,完善了水規,為當地百姓留下了很多寶貴遺產。直到今天,石羊河流域的水渠,仍大多得益于明清兩代。比如,據《五涼全志》記載,武威、古浪、永昌、民勤等州縣清朝時修了不少干渠,干渠套支渠,支渠再套毛渠,構成了一個發達的灌溉系統。這是涼州第一個發達的灌溉系統。

除此之外,清朝政府還設置了很多跟水有關的政府職能。比如,河西地區的各級行政長官都兼管水利,在石羊河流域還有州同、縣丞等,下面再設農官、渠正、管水鄉老、水利把總等,負責具體事務。此外,各鄉村還有基層頭目,如鄉約、總甲、牌頭等,各司當地水利。后者主要負責水渠的巡察維修,還有灌溉時間、數量、先后次序及糾紛處理、宣傳水規、上報情況等具體事宜的處理。

清代前期的水管制度有三個特點:一是水法嚴明。各縣分水渠口,大多立有“憲示碑文”,“按地載糧,按糧均水”,即立石刻文,載明各壩額糧額水、分水渠口長闊、水管人員職責等內容;“片言可折,事息人寧”,防止了許多水利糾紛。二是水規具體。以照糧使水為券,遵縣紅牌,輪流倒壩,自下而上,先哪家,放多少晝夜水,均有具體規定。三是按糧出夫,不得優免。如古浪縣水利碑文明確規定建立使水花戶冊,載明地畝糧額,“如有管水鄉老派夫不均,致有偏枯受累之家”,就要“稟縣拿究”。

但是,朝代可以改變,制度可以改變,有個東西卻一直沒變,那就是石羊河流域的水利糾紛。

明代,石羊河流域的上游和下游鬧糾紛,到了清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同在上游的高頭壩和烏牛壩又發生了糾紛。雖然官府判了案,但事實上糾紛仍然連年不斷,一直延續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問題才似乎得以解決,但也僅僅是“似乎”而已。那所謂的解決,只是表面上的。老百姓僅僅是將公開的較勁,改為暗地里較勁而已。換句話說,他們還是把同飲石羊河水的同胞當成了敵人。清朝政府處理過很多類似的糾紛,留下了許多判案碑照,部分碑照保存至今。

我在《大漠祭》中寫過一個細節:永昌人認為涼州城廣場上的銅馬大張著口,吃永昌的草,喝永昌的水,卻把糞尿屙在武威。他們覺得,永昌之所以窮,就是這個原因。他們很不服氣,就塑了一頭金牛,頭朝武威,想把武威的馬給牴回去,結果武威還是比永昌富,永昌還是比武威窮。因為,決定貧富的不是銅馬或金牛,也不是它們頭向哪兒、屁股向哪兒,而是人的心——當然,也跟當地的自然條件等諸多因素有關。

人心不變,災難不息,這是千古不變的法則。即使有了很好的水規,只要人心中還有貪婪,還有嗔恨,就不可能同心協力;只要人們不能共同努力,資源一旦短缺,就會發生紛爭。于是,人們要么截壩填河,要么聚眾毒打。

比如,清嘉慶十三年(公元1808年),九墩溝百姓在白塔河入石羊河匯流口處,引水澆灌東崗官荒地,與民勤百姓發生水利糾紛;清咸豐四年(公元1832年),為爭烏牛壩下泉水,武威今雙城鎮的徐信壩與永昌小沙壩農民發生糾紛。甘涼兵備道委員只好重新丈明地界,尺丈繪圖,發給水利執照。

到了清朝末年,因為朝政腐敗,情況更是進一步惡化:地方豪強多霸占水利,兼并土地,“富者田連阡陌,貧者幾無立錐之地”,那所謂“水規”,已成為豪紳強霸的爭利工具。豪強霸水,水佬賣水,對水利的治理一塌糊涂。我的家鄉,現在的甘肅武威洪祥鎮陳兒溝,更成為搶水的戰場。數百年間糾紛不斷,死傷無數,為了搶一點點水源,百姓動不動就以拳腳相向。那陣候,亂棍飛舞,石如鳥飛,頭破血流者、倒地慘叫者、傷殘送命者比比皆是,其陣勢跟一場大戰相若。我在長篇小說《獵原》和《西夏咒》中便再現了這一“歷史畫卷”。

許多時候,老百姓之間的搶水糾紛已經超過了道德底線。我在《西夏咒》中記錄了一個故事:為了在搶水戰后的處理中贏得道義上的優勢,村里人合伙將一個老人弄死,栽贓于對方,說對方在搶水時打死了她,最后成功地多要了幾晝夜的水。這是真事,直到今天,村里人還會談到此事,津津樂道于他們的“智慧”,竟然沒有一個人憐憫那位死難的老人。水利糾紛帶來的人性墮落,已經可怕到這種地步了。

石羊河流域的生態環境也以驚人的速度惡化著。明朝洪武年間,石羊河下游民勤縣境內還有白亭海、昌寧湖、青土湖等,耕者有其綠地,漁者有其水泊,不至于滿足不了生計;清朝前期,民勤沙漠中也還有很多綠地,可以養活大量的駱駝,而且濕地遍布,處處都有沼澤;到了清朝末年,因上流用水過多,下泄水量減少,武威諸縣之間的水利糾紛就多了起來,尤其是高頭壩和烏牛壩,從明崇禎年間開始鬧糾紛,歷經清康熙、雍正、乾隆、道光、同治、民國,三百多年間幾乎未曾間斷,爭水戰事一直很頻繁,和平之光不曾降臨。期間,不乏跟我家鄉相若的血肉橫飛的場景。

為防大旱導致的饑荒,河西各地以鄉或村為單位設立社倉,豐年籌集糧食儲存,由大家推選的倉正、倉副管理。但是,這個措施只能防止一般的饑荒,遇到規模極大的饑荒時,老百姓就只能挨餓。比如,1907年至1909年,甘肅省大旱長達九百九十五天,那段時間不見滴雨,百姓“不獨無糧,且更無水”“牛馬自仆,人自相食”。此時,義倉、社倉已無糧可儲,杯水車薪,難以救災。據《五涼全志》記載,石羊河流域和民勤縣“移丘開荒者,沿河棋布,至使河水日細,澤梁亦涸,土沃澤饒,變成了往事”,可見,石羊河流域生態環境的惡化多么嚴重。

*土沃澤饒,已成往事

面對日益惡化的環境,清朝百姓發明了旱田壓砂保墑法。所謂的保墑,就是保持土壤濕度。至今,我的家鄉在種辣子等農作物時,仍會用到這種方法。據《甘寧青史略》記載,甘肅旱地鋪壓砂田以保墑抗旱,始于清咸豐年間。當時,人們先在古浪、景泰縣的一些旱灘地鋪壓,沙鹵之地,竟因此變成了膏腴之地。據說,旱田所用之砂,最好是石子砂,其次是石片砂,再次是細綿砂。所壓之砂能維持三十年左右,三十年后,就要用新砂替去舊砂。壓砂的好處在于接承雨水,保持水分濕度,其防旱效果十分明顯。此舉開創了用雨水保農的先河,直到現在,鋪壓砂田仍是干旱地區特有的、利用雨水保墑的措施。此外,襯砌防滲、植樹固沙也很是有效。百姓在渠道兩旁,砌以草皮,栽以柳樹,固沙防滲,風回沙落,樹長根行,盤繞交固,便能將那滾滾的流沙之地,變成肥沃的良田。

越是困難,甚至災難降臨的時候,人越要想方設法地活下去。所以,人的成長通常是跟阻力相伴的。社會也是這樣。安逸和平的時候,人容易懶散;社會動蕩的時候,才容易出現英雄和智者。人類的活著,就像一場戲。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隨著劇情起舞。那么,是誰導演了這場戲?又是誰將石羊河推向今天的模樣?是誰,將石羊河流域的百姓塑造成他們的模樣?

流水淙淙,笑而不語,答案只能由我們自己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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