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沈醉石來說,宮府一行如同一場夢,一切都有些不真實。
年少時一次改變命運的相遇,他從未想過六年之后會突然重逢。
上天居然對他厚愛至此,接二連三的好運氣砸的他有些頭懵。金榜題名時,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人生四喜似乎有占全的趨勢。
他簡直不敢相信。整整一日,都癡癡地出神。
中了狀元之后,這幾日請他吃飯的人絡(luò)繹不絕,醉翁之意不在酒,類似于宮錦瀾的話,甚至更加直白直接的話,他聽過無數(shù)。但這一次,他卻不敢輕易確定。
他反復(fù)將宮錦瀾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在腦海里仔細(xì)的推敲,思量,分析。最終,他確信自己并沒有自作多情。宮錦瀾的確是有招他為婿的意思,宮卿在宴上作陪就是最好的證明。如若不然,他根本不會讓嬌養(yǎng)深閨的女兒來見自己這個外客,而且還是個年輕的男人。
確信無疑之后,沈醉石立刻起身,去找恩師大學(xué)士蔣同貞。他自幼喪父,蔣同貞是他的恩師,對他有提攜之恩,自己的親事請他老人家出面做媒,才更顯得隆重而有誠意。
宮錦瀾下朝之后,剛走出宣武門,大學(xué)士蔣同貞便追了上來。
宮錦瀾心里暗暗一喜。這位大儒素來清高孤傲,和同僚們都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今日突然叫住自己,必定與他的得意門生沈醉石有關(guān)。
他估計沈醉石若是上門提親,必定是請這位恩師前來做媒。所以,宮錦瀾覺得,這樁婚事,看來已是水到渠成,板上釘釘了。
“宮尚書,老夫有一事,想和尚書商議。”
“大學(xué)士請講。”
蔣同貞將宮錦瀾請到宣武門東側(cè)的一處僻靜之處,這才開口。
“昨日,沈醉石帶著厚禮登門,求我一件事。”
宮錦瀾越發(fā)欣喜,只聽蔣同貞道:“他想請我替他求親。此事本是一樁美事,老夫自然愿意,只是,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告訴宮尚書比較好。”
“大學(xué)士請直說無妨。”
聽完蔣同貞的話,宮錦瀾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
回到家中,見到夫人滿臉喜色,宮錦瀾便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宮夫人笑瞇瞇問:“夫君怎么了?”
宮錦瀾略一猶豫,道:“今日我遇見了大學(xué)士蔣同貞。”
宮夫人立刻喜笑顏開,“是不是替沈狀元提親?”
宮錦瀾搖了搖頭,“他說,沈醉石此次奪魁,九公主功不可沒。”
宮夫人一怔,“什么意思?”
“本次殿試還有一位考生劉熠異常出色,策論書法皆讓人驚艷。探花定下之后,圣上在他和沈醉石之間斟酌狀元榜眼名次。這時九公主從簾后出來,對圣上附耳說了幾句,劉熠便被定為榜眼,沈醉石被取為狀元。”
宮夫人道:“是公主讓圣上點了沈醉石為狀元?”
宮錦瀾點頭:“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到底什么意思?”宮夫人對夫君在自家人面前也搞權(quán)術(shù)素來是深惡痛絕,她討厭一切考智商的命題。
“沈醉石才華橫溢,有目共睹,取為狀元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那劉熠雖然才學(xué)和他不相上下,相貌卻遠(yuǎn)不如他。”
作為一枚資深政客,宮錦瀾說話帶著官場作風(fēng),向來只說一半,剩下的要人去自己領(lǐng)會。但宮夫人露出了一個沒聽懂的表情。
“兩人才學(xué)不相上下的時候,相貌俊美的沈醉石被點為狀元,有可能是九公主看上了他。蔣同貞前來告訴我這些,自然是不希望我們毀了他得意門生的前程。所以,這件事,我們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宮夫人一聽跳起來發(fā)了飆:“明明是我們先看上他的,再說卿兒對他有救命之恩,做什么可都要講個先來后到,公主又如何?當(dāng)年明宜公主也看上你了,我不也照樣把你搶到手。”
提及當(dāng)年,尚書大人略有點尷尬,頓了頓道:“當(dāng)年的明宜公主和如今的九公主,如何能比?”
宮夫人悻悻地閉了嘴。
當(dāng)年的明宜公主,生母地位低微,雖是宣文帝的妹妹,論母家權(quán)勢,和宮夫人的娘家安國公府差得遠(yuǎn)了。可是九公主不同,那是帝后的心尖寶貝,跺一跺腳,京城都要晃一晃。
可是,沈醉石這般品貌,放手如何甘心?
好不容易碰見這樣一個可心的,又和自家女兒有緣分,有淵源。
宮夫人氣得快要吐血,“那怎么辦?”
“或許是蔣同貞一廂情愿想多了,或許真如他所言,公主看上了沈醉石,總之,夫人稍安勿躁,靜觀其變,且不可輕舉妄動。”
聽到這個內(nèi)幕消息,宮卿也很失望,原本以為柳暗花明,誰知卻又峰回路轉(zhuǎn)。她不由生出一股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的感慨,而且還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恐怕自己的婚事會有許多的曲折。
官夫人被這一場空歡喜弄得郁郁寡歡,眼看再過半月就是花朝節(jié),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鋌而走險地讓宮卿再次裝病。
“玉體欠安”的宮卿托著香腮暗暗祈禱,上天保佑,可別叫那薛二知道我病了。
奈何,銅墻鐵壁都擋不住定遠(yuǎn)侯那一顆萌動的春心,時時刻刻密切關(guān)注宮小姐動靜的薛二侯爺,立刻請了鬼見愁薛林甫上門給心上人看病。
宮卿真恨不得將這個薛二暴打一頓。
更讓人尷尬的是,這事還被韓氏知道了,借著上門看望宮卿的機會,對宮夫人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暗示宮夫人是在和她搶女婿。
宮夫人氣得暗自吐血,心說這種二貨女婿,白送我都不要!
很快,召宮卿入宮過節(jié)的旨意下到宮府,宮夫人愁得臉上都快要下雨。
宮卿只好安慰她:“母親不必?fù)?dān)憂,皇后選太子妃,自然不會選個空有其表的花瓶,所以,女兒只要好好地去當(dāng)一只空心花瓶,就沒事。”
宮夫人瞪大眼睛:“裝傻充愣啊?”
宮卿笑嘻嘻地一挑柳眉,“嗯,這個我很擅長啊。”
“哎呦,牙疼。”宮夫人捂住腮幫子,甚是后悔沒有及早給女兒定下親事。
離花朝節(jié)還有半月,被選上的女子們便提前進(jìn)了宮,自然,這半個月就是考察期。被選進(jìn)來的女子,宮卿大多數(shù)都認(rèn)識,皆是朝中權(quán)貴之女,自然,也有她的表姐向婉玉。
進(jìn)宮當(dāng)日,被選上的二十四名姑娘被內(nèi)侍領(lǐng)著,一起去椒房殿拜見皇后獨孤翎。
宮卿并不是第一次進(jìn)宮,也不是第一次見到獨孤后,但這一次,心里感受卻大不相同。因為這一次進(jìn)宮極可能會改變她的命運,所以一定要謹(jǐn)言慎行,處處小心。
獨孤后身邊坐著阿九公主。一雙鳳目冷艷凌厲,一抿薄唇孤傲涼薄。雖然年少,卻氣場強大,有著與生俱來的一股子孤高清傲的氣質(zhì),和她天之驕女的身份倒是極為相襯。
平素嚴(yán)肅端莊的獨孤后今日刻意顯得溫和可親些,唇角掛笑,親切地賜座。
二十四位妙齡少女,多是二八芳齡,豆蔻年華,芙蓉如面柳如眉,環(huán)肥燕瘦各有春秋,頓時殿內(nèi)春意盎然,花團(tuán)錦簇,讓人眼花繚亂。
阿九掃視著諸位佳人,唇角一勾:“母后,怎么沒定親的姑娘這么多,莫非是都等著明年皇兄選妃么?”
此話一出,殿內(nèi)的姑娘們臉紅了一大半,正如阿九所說,許多朝臣都心里私藏著這個念頭,早該定親的女兒們,如今都還單著身。
宮卿屬于躺著也中槍的一種,她可真的不是因為等著明年參選太子妃才遲遲沒有定親的。
“你這孩子。”獨孤后嗔了阿九一句,眼睛從二十幾位姑娘身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宮卿身上。
這是一抹千嬌百媚亦壓不住的絕色。
只可惜是向青舒的女兒……一想到她,獨孤后心里翻涌上來一股子難以名狀的感覺,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了其他姑娘。
“大家不必拘束,都介紹介紹自己,大家互相認(rèn)識認(rèn)識。”
于是,各位佳人便順著座位一一起身自我介紹。
宮卿發(fā)現(xiàn),這二十幾姑娘個個都相貌出眾,或清麗可人或艷光照人,或溫婉柔美或大氣端莊,各有姿色,美不勝收,其中又以吏部尚書之女許錦歌和衛(wèi)國公之女喬萬方最為出色。
許錦歌肌膚勝雪,身材稍稍豐腴,有玉環(huán)之風(fēng)。而喬萬方,清麗嫻雅,舉止脫俗,眉宇間更有一股女子身上少見的英氣。兩人恰好坐在一起,猶如一幅工筆牡丹與寫意蘭花,雍容與清雅相映生輝。
表姐向婉玉雖然也美貌,卻美的沒有什么特色,夾在一堆麗人之中,泯然眾人矣。
在座的還有一位小姑娘比較引人注目,倒不是因為容貌出色,而是因為她的一雙眼睛十分活潑生動。其他女子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比較拘謹(jǐn)膽怯,不敢隨意張望,她卻瞪著一雙圓眼睛四處打量著同來的少女。
等她站起身來介紹自己,宮卿才知道為何她這般大膽了,原來是獨孤鐸的妹妹薛佳。
趙國夫人的丈夫薛閔的封地在湖州,薛鐸承襲爵位之后,和母親到了京城,薛閔和長子幼女依舊住在湖州。趙國夫人前幾日才將薛佳接來,為了速速融入京城的貴族小姐圈子,便把她也放入了這群小姐其中。
少女們介紹完畢,獨孤后便笑著對九公主的乳母安夫人道:“就安排她們住在明華宮吧,離御花園最近,等花朝節(jié)賞紅的時候也方便。”
于是,少女們便跪安出殿,由安夫人領(lǐng)著去了明華宮,各自分配了住處,兩人合住一室,宮卿和向婉玉被分在一間房內(nèi)。
安夫人把一切安置妥當(dāng),笑瞇瞇地看著諸位佳人,道:“晚上皇后設(shè)宴蓮華臺,給諸位小姐接風(fēng)。太子殿下也會出席。”
太子殿下四個字,在姑娘們心里一石激起千層浪。
安夫人一走,明華宮頓時安靜下來,姑娘們無心談笑,紛紛回房,開始準(zhǔn)備晚宴的衣著妝容。
向婉玉和宮卿同住一室,關(guān)上門,她便“好心”地提點宮卿:“妹妹若是無心入宮,衣著最好素淡些。”
宮卿笑著點頭:“姐姐說的極是。”
向婉玉又道:“你來幫我修飾妝容好么,平素都是丫鬟們?yōu)槲掖蚶恚易约憾寂缓媚亍!?
宮卿繼續(xù)笑:“好啊好啊。”
向婉玉最怕就是宮卿搶了她的風(fēng)頭,所以她借口讓她幫忙修飾妝容,好讓宮卿沒有時間來裝扮自己。
其實宮卿本也就沒打算修飾自己,給向婉玉精心打扮之后,也就到了晚宴的時間,她換了一件米色衣裙,在眉間貼了一片梅花花鈿,便和向婉玉一起出了門。
廊下宮燈亮如白晝,諸位佳人紛紛從屋內(nèi)出來,盛裝華服,艷光四射。廊下一時間衣香鬢影,香風(fēng)細(xì)細(xì),頓時讓嬌花失色,星月無光。豆蔻年華的少女們,或端莊,或明艷,或嬌柔,真正是各有千秋,美不勝收。如云秀發(fā),分別梳了時下最為流行的飛仙髻,靈蛇髻、反挽髻、樂游髻、愁來髻、百合髻。面上花鈿更是別出心裁,不像宮卿只在眉間點了最為常見的梅花。她們眉間花鈿個個不同,許錦歌在眉間貼的是一條紅色小魚,襯著她肌膚越發(fā)瑩白皎潔。而喬萬方的花鈿更是新奇,狀如柳葉,薄如蟬翼,卻瞧不出什么東西所制成,蓮步輕移時,那兩片碧如翡翠的花鈿在眉間輕顫,襯得一雙美目靈動鮮活。
眾人皆心生好奇,卻不好意思去問,唯有薛佳直接,拉住喬萬方的手笑問:“姐姐眉間的花鈿是什么做的?怎么這么別致生動?”
喬萬方嫣然一笑:“是用蜻蜓翅膀,染了翠色。”
薛佳笑著拍手:“真是好主意,下回我也試試。”
向婉玉攬鏡自照,本有八分自信,如今一看諸位佳人,頓時降為五分,幸好,身邊有一位基本上算是素顏朝天的宮卿作為陪襯,或許能襯得自己明艷動人。殊不知,宮卿的素顏卻恰恰襯得她的濃妝俗不可耐。
一行佳人到了蓮華臺,按照桌上的名位依次落座。過了片刻,只聽內(nèi)侍唱傳皇后太子駕到的聲音,于是眾人便又起身離座恭迎皇后,太子。
一陣環(huán)佩叮當(dāng),皇后帶著太子公主步入殿中,隨侍的宮女內(nèi)侍兩列而入。
“大家都坐吧,不必拘禮。”皇后坐了上首,太子慕沉泓和阿九公主分別坐在她的兩側(cè)。
雅樂響起,宮宴正式開始。宮女們手捧羹湯菜肴魚貫而入,井然有序地擺上各種佳肴美食。清醴盈金觴,肴饌縱橫陳。水陸之珍,應(yīng)有盡有。在高燭明光的照耀之下,整個宮殿金玉滿堂,珠光寶氣,散發(fā)著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奢靡氣息。
在座少女皆是權(quán)貴之女,含金銜玉而生,但縱是見慣錦衣玉食,見此景象也無法做到波瀾不驚,這種驕奢豪華的潑天富貴,最是能勾起人心里的欲望和蠢蠢欲動的野心。
而今夜的宮宴因為有了“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太子殿下,而格外的氣氛微妙。一股類似初春萬物萌生的曖昧氣息,悄無聲息地在沉香里裊裊而生。
這滿座少女,有大半春心皆付諸于他。想看他,卻又不敢抬頭,端著一副淑女模樣,目不斜視,頷首低眉,宮卿看著都替她們辛苦。
在座唯有薛佳,神色比較自然。因為表妹看表哥屬于名正言順,所以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觀察太子殿下。
可是這位太子殿下,自從進(jìn)了殿內(nèi)卻無半點聲息。若不是方才從宮卿眼皮下走過去一雙紫面白底團(tuán)龍靴,她真以為這位太子殿下此刻不在殿內(nèi)。
或許此刻他正忙著相看諸位美人,這殿內(nèi)的二十四位美女,挨個看一遍,還真是需要一會兒功夫。所以她估計,太子殿下,這會兒正忙。
獨孤后先賜了眾人一杯暖場酒之后,含笑道:“大家可別拘束,光喝酒也沒什么意思,不如行個酒令如何?”
阿九道:“好啊,既然大家入宮就是為了花朝節(jié),那就以花朝節(jié)為題,不過句中須得帶個春字。”
顯然皇后是想借行酒令,考考諸位姑娘的學(xué)識和應(yīng)變。
阿九扭頭去問慕沉泓,“皇兄以為如何?”
頓時,滿座寂靜。
“好。”這位太子殿下終于說了一個字,懶洋洋的好似沒什么興致。
獨孤后笑著看了一眼薛佳:“那就從阿佳開始吧。”
“姨母存心要我出丑么,明知道人家不會作詩啊。”薛佳站起來,撒嬌嘟唇的模樣異樣的可愛嬌俏,和滿座正襟危坐的端莊佳人相比,她的活潑隨性顯得別有一番味道。
獨孤后笑道:“你不會,那就罰酒一杯。”
薛佳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地喝了一杯,對著右側(cè)偏頭一笑:“許姐姐,該你了。”
許錦歌起身道:“萬紫千紅如繡錦,普天同慶一家春。”她生的珠圓玉潤,一把嗓子也是嬌脆動聽。
獨孤后笑著頷首:“好,喜慶大氣。”
接下來是喬萬方,她吟道:“一縷春意染碧叢,萬千芳菲謝東風(fēng)。”
獨孤后也笑著贊了聲好。
向婉玉暗暗心焦,她平素也讀書習(xí)字,但詩詞歌賦實在不是她的強項,特別是這種考驗機變能力的現(xiàn)場作對。所以元宵那夜,母親韓氏才讓宮卿代她前去猜燈謎。
情急之下,她在桌子底下擰了一下宮卿的手背。
宮卿微微側(cè)目,見她臉色透出緊張之色,便明白過來。
她悄然將向婉玉的手拉過來,在她手心里寫了兩行字。
這時,酒令剛好行到向婉玉這里。
她站起身吟道:“自在桃李不爭春,賞紅只為賀花神。”
獨孤后頷首笑道:“無意爭春,甚好。”
宮卿作的這兩句,暗含向婉玉無意競選東宮妃位的意思,正合獨孤后的心意。她召向婉玉進(jìn)宮,本就是看看她是否合適做侯府女主人。
接下來,便是宮卿了。
她起身對著皇后上席福了一福,眼波微抬,正巧對上太子的目光,他微微瞇著眼,越發(fā)顯得那一雙眸子深不可測。
瓊林宴那一夜的小橋之上,他便是這樣的一泓目光。于是,本來心中平靜無波的她,心里噗的一下,如同被投進(jìn)了一顆小石子。
“小樓一夜春風(fēng)來,浩宇……”她故意卡殼,停了片刻,裝作不好意思道:“下句沒想出來,臣女甘愿受罰。”
薛佳忍不住拍手樂道:“太好了,終于也有人不會。”
阿九忍不住譏笑:“阿佳好不知羞。”
薛佳卻毫不介意,吐了吐丁香小舌,嬌俏可愛,毫無羞愧之色。
宮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裝作羞愧的樣子,低頭坐下。
向婉玉很難得的生了一抹愧疚,心想若不是剛才那一句送了自己,她也不會丟人。
阿九附耳在獨孤后耳邊,幸災(zāi)樂禍的笑:“你看她,居然連這么簡單的酒令都對不上來。看來真是隨了她母親,徒有其表。”
獨孤后哼了一聲,“你懂什么。”
她根本不信宮卿對不上來。估計她這么做,是為了給薛佳顏面,不動聲色地藏了拙又討了巧,當(dāng)真是冰雪聰明。
剩下的十幾位佳人中,又有幾位受罰,至于是真的對不出來,還是韜光隱晦,或是為了討好薛佳,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輪考試結(jié)束,阿九問道:“皇兄覺得誰做的詩句最好?”
“都好。”太子殿下第二次開口,只比第一次多說了一個字,卻比第一次更加的懶散勉強。
這種波瀾不驚滴水不漏且明顯屬于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讓在座的佳人們,心情很是失落。
宮卿忍不住吐糟,這位殿下可真是太不解風(fēng)情了,大家拼了命的打扮,費盡心機地表現(xiàn),可不都是為了給您看么?您好歹也說句好聽的,暖一暖姑娘們的心啊。
惜字如金到這個份上,真是不容易。總之,這位未來的皇帝,和親民友善的宣文帝,風(fēng)格決然不同。
眼看著就要冷場,獨孤后又道:“聽說許小姐彈琴彈得好,不妨彈奏一曲,讓大家欣賞。”
于是,接下來,便是一輪才藝表演。
彈琴的許錦歌,吹簫的喬萬方,吹塤的章含珂,都是有備而來。
殿內(nèi)熱鬧起來,就在這個時候,靜坐在上的太子,突然掩唇打了一個哈欠,然后懶洋洋對獨孤后道:“母后,兒子有些乏了,想先回宮去了。”
正在吹塤的章含珂,樂音一頓,和她合奏的許錦歌也彈錯了一個音。
宮卿再次感嘆。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一位煞風(fēng)景,碎芳心的高手啊。
“兒臣告退。”太子殿下施施然從上座起身,瀟灑地步下丹陛,負(fù)手從佳人面前走過,頭也不回,如同一位薄情寡義的負(fù)心郎,就這么翩然離去。
瞬間,滿座芳心心盡碎。
太子一走,連獨孤后都有點意興闌珊,本來叫他來,就是想讓他過過目,誰知道他居然看得犯了困……節(jié)目有那么難看么,樂曲有那么難聽么?
阿九也掩著唇打了個哈欠,又不是滿座綠衣少年郎,她對女人沒興趣。今天來,完全就是看熱鬧。結(jié)果,引起熱鬧的人退場了,于是這熱鬧也就沒了看頭。
宮宴很快結(jié)束,諸位佳人回到了明華宮,各自安歇就寢。
向婉玉毫無睡意,拉著宮卿分析今晚的情況。
“妹妹覺得這一次進(jìn)宮的女子,誰最出色?”
顯然,宮卿未經(jīng)同意就被迫成為了她的聯(lián)盟軍。
宮卿如實以告:“都很美麗,尤其是許錦歌和喬萬方。”她沒有提向婉玉的名字,其實想隱晦地暗示她,佳人如云,強敵環(huán)視,表姐您何必非要擠進(jìn)來爭呢?
向婉玉卻聽不懂她的暗示,自顧自道:“還有一個,我覺得也不可小覷。就是皇后的外甥女薛佳。”
這個險些成為她小姑子的女孩兒,雖然并不是最美貌的一個,卻是最搶眼的一個。身份特殊,嬌俏可人。
宮卿也覺得她很特別,但直覺這個女孩兒不會成為太子妃。因為獨孤后若是有意將自家外甥女立為太子妃,也就沒有必要放出風(fēng)來明年大選。
“皇后娘娘雖然護(hù)著自己娘家,但畢竟只有一個兒子,這太子妃將來要母儀天下,管理后宮,她肯定不會任人唯親,必定要選個有能耐的有魄力的,但身世又不能太雄厚的,以免將來有外戚干政之禍。總之,這個人選應(yīng)該不會是薛佳,因為她年幼天真,看上去毫無心機,沒有威懾后宮的那個魄力。”
向婉玉覺得有道理,又問:“你說太子殿下為何中途離場?”
“困了啊。”
“對著美人也會困?”
宮卿笑:“他也是人啊。”
“那你覺得,今夜誰的表現(xiàn)最讓人動心?”
宮卿想了想:“薛佳。”
“為何?她明明又蠢又笨,連個酒令都想不出來。”說這話時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也是靠宮卿才得了一個酒令。
“姐姐,一缸魚都沉在水底,突然有一條小魚躍出水面,會不會吸引你的目光?”
向婉玉恍然,的確如此,今夜所有的佳人都端著,沒人敢放開了笑,沒人敢大聲說話,更別提扭著身子撒嬌。所以縱然個個花容月貌,卻都看著老氣橫秋,唯有薛佳,如同一枝綠綠的新柳,搖曳生姿。
向婉玉酸溜溜道:“可是你又說她不會當(dāng)選太子妃。”
“她不會是太子妃,但很討人喜歡。我若是個男人,想必會多看幾眼。”
向婉玉默然不語,心里卻很贊同,大家的容貌都差不到那兒,性格就顯得比較重要,若能合了眼緣,又性情討喜,這才會讓慕沉泓刮目相看,格外上心。所以,如何吸引他的目光,引起他的關(guān)注,就是這余下來的時光,她所要做的功課。
“我不想嫁給獨孤鐸,他空有一個侯爺?shù)木粑唬瑳]什么前途,也沒什么能耐。既然我也被選入宮中,就有機會是不是?”
宮卿沒有回應(yīng),因為依她看來,向婉玉這次也被選入宮中,獨孤后倒不是要考察她是否合適做太子妃,而是考察她是否能勝任定遠(yuǎn)侯府的女主人。
可是向婉玉卻不這么想,她一心只想抓住這個機會做最后一搏。她握住了宮卿的手,切切地望著她,“希望妹妹能助我一臂之力。”
宮卿只好點頭答應(yīng),心說,將來宮中的云譎波詭未必讓她幸福安康,可惜她卻不知前路荊棘,定要孤注一擲,如此孤勇任性,也實在是勇氣可嘉。
向婉玉見宮卿答應(yīng)幫她,立刻笑道:“她們雖然都有背景,但我們比別人有更有利的條件。明天我們就去看望姑奶奶。”
宮卿答道:“好,母親讓我?guī)Я诵┤鹭S園的糕點,正是要拿給她老人家的。”
向婉玉口中的這位姑奶奶,就是宮夫人的姑母向太妃。
翌日一早,天氣晴好,陽光明媚,宮卿便和向婉玉一起去了向太妃所在的重陽宮。
宣文帝生母早逝,先帝沒有再立新后,由當(dāng)時的向貴妃管理后宮事宜,后來先帝駕崩,宣文帝登基之后,獨孤后手腕強硬霸道,向太妃便只能在重陽宮里安心養(yǎng)老了。
她膝下無子,宮卿小時候不時跟著母親進(jìn)宮來看望這位姑姥姥。后來宮卿漸漸長大,宮夫人便刻意不再讓女兒進(jìn)宮,以免碰見皇后或者太子,被惦記上了。
重陽宮里,向太妃早得了消息,算到她們必定要來,便在廊下曬著太陽,等著兩個丫頭。
宮卿和向婉玉一到,便齊齊上前給老人家見禮。
向太妃笑瞇瞇地拉著兩人的手,先仔細(xì)看了看。
一個是侄孫女,一個侄外孫女,按理是向婉玉跟她更親,可是她私心里卻更喜歡宮卿,幾個月不見,這小丫頭越發(fā)出落的明艷照人,一顰一笑無不醉人心魄,舉止風(fēng)流嫻雅,動靜皆是一副風(fēng)景。這般絕色,唯有母儀天下才不算辜負(fù)了上天的厚愛。可惜這個孩子卻和她娘一樣,是個不求上進(jìn)的,白白張了一副花容月貌的絕色容顏,卻對進(jìn)宮避之不及。
向太妃心里更疼愛宮卿,面上卻反而對向婉玉更加親熱,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
向婉玉匯報了家中的情況之后,笑吟吟地拿出一個小錦盒。
“姑奶奶,您看看喜不喜歡?”自打存了入主東宮的心思,她對這位姑奶奶更是十二分地討好逢迎,這次進(jìn)宮,花了一大筆私房錢買了一顆頂好的貓眼石嵌成一枚戒指,作為禮物。
向太妃樂呵呵拿出戒指,對著陽光看那貓眼,道:“這可是個好東西,送我這個老婆子豈不可惜了,這枯樹老皮的手,帶什么也不好看。”
向太妃眉眼皆是歡喜的笑意,話雖這么說著,卻是忍不住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女人對珠寶的愛,是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流失的。
和向婉玉的禮物一對比,宮卿就覺得自己拿著一盒糕點來看姑姥姥,真是有點,太不見外了。
還好,向太妃除了珠寶,也喜歡美食。
收到兩份不一樣的禮物,她老人家在后宮混跡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這兩個女娃娃,一個是有所求,一個無所求了。
只可惜,她心里巴巴地想要把這兩個人的心思換個個兒。
向婉玉故意嬌滴滴地問:“姑奶奶,您說奇怪不奇怪,這離花朝節(jié)還有半個月呢,皇后就把我們招進(jìn)宮里來了。往年可有過這樣的先例?”
向太妃心里最不喜歡的就是她這一點。明明是自家人,有話直說便是,還來繞圈子玩心眼,在她面前自作聰明還不是班門弄斧。后宮大半輩子了,見得最多的就是這個。
她淡淡一笑:“丫頭你放心,安國公府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替你們操著心的。”
得了這句話,向婉玉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陪著向太妃又聊了一會兒,便和宮卿一起告辭了。
向太妃身邊的管事姑姑寧心便笑著道:“太妃好福氣,兩位小姐一個比一個嬌艷,跟兩朵鮮花似的。”
向太妃卻是嘆了口氣,“這世上的事,總是叫人不如意的,偏偏有心的沒那個福氣,有福氣的那個,卻又無心。”頓了頓,她又道,“你這些日子多留意東宮的消息。”
寧心笑答:“太妃放心,奴婢知道該怎么做。”
宮卿和向婉玉回到明華宮,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見大殿里一片鶯聲燕語。
被宣進(jìn)宮的這些女孩兒都是京中權(quán)貴之女,平素在京城里大多互相熟識,又都年紀(jì)相仿,很快就玩在一起,嬉笑成團(tuán)。其中,以薛佳的笑聲最大。
她才從湖州來,其實算是京城貴族圈里的外來戶,但因為是獨孤后的外甥女,其他的女子多多少少存了巴結(jié)之心,于是她便被捧成了眾人的中心。
而她一來年少活潑性情開朗,二來又是在姨母的地盤上,自然也比別人更放得開。所以,一群少女中,她最是活躍。
宮卿進(jìn)來時,她正拍著手在笑,一見宮卿,她便止住笑,伸出一根指頭,指著宮卿,問身邊人,“宮姐姐就是京城第一美人?”
眾人皆回過頭來,齊看向?qū)m卿。
宮卿瞬間有一種被暴雨梨花針包圍的感覺。
“是啊,京城第一美人說的就是宮尚書的千金。”大理寺卿的女兒章含珂,酸溜溜地笑著。
兵部侍郎的幼女郭琳酸笑著附和,“是啊,天仙一般的妙人兒呢。”
接著又有幾人酸溜溜的附和,愈加將宮卿的美名大肆宣揚,只希望能引起薛佳的嫉恨,借刀殺人。
可惜薛佳臉上到?jīng)]有吃醋的表情,她笑嘻嘻地走到宮卿跟前,直愣愣地看著她道:“當(dāng)真是名不虛傳呢,昨日在椒房殿,我就瞧著你最漂亮,最搶眼。”
此話一出,頓時在場的大多數(shù)姑娘,臉上的笑意都僵硬枯萎成了一朵干花。
宮卿頓時有種被暴雨梨花針罩住之后,又兜頭蓋臉地淋了一身酸醋的感覺。
她只能尷尬地窘笑,道:“都是繆傳,薛小姐別當(dāng)真。”
薛佳半點也不覺得自己正在攪動一缸酸醋,繼續(xù)直勾勾地看著宮卿,口中還不停地說著:“怎么能長的這么好看呢。哎呀,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你為妻。”
宮卿更加窘。薛家人都是這樣的風(fēng)格么?這看人直勾勾的眼神,半點也不含蓄的作風(fēng),還真和她哥哥薛二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