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人們全都往外走去，站在船旁，等著萬物一陣混沌、隨之沉寂后，他們的到來。

只見五艘船平穩落地，聲音遠蓋過“咯嗒”清脆聲，船的兩側伸出扶梯，如蒼鷹伸出雙翼，船身打開一道門，斯莉媧領頭往外走出。哄鬧的人群聲，卻絲毫掩不住斯莉媧第一腳踩在地面上的“咯嗒”聲，似乎萬賴俱靜，蒼鷹著地了。風不知何時變大，將清脆聲送入朱續炎的耳朵，看著斯莉媧及后面的人群向他們走近，耳旁的“咯嗒”聲卻越來越小。

“看，光。”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句。

孔順莉只見遠方天空，亮出一隅燦爛金光，如充滿黑色的瓷缸，忽地漏了一個窟窿。只是那窟窿沒有擴大，也沒有縮小，只將瓷缸外的陽光散射在他們臉上，也散射在向他們走近的人群中。黑霧仍是黑霧，在陽光下識別，形狀一樣，卻是披上了一層斑斕外衣。隨著這聲叫喊，人人抬頭望去，被黑云籠罩的光——明明是光透過黑云這層薄膜，散射進來。

“光，你早些時間，貪玩到哪去了？從今往后，你每天就乖乖地照射我們。”

朱續炎看著前面人群的額頭上，都被從黑云散發出的光束照著，與船上射出的光不一樣，錯落有致，明暗相交。他感受著別人臉上的溫度，也感受著自身心臟的跳動迎合額頭上的溫暖。他看其他船上的人與斯莉媧，竟找不到其他詞來形容描述。斯莉媧自不必說，其他人也和他們一樣的穿著，灰白制服，沒有半分差別，甚至連男人們、女人們的身材也普遍相似，高矮、胖瘦，無分。隨著光影的拂動，朱續炎看著他們的鼻側，也是與自己的一樣，發黑，并有層層死皮，猶如小河干涸后裸露出的條紋泥床，如豆腐墩一樣平平整整。輕輕一戳，便掉下些死皮，接著長出來的仍是一樣。此時，趁光打在臉上，又有如鱗片般的褶皺，邊緣反射出五彩星光。

隨著波光粼粼，人們竟不自覺地重復剛剛的動作——向上伸直雙手，而后雙手打開，作出托物狀，然后雙腳跪下，將手放至胸前，并稍稍傾斜對著光，似盛住光，而后十指交叉，雙手向前推出去，手心向外，再手心向內收回，緊貼在胸口。

斯莉媧也在重復做著，朱續炎本船人也做著，包括他自己。

禮畢，朱續炎只見五個斯莉媧站在中間，各自面對眾人，臉上呈現出能料到的滿意笑容。

“斯莉媧，快交出戒律尺，不要反抗了。”紀律委員忽然大聲說道，并與其他人做出攻擊狀。

其他船上的人，不料他們對面的這些人竟會無狀說出這話，有的怒視，帶著挑釁氣息，而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些女人，則帶著些害羞，又或許是厭惡人群中散發出的混亂酒氣，不敢向對面及身旁的陌生人看去，只是將雙眼停留在斯莉媧身上。

“你什么意思，竟敢對圣母大人無禮。”對面的人群中，有幾人怒道。朱續炎望去，看著那幾人，實在找不到異樣，但能猜想到他們一定是班長或紀律委員。

“你們還不知道，眼前的這五個斯莉媧，其實是一個。”

“當然，我們早就看過視頻知道了，圣母大人是圣母斯母耶克隆出來的。”斯莉媧未發話，倒是領頭的幾個搶話說道。

“知道，你們知道什么，連我們最先下地的，都還不能知道得更多。但有一點，得讓你們看個明白。”紀律委員回頭轉向朱續炎他們，“把斯莉媧端出來。”說完，便有二人往船內走去。

那些人更是不解，認為這是對圣母大人的侮辱到了極致，他們看著斯莉媧，希望懲罰這些先下地的人。

“紀律委員，別這么麻煩了。”體育委員忍不住道，“它們其實是機器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眾人大吃一驚，不信，只看著斯莉媧，但所見，仍是往常神情，沒有一點變化。人群涌動，班長與紀律委員便趁機向朱續炎等道：“先制伏斯莉媧。”如此，人群便向斯莉媧襲來，而對面的人看見圣母大人被侵犯，也沖了上去。一時混亂，斯莉媧只是避開朱續炎等，并不主動傷害他們。

朱續炎未料到人們下船的第一步便是這般混亂，仿佛神游到Die出現之時，他心中熱血此時能感受到Die的無處不在。他忙轉身，正欲往船內跑去，看見那二人端著斯莉媧的殘肢出現在門前，便大聲喊道：“停下來，快看，這就是，快停下來。”邊喊邊上前拉開人群，讓他們看著被端著的斯莉媧。如此蔓延下去，慢慢恢復了平靜。那二人將斯莉媧丟在地上，如劊子手般站在兩側。眾人紛紛看向地面，感覺他們的神已被泯滅，眼淚止不住流出。

“斯莉媧，現在該說說了。”班長與紀律委員看著站著的斯莉媧。朱續炎等看著傷心的人群，也跟著落下淚，失去親人之感又襲卷他們。他們現下只能聽聽祖輩們說的話。

五個斯莉媧看著他們，走在一起，仍是鎮定自若，看著地上的殘肢，以及周圍的人群，說：“在3225年4月3日，人們成功下船，也在今天，斯莉媧將不復存在。未來屬于你們，等著你們去開墾、修復、創造。還有，我等著你們創造另一個我。”斯莉媧伸出雙手，眾人以為會按戒律尺懲罰他們，不料卻是按后，自身頓時癱倒在地。

眾人失去了束縛，也失去了依靠。

魯應師上前，細細檢查，“它們放完了電，如果再充電，它們還會醒來，現在怎么辦，不會就這樣把它們丟在這里吧？操作室里還有許多秘密，只有斯莉媧最清楚。”

班長本想著將斯莉媧丟在這里，但一聽魯應師的話，覺得以后可能會有用處，便說：“那就將它們丟進雜物間。”

魯應師看著其他班干部，也沒有意見，便看著朱續炎，希望一起把斯莉媧抬進去，朱續炎會意后，正要一起抬，不期看到其他人仍在傷痛中，未在霹靂中醒來，淚水未斷。他便停下來，也拉住魯應師，讓他也停下來。

魯應師不解，直到朱續炎暗示后，他看過去，方知剛才危險之極。一時便站在那里，不能動彈。孔順莉見后，便走上前，對著剛下船的人們，委婉說道：“這是事實，我們也只比你早知道不到一小時而已，事實不能改變。我們也愛斯莉媧，哪怕是個機器，相處25年，也有感情。所以，我們會將它在雜物間放好。你們也可將你們的放在各自船上某個地方，以后想看，便能看見。而且，它們只是沒電了，還有魯應師，會將我們船上斯莉媧組裝起來的，是不是？”孔順莉拉扯下魯應師，方使他回神，孔順莉則重復了最后一句，魯應師忙道：“是，我會組裝起來的，它們只是放完電了。”他看著其他人神情稍解，便看了眼朱續炎。朱續炎則慢慢彎下身，抱起斯莉媧，與孔順莉、魯應師往船內走去。其他船上的幾人也跟著，不知哪個是他們船上的，只隨意抱起一個，往各自船上走去。

放進雜物間后，朱續炎、孔順莉、魯應師往外走，“真的能組裝好斯莉媧？”

“放心吧，雖說有難度，但一定能的。只是以后組裝好的，可就是該聽我們的了。”魯應師自豪說道。

朱續炎瞬間有破滅感，他們絕對服從的對象以后變成服從他們的，這種錯位，亂得離譜。以及回想到方才，眾人沒有一絲感恩，或者是一個儀式來告別斯莉媧，只問道：“樣貌不能改變嗎？”

“關鍵是芯片，如果想一樣的樣貌，也行，不過誰愿意用以前的樣貌。”魯應師邊說邊往外走。

朱續炎聽后，正要回道，只是不經意發現貓有，側翻躺在醫務室的角落。他沒有停下腳步，如此孔順莉與魯應師也沒有注意，只是他想著：斯莉媧，原來也只不過是個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