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個美人
- 無懼風雨,悅享生活系列(套裝2冊)
- 周作人 代哈哈
- 7067字
- 2020-11-05 10:21:13
- 1 -
大概三十多年前,《紅高粱》還沒風靡的年代。
年屆五十的老喬做夢都不敢想,他苦心栽培準備用來高攀梧桐枝的寶貝女兒大喬,居然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跟本村那個房子最破、家底最薄的窮小子江河,躲在秋后剛碼成堆的稻草垛里干了見不得人的事。
兩家人鬧騰大半宿,村委派人押走江河,看熱鬧的人群打著哈欠漸漸散去。老喬斜眼瞅著衣冠不整的女兒,沒忍住老淚縱橫。再好的太平盛世,也載不動他老人家這一夜的悲傷,往事一幕幕潮水般涌上心頭……
作為被解放槍聲驚醒清夢的前地主家庶出的小兒子,老喬打從呱呱墜地那一秒起,就肩負砥礪前行為小妾娘親增光長臉的重任。
什么3歲讀書,5歲寫字,對老喬來說都是毛毛雨。當年他要敢完不成先生布置的學習任務,他娘能生生從他身上剜塊肉下來。
祖國解放那年,他9歲,早就是街坊四鄰中著名的春聯小寫手。按理說,他的聰明努力應該足夠得到地主老爹的歡心才對。可老喬偏偏生得楊柳纖腰、粉面如黛,他爹對這個類型的男子深惡痛絕。
進入新社會,地主老爹去世,舊時人對祖宗和祖墳有著極度的推崇。原配所生的幾位嫡出兄弟聯手,想取消老喬的墓碑冠名權。老喬單槍匹馬,兩眼一眨計上心來:他把蜜棗絞成泥,把棗泥捏成狗狗排泄物的形狀,往墳邊野草上一放……
嫡兄弟們來了,老喬指著他的發明說:“今天誰把這個吃下去,老祖宗的墓以后歸他一家來孝敬,旁人再也不沾邊兒!”
結果自然是他贏。后來這事兒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喬家頓時成了十里八村的笑柄,老喬手指頭被聞訊而來的兄弟打斷一根。
后來,十幾歲的老喬頂著共產主義小分頭讀了幾年新社會學堂,天資聰穎的他越級參加高考,居然金榜題名。
不過,錄取通知書還沒來得及拿,他就被人告了。理由是人家都是高中畢業參加高考的,他只有初中畢業。
地主家少爺做到一半,變了天。
搶祖墳壞了名聲。考上大學也沒讀成。外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無縛雞之力。青春年少的老喬在一連串打擊下幾乎生無可戀。快要餓死的時候,他揣著幾本諸如“麻衣神相”之類的古籍,開始走街串巷,給人算命測八字,給小孩取名字,混口飯吃。順便摸索人生。
生活的美好轉機,出現在老喬30歲那年。他給一戶人家算命的時候,眼前一亮。這戶人家的閨女生得濃眉大眼、敦實挺拔,嘴唇上圍還有一圈茸茸小胡子。
老喬男生女相,此女女生男相!老喬從未遇見過跟他如此般配的女子!芳心大動,傾己所有,求婚成功。
第二年,被老喬寵得身材越發魁梧的喬夫人生下一對雙胞女兒,取名大喬和二喬。
大喬二喬的長相都隨爹,都是那種看左邊連右邊都令人怦然心動的天然美人。
時代不同,人們對宇宙常理有了新認識,算命先生這口飯不那么好混了。不僅時常被狗咬,還要被人當賊揍。
為了養活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老喬起早貪黑,跨市越省,見人說人話,見鬼開鬼價,招搖撞騙,唯利是圖,蒼蠅從他面前飛過,他都想伸手掰條腿下來。
當然,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老喬不僅給劫財的磕過頭,還被劫色的吃過豆腐。有回擠公交,手指頭被車門夾,人家賠20塊,他面帶微笑把掀起的肉又按回去,司機以為他神經病發作。
- 2 -
前塵如煙,不堪回首。
想他老人家浪里淘沙,千波百折,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辛苦養大的小白菜,居然被個窮得只剩條命的豬給糟蹋了。老喬覺得他死了以后,眼睛一定會瞪得比牛還大。
事不宜遲,他連夜出發,去鎮上胡家。
胡海是大喬的未婚夫,是老喬親自為大喬物色的乘龍快婿。
胡海愛慕大喬,然流水有情,鮮花無意。是老喬先用三寸不爛之舌鼓動胡家向他提親,然后根本沒經過大喬同意,私自收下胡家聘禮,自導自演,結了這門從未得到大喬認可的親事。
胡海的爹娘叔伯為官為商,都有頭有臉。胡海本人相貌堂堂,要人有人,要家底有家底,還有正式工作。
那個偷拱了老喬家白菜的江河不僅給人家提鞋都不配,就是當年欺負過老喬的那些同父異母兄弟們的后代,也都得抬著下巴仰望,沒一個比得上人家。
老喬心里也有小九九。他沒有兒子,半生風雨飄搖,這門親事足夠讓他一雪前恥、揚眉吐氣、扶搖直上,里子面子兼收!
所以,就算豁出老臉,他也要趕去跟胡海會面。如果胡海不嫌棄大喬,他同意他們明天就結婚。如果嫌棄,他也要設法補救!
老喬一走,從村委逃出來的江河在屋后叫了一嗓子約會暗號。大喬一聽,連忙收拾了幾件衣物,披星戴月,跟著江河私奔去了。
大喬未留一字,直接跑了。
老喬本想找胡家說道說道,結果話沒講完,就被辣乎乎的胡母一臉鄙夷趕了出來。
雖然冤有頭債有主,但老喬不敢貿然去找江家算賬。江家條件雖差,但兄弟多,且個個看起來體積龐大。老喬無父無母,平日跟異母兄弟們也沒有往來,他擔心獨自前往會被江家群毆致死。
他昏昏沉沉地走在路上。有人告訴他,江河帶著大喬遠走高飛之前,曾找人借過錢。比如我們家,我爺爺借給他一千塊。
老喬一聽,心頭的炸藥包引信一拉,頓時找到了報復世界的理由和力量。他趕緊找了把鄉下農民種田用的耙子,沖進我爺爺家,大喊大叫一通。喊著喊著,老喬發現,只有我奶奶一個人在家。
那還等啥?使勁砸。正兒八經的家具他有點砸不動,于是沖進廚房。鍋碗瓢盆好對付,瓷器不銹鋼什么的,還能給他的“英明神武”配點樂。
我奶奶急得直跳,邊跳邊叫:“你砸你砸,砸壞一個給我賠兩個!”老喬才不會賠,奶奶找他要物,他就反過來向她要人。
這筆賬至今沒銷。直到現在,奶奶要路遇老喬,還會給他甩白眼,老太太非常記仇。
老喬砸完廚房之后,沒等我奶奶糾集人馬去找他報仇,就病來如山倒。他曾經收過胡家不少錢和物,如今只能奄奄躺在床上,坐等胡母一臉傲嬌上門討債。
然而,72小時黃金算賬時間過后,胡家不僅沒來催債,胡母還特意提著營養品趕來對老喬噓寒問暖,態度好得幾乎要讓老喬懷疑自己是不是時日無多,這女人給他送臨終關愛來了?
- 3 -
事情的真相是:就在家中生變的這幾天,老喬的另一顆掌上明珠二喬,通過一番奮斗,把原本的未來姐夫胡海,直接變成了自己的男人。作案地點就在胡海本人的臥室。
老話說,龍生九子各不相同。
二喬拿下胡海并不是為了給自己老爹解壓,更不是想替姐姐贖罪。她只是比一般小姑娘多了點覺悟和理想,想給自己找個條件不錯的對象。而胡家當時剛好有錢有地位,大喬又剛好給她騰出位置!
二喬挽著胡海的胳膊,緊隨準婆婆之后,回家探望老喬。
老喬激動得老淚再次縱橫。其實老喬的算盤里也有以小充大這個意思,但胡母沒給他表演的機會。沒想到二喬跟他父女同心。一個思想,一個實干。
老喬拉著二喬的手發誓,老子此生只有她一個女兒!只認她這一個女兒!大喬被他除名了。
胡家有錢,辦事隆重。為了迎娶二喬過門,蓋了新房不說,還將舊房修葺,連屋頂的舊瓦都給揭下來換成新的。
二喬結婚當天穿的所有行頭,都是胡海帶著她跑上海去定做的。光一件外套,就要一千多。這在三十多年前,絕對算得上奢侈。
婚禮當天,二喬挽著胡海,一對璧人,艷驚四座。
二喬成功覓得佳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婆婆喜歡聽他們小夫妻的墻角,聽完還會當笑話講給村里的女同胞聽。
喬家兩個女兒,連續引爆當年老村兩大新聞熱點。熱完了,日子還要繼續往下過,人類世界,幾乎沒有時間解決不了的問題。
90年代,是老村許多人的命運轉折點。在這個時間段,許多人或主動離開固定單位,或被動下崗。
隨著改革開放以及外企的瘋狂入駐,人們打破常規,緊抓機遇,干了許多形形色色的工作,賺了些大錢小錢,個個活得人五人六像模像樣。
二喬和胡海,不知是二喬旺夫,還是胡海會鉆營。他們家從第一批外企進來的時候,就開始辦外包廠。招批人馬,給外企做代加工,或者直接生產外企需要的零部件。
不得不說,那真是個但凡肯花點力氣動點腦筋,就容易翻越階層的年頭。從那之后,至今再沒這樣的機遇。
當時村里男人開家用轎車不稀奇,女人開的卻很稀少。二喬是先鋒,她開著車,冬天穿貂,夏天穿裙,涂著紅嘴唇,甩著大波浪頭,說話的時候就跟廣寒宮的嫦娥喝醉酒似的,裝瘋賣傻,嗲聲嗲氣。
我爸媽為了生計,中間有好長一段時間缺席我和阿二的成長。我還好,畢竟年長幾歲。阿二不行,她小,經常不會辨別善惡。
有回二喬拿了點雞蛋糕坐在家門口陪著她的孩子吃。我帶著阿二路過,她喊住我們,伸手捏只雞蛋糕給我,我手一縮,沒接。阿二眼巴巴看著她,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大紅嘴巴。
作為一個成年人,二喬當然一眼就能看懂一個小孩子眼底的渴望。但她視而不見,一邊翹著蘭花指將雞蛋糕往自己嘴里送,一邊用眼角余光鄙視我們家阿二,還說了句:“這個小囡看起來像餓死鬼一樣。”
阿二沒等到二喬邀請她共食的信號,干脆就自己動手拿了一個。二喬馬上一臉嫌棄,連說幾句“快走開快走開”。
那一年,阿二5歲。我以為她不會記得這件事。但二喬的那幾句“快走開”卻成了她人生所有記憶中,排在第一的片段。再往前推,她什么都記不得。
這件事給我妹造成的嚴重后果就是,現在只要阿二出門買吃的,如果是步行,我們都別指望她能完完整整把東西提回來。
只要見到認識的或者盯著她手中吃食目露渴望的小孩子,她就把手里的東西分給人家。一路走,一路發。走到自家樓下的時候,別兩手空空就謝天謝地。
有一次在路上零食分完了,還有一個小寶寶沒拿到。她把買回家準備搭配蘋果一起榨汁用的兩根胡蘿卜給送了出去,還哄人家“這是小兔子乖乖喜歡吃的愛心胡蘿卜”。
- 4 -
世上唯一不能重演的,就是人生。
該怎么走,跟什么樣的人一起,有時候就好比一場賭注。
以愛為名,大喬將注下在江河身上。她跟著他離開家鄉這年,她剛成年,他也是。
二喬風光大嫁的時候,大喬陪著江河一起在工地上搬磚。他拿水的時候會先給她喝,毛巾洗干凈之后,也會第一個替她擦臉。
二喬一身貴婦裝手握方向盤開上家轎的時候,大喬坐在租來的幾間破房子里整理堆積如山的廢品。江河騎著三輪車,車頭裝個大喇叭,滿世界收廢品。騎到車少路寬的地段,他還喜歡將腳蹺在車把上,耍一把酷。
二喬住高屋睡暖床,一套護膚品豪擲數千的時候,大喬剛燒好的飯菜里突然爬進蟑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江河還沒回來。眼淚在她眼眶里打轉,她吸了吸鼻子硬是憋了回去。
一個選擇,背道而馳的命運。
幾年之后,大喬夫婦帶著女兒重回老村。彼時,二喬兩口子家興業旺。老喬是鐵了心不讓大喬家三口人進家門的,外孫女他也不認。
二喬跟姐姐久別重逢,暗戳戳地瘋狂高興了一番。雖說血緣上她們是親姐妹,但如今姐姐跟她站一塊兒,妝容衣品,分明是女傭和貴婦之別。
其次,姐夫沒有正經工作,回村以后繼續老本行,租了幾間廢棄廠房干起了收廢品的行當。財富、地位,完全不能跟當老總的妹夫相提并論。
姐姐不如她,姐夫不如她丈夫,她處處比人強。二喬做夢都能笑出聲。
人心如江河,窄處水花四濺,寬時水波不興。
老村就那么大,二喬的嗓門又那么響。所以經常有人聽到她在大喬面前眉開眼笑,語氣卻故作哀怨:
“姐夫真可愛,破三輪車開得跟飛機似的。”
“姐,你看看你女兒,都這么大了,怎么還能在批發市場給她買衣服?再窮不能窮孩子呀!”
“唉,我有時候真擔心胡海有外心,雖然他再三向我保證說不會。可我們這份家業擱這兒擺著呢。誰不知道我們家連小狗防疫針都打進口的!他不找人家,難保外面的女人不眼紅啊!”
“我昨天那件外套,要8萬塊。我說不買不買,胡海非要往家拿。我攔都攔不住!就算有點家底,也要會守啊,唉!”
大喬沉穩,二喬話里有話,明為姐妹套近乎,實則存心打壓。大喬心知肚明,不聲不響不反駁。
倒是老村不少年長的聽了不太服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哪跟哪啊?人生哪是一眼能望到頭的?”
- 5 -
幾年前,阿二在公園里遛娃的時候,不小心遇見二喬。
二喬可能上輩子跟阿二有天大的仇恨。遇見我,她滿嘴心肝寶貝,噓寒問暖。對阿二,她從前舍不得一塊雞蛋糕,后來舍不得口下積一句德。
公園見面,二喬和阿二彼此心知肚明,連客套都省略。
二喬上來就逗我家小司機,邊逗邊放聲高談:“寶寶啊,你姑姑身上這件衣服不是正版的吧?上次我看到我們公司流水線上有個小妹也穿一件,說是高仿的,跟這個差不多。嘻嘻。”
阿二是11月出生的天蝎座,有仇必報,胡說八道信口就來:“高仿正版有什么區別?不過一件衣服,人家老公還有一模一樣的呢。”
這話說過沒多久,二喬的丈夫胡海,那個一向以模范丈夫著稱,被二喬大肆宣揚的寵妻狂魔,居然真被阿二親眼看到在外面包養小情人!
這件隱晦的事,老村沒一丁點風聲,外界無絲毫傳聞。
地點在上海,阿二陪閨蜜逛外灘,胡海帶著小情人,小情人的上半個身子連腦袋都包在一方寬邊大羊毛圍巾里,大概是為了保密,才裹這么緊。
這種情況,一般人看到了,假裝不認識也算情商高。阿二腦殘,當眾大喊一聲“胡叔叔”。
胡海一愣,很快就拿出他縱橫商場的強大氣魄來。
阿二興奮不已,她打量胡海的小情人,色瞇瞇地盯著人家看,越看越開心。果真出現了“老公一模一樣”的情況,被她說準了啊!
最終,胡海主動拋出拉攏阿二的誘餌:碰著啥不好解決的事,來找叔叔哦。自己侄女,叔叔總歸會幫的。
阿二連連點頭:今天什么都沒看到。
自此,阿二再遇二喬抬杠,她不奉陪了。不管二喬說什么,她都用關愛傻子般的眼神柔情似水地應對著。
- 6 -
話說,直到過了2000年,進入新世紀,在眾人勸說下,老喬才將跟大喬一家楚河漢界老死不相往來的政策放寬。逢年過節,允許大喬回娘家“省親”,平時還是無事勿擾,對大喬的女兒更是時時白眼相待。
老喬過生日,所有賓客都安排上桌推杯換盞,獨缺大喬一家三口。
大喬繃著冷臉幫著傳菜上菜。江河帶著孩子,拿兩只碗,裝上大米飯,就坐在后灶間。席間有剩菜往下撤,父女倆就著人家的口水菜,扒拉扒拉幾大碗,吃得高高興興。
完了,江河還能不卑不亢神采飛揚地走出去陪宴席上的賓客嘻嘻哈哈嘮幾句嗑。
江河不拘小節,是個粗人。
老喬家屋后有個院子,院子后面有個池塘,在池塘邊緣,老喬種了幾排桃樹。每到春夏交替,他家桃樹上紅果累累,很勾小孩的饞蟲。
這個老喬,他是個手伸進別人口袋掏錢時就眉開眼笑,輪到自己付出時就跟哭喪一樣的人。為了保護他的桃,他動用了什么“易經”“八卦”,在桃樹中間布了個什么陣。其實就是用幾串麻繩弄了個陷阱。
大喬的女兒剛從外面回來,不懂她外公的玄機,看到果子熟了,冒冒失失跑過去摘。老喬的“陣法”立即起作用。她一腳踏進機關,麻繩收緊,整個人忽地被吊了起來。先是掛在樹梢,接著樹枝悠悠蕩蕩貼近池塘,小姑娘隨時有掉下去淹死的危險。
大喬夫妻倆遍尋女兒,終于在桃林間找到人。妥善安排女兒之后,江河拿來斧子,掄起就砍。
老喬舍不得自家的樹,站旁邊潑夫罵街。江河斧子高揚,砍到一棵不剩。完了一斧子砸在老喬腳后跟附近。岳父可以慢待他全家,也可以當著他的面拼命夸贊二喬家有錢有勢,順便嫌棄他窮酸。
但他并不是軟柿子。
因為他們私奔時,我爺爺曾經借錢給他,江河跟我們家一直走得很近。論輩份,我該稱呼他“叔”。
阿二剛出校門時,在離他家幾公里的地方上班。每到周末,他都會提前站在公司門口等,把阿二接回去吃頓飯。
他還會有事沒事往阿二他們辦公室打電話,用一口蹩腳普通話逮住人就聊。原因很可笑,說是必須要讓人知道我們家有大人在附近,別隨便欺負阿二。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 7 -
時間進入2010年之后。
大喬家不再做普通的破爛王。江河不知哪里得來的靈感,帶著全家改行。他買了大車雇了工人,花半年時間談妥幾家外企,合作收購他們的生產廢料,就是工業方面的一些金屬材料。屬于環保再生資源的一種行業。
江河只有小學文化。從前阿二在QQ空間無病呻吟發心情,說什么“眼里有萬千星辰,左眼三千,右眼七千”的時候,他滿頭霧水地去評論:“侄女,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近視了嗎?兩個眼不一樣了啊。”
所以創業對他來說,很辛苦。前期要跑很多證件,他做得吃力又認真,中午偶爾還把太太約出來一起吃個快餐。
這個時候,二喬家因為開的是跟制造業相關的外包廠,生意勢頭仍舊風光無二,財源廣進。
不過,二喬家那位愛聽墻角,聽完喜歡出來嚼舌根的婆婆,時不時有勁爆話題抖露。
比如二喬找她告狀了,說是晚上到床上,一切都隨他,他想怎么樣都可以,他卻越來越不肯回家……
二喬婆婆邊說邊作害羞狀,說她幾輩子都沒聽過這么大膽的話。
老喬是個天才。兩個女兒的家庭情況,他一直保持暗中觀察。
大喬的一切,都是他們夫妻聯手同心創造的。所謂山高不言,水深不語。他們夫妻就像一塊土地上扎根的兩株藤蔓,在風吹雨打中彼此纏繞,向陽而生,這輩子早長了密不可分的連體。
二喬的錦衣玉食都是胡家給的。后半輩過得是好是壞,全憑胡海心情。她是自我囚禁的金絲雀,對外叫得再動聽,羽毛抖落得再美麗,一轉身,背后全是啪啪打臉的蒼涼。
老喬開始從精神方面支持大喬和江河創業,老爺子甚至寫了個牌匾掛在江叔家,上書:人生不怕慢,就怕站!
目前為止,江河創業創得還是沒有太成功,但已經進入小康。
大喬生了場病,不危及生命,但要動個小手術。江河放下一切在醫院陪她六天,大喬不能動,上廁所都是他抱著去抱著回。
出院那天,既沒文化人又粗魯的江河,汗衫一扒,一甩,光著膀子,一把將大喬來了個公主抱。他對她還一如當初。他自己也笑:“當年我就是這樣把她從老丈人家抱走的。”
二喬也生了場病,阿二在菜場碰著她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她太老了,從前珠玉一樣的美人,又黑又皺,眉毛耷拉著。
她大概是想開了,不再出口就噴人。跟阿二聊著聊著居然哭了起來:“這兩年金融危機,大公司沒訂單,我們這種外包廠沒辦法熬只好關門……心字三個點,你胡叔叔沒有一個點不想往外蹦啊!從檢查到住院,他一眼都沒去看過。住到第三天,我實在受不了,辦出院回家……”
阿二回來唏噓不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首歌唱:“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變換,到頭來輸贏又何妨,日與月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誰不是把悲喜在嘗。”
誰不是把悲喜在嘗。大喬與二喬,都難說她們的選擇誰對誰錯。她們承受的都是當初選擇的結果。如果時光倒流,重頭來過,不知她們會如何選。命運暗中饋贈的禮物,價格都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