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陽離(中)
- 神道獨仙
- 夜踏霜白
- 2185字
- 2020-11-01 06:25:52
說閑話的不提,華鐘離把繩子一截截放去,剛落下五六丈,忽然狂風大作,雨雹齊至,他們被吹得四散星落,掉入茫茫的陰云里,一個個面色如土,都嚇呆了。萎靡咋舌,后悔不迭,自個好端端的人間不待,卻鬼迷心竅,上當受騙,可不是討死嗎!
幸虧魂體輕浮,云又松軟,跌破一層又一層,頭重腳輕,感覺跟暈船一樣,手舞足蹈,抓破的云團,實如棉絮。偶爾瞥一眼天上,無論隔多遠,是否遮擋,圓月竟在眼前,又懷疑是在做夢。
耳邊除了忽忽風響,云海深處似有龐然大物,或隱或現,吼聲似牛,時近時遠。他們已經不知道害怕為何物,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當此時,萬念俱灰,只求速了。
也不知落了幾萬丈,一會兒,風止云消,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便翻正身體往四下看看,豈知蒼莽大地,到處是崇山峻嶺,峰巒陡峭,崖谷崎嶇,下臨萬丈深潭,黑浪濁天,看上去只有荷包大小。縱使膽大包天,也得頭暈目眩,一旦墜亡,這條性命還用問嗎?
又經了幾番起伏,約有一個時辰,才堪堪看清地面。叫人驚疑的是,原以為花幡外所視的那條長河,上千里的下落,再看定是寬闊無比,怎料越往下掉,水便越狹,即將落地,只剩十尺有余。認定必死無疑的諸鬼,猝不及防下瞬息落腳,一瞧,正在岸邊。
頭頂的月亮漸漸退入云中,消失不見。灘上宿草豐茂、花樹叢生,螢火點點、蝶舞翩翩;河內伏流摩蕩、水石沖激,腥穢甚臭、色如赤血,生機與死氣涇渭分明。
哪怕鬼不溺水,也對濁浪泡沫敬而遠之。雖飽受干渴之苦,亦不敢隨心掬飲。他們望而生畏,后退一箭之地。
其一道:“幸好大家還聚在一起,下面怎么辦?”
另一說:“還能怎么辦,只好去枉死城。”
又一道:“說的輕巧,走不容易,一邊山一邊河,哪個方向?”
第四個說:“沿河試試,不是講城市都在水邊嗎?”
反駁道:“拜托,我們在地府,還和人間的規律一樣!”
解圍道:“大家別吵,現在不是鬧意見的時候。我看可以試一下,反正也無路可走。但是我覺得,離河邊遠一點,水里好像有東西。”
愣頭青道:“我來,我來!”
他不知輕重,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掄圓了朝河心砸去,只聽得如擊敗革,入水還不到一分便反彈起來,他慌了神,嚇道:“水面下有大東西……”
話音未落,一聲水破的巨響,波濤翻滾、腥風撲面,蹦出一條兇眼彤彤、血盆大口的蟒蛇,直撲過來,意欲吞食、一飽口腹。唬得眾鬼如鳥獸散,自顧不暇,掉頭就走。他們有多呆笨,那蛇就有多迅疾。
說時遲那時快,半空一道霹靂,那條蛇頭骨炸裂,直挺挺地翻在地上,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不一會兒,皮肉皆消,化作一攤細蟲,只剩骨架還在。
散而復聚的眾鬼心有余悸,失魂落魄地連叫怎么可能,小河溝鉆出十米巨蟒,天方夜譚一般不可思議。想來肯定是年輕道人搭救,他們百味雜陳,也顧不上埋怨始作俑者。
進退維谷之際,忽聽得鼓鈸吹樂之聲,哀而不傷、悲而不泣,是喪家舉事、引靈送別。聽聲做引,一干眾聞響而視。
望見一隊古人,約莫二三百數,簇簇擁擁,不走正路,忽高忽低,漫過河岸,踏破荊棘,行邁靡靡,一路唱和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一個個形如枯槁、面如死灰、心似冷炭、氣若懸絲,一身的寬衣大袖、高冠危幘。他等不明覺厲,但也猜到都是古代的大人物,所以不敢輕易打擾,蹲伏于草叢之中,等末尾走遠,才悄悄綴在后面,心存僥幸,懷非分之想。
說來也怪,凡是前面經過的路,他們就特別好走。相隨不遠,漸入坦途,群山隱退,弱水雌伏,四野平闊,天際無遮,千里方圓,一如晴川。若不是先頭嚇破膽,怕再橫生枝節,他們早超過去。
走得久了,難免懈怠,便好了傷疤忘了痛,有蟹行的、有倒走的,把絕地求生,當成郊游一般。正無事間,吊車尾的喊:“后頭有座山哩!”
紛紛定住腳跟,扭頭去看,果不其然,山岳巍峨出東方半壁,平地青云,懸峰參天,山麓尚在云海之上。氣勢雄渾,神形沉郁,意態壯美,伏脈蒼涼。山氣繾綣,水云盤桓,飛鴻徑須輕飔,浮影輾轉蕪迷。松巖雜糅,泉瀑綢繆,石人擁旗匝地,金檐疊翠參差。
眾鬼看得如夢如醉,自地球成村,所謂的寰宇一家以來,耳濡目染,名山薈萃,其狀貌未有至于斯極者,嘆為觀止。使人神搖意奪,中氣如噎,悲不自勝,黯然心折。
有言道:“奇怪,無緣無故,我為什么會哭?”環顧左右,皆潸然淚下,無不動容。且對這種直造本心的無名沖動,無所適從。
此時,距他們深入幽冥已過一天,長空如幕、永無白日。每隔六個時辰,就有滾地的陰風吹來,其余方向都是鬼哭狼嚎,哀怨之聲不絕,眾鬼多半膽寒。又見東方微曙,似日出前的光景,心疑或是出路,那山正當道,想來也是絕無二理。
經此一來,自然耽擱了好些時間,大家心情正注在遠山之巔,其中忽然問道,“我們還走不走了?”一句話把所有人提醒,他們方才察覺,那些古人隊伍,早已走遠,不見蹤影。各個心又驚惶,舉棋不定,面面相看。
事已至此,便有提議的,不妨迎山而上,碰碰運氣,若無結果,再作區處。不由得點頭暗嘆,默默接受,相攜以行。
只見那山岳配天,眾星明滅,積土石不足成其高,而以道德崇之,應運而臻,明哲圣王無不頂禮膜拜,仰其神秀,蓋天地所鐘,乃一氣之余緒。
雖然地府沒有真正的時間流逝,但魂體所過既遠,依然疲憊。一道之上,石人頗多,背有刻痕,或十二字,或二十一字,筆力遒勁,風體醇古,可惜一個不識。
眼看天色如舊,他們發現,盲走無用。兩個世界,儼如刀割斧劈,諸方皆暗,唯它獨晞,雖如指路,卻無跡可尋。天地不分,長山復光于幽庭;陰陽有間,昏曉隔絕于無情,迷途知返,猶未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