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祈澤寺(一)
- 神道獨仙
- 夜踏霜白
- 2511字
- 2020-11-01 06:25:52
漫說夏解兩個與欽闖豐干饒舌,華鐘離縱金光去山神廟,先過妖怪洞,老山神正積柴焚尸,走到面前行禮道:“小神尋出一十三具骸骨,面目全非,恐天熱生疫,待燒化后入土為安。”得華鐘離認可,以陰火引陽息,一陣青煙起,怨魂入鬼鄉(xiāng)。
華鐘離吩咐老山神將洞府打掃干凈,又交代道:“此處乃是五百里氣眼所在,不容有失,你當謹慎鎮(zhèn)守,好做功德。假以時日,我許你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圓滿之際,表奏上天,更行升賞。”
老山神欣然應承,華鐘離也十分歡喜。他又轉到舊廟,范惠明三人見他來接,料知大事底定,不覺喜上眉梢,得悉派遣隊員死訊,又嗟嘆心傷。
華鐘離內(nèi)里亦有所愧,總是周謀不當,未竟全功,哪怕至一人妄死,難辭其咎。所謂入世歷事,鍛心煉志。再對他們說了三番兩次車輪戰(zhàn),收服妖怪為仆之事,又吩咐范惠明回南都后代自己去傳話。
范惠明失望道:“云喬先生不與我們同去嗎?愿為東道主,殷勤款待,恭順盡禮。”
華鐘離也不瞞他們,說:“我的護山大陣,你們亦親見,萬事俱備,尚缺一鎮(zhèn)物。欲游歷四方,遭遇時會。雖末法之期,風氣劇變,革故鼎新,越數(shù)百上千年,大道淪忽,靡有孑遺,十不存一,但事在人為,不做不休,或者有些機緣,也未見得。”
范惠明建議道:“云喬先生,請聽我一言。天下之大,似海內(nèi)尋針,何時了期。南都,一國陪京,車馬輻輳,人文薈萃,珍寶無數(shù)。振衣提領,當從此起。與其漫無目的,為什么不先去一尋,且與廣陵府隔江而峙,無事則從容搜羅,有變則就近赴援,兩全其美。”
華鐘離聽過,心然之,說道:“這樣也好,多謝多謝。”
他們?nèi)齻€聽了,不覺心里一塊石頭落地,范惠明古道熱腸,說,“我們與云喬先生相處雖短,但大開眼界,方知天外有天。請您此番只管往南都徑行,一路包管無需勞心,自有專人接引。我們回監(jiān)里復命之后,也定去相助,盡一份綿薄之力。”
華鐘離心想來日方長,有他們相幫也好,一笑哂納。閑話休題,他攜三人會合余眾,欽闖明目腆顏,乞求華鐘離賜還異寶牛黃。
華鐘離微微嘆氣道:“我知你野性難馴,尚未心服。君子不貪身內(nèi)寶,非其義也,一介不取,早晚歸還于你,何必急在一時?當是疑我故爾。現(xiàn)在若不給,豈止怨恨,反生異心。夫大人者,以道役萬物,與理同體,自不似汝豚犬小兒,我視奇珍平常,棄之如敝履。少不得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欽闖聞言,羞愧俯伏,仍叩請不已。華鐘離袖內(nèi)掏出一物,喝道:“愚鈍若此,前途堪憂。罷了,誰稀罕你這入藥的玩意兒,拿去吧!”
范惠明三人是頭回見,看那東西亮閃閃籠著一層金蛇,晶燦燦噴著千簇火花,確是不可多得的無價之寶。欽闖慌忙噙在嘴里,啯的一聲,立刻咽了下去,喜不自勝,兀自怔怔地難以置信。
華鐘離咄了一聲道:“還癡、還癡,物歸原主,這何待說!”
他體察入微,窺睹欽闖眼中顯露一絲清明,囑道:“你這廝任性妄為、暴戾恣睢,我既成全你,你也要答應我,自今而后,當洗心革面,不許再生禍亂,為非作歹。人心一差二錯,便判若云泥,善自為謀,保身全名,痛定思痛,前車可鑒,宜改邪歸正。好話不多說,勿留將來口實。”
欽闖聽過華鐘離之言,雖不能立地成佛,終于放下心,畏天知命。
華鐘離向他交底,道:“你兩界修行多年,才得如今的道行,不可半途而廢。既入我門,只管潛心用功,決無妨礙。假若到了艱深晦澀之時,我自會指點迷津,與你發(fā)蒙解惑。你要是誠意向道,我亦擇真經(jīng)之中大法傳授,隨時教導一二。日后舊怨尋來,是非曲直,我也會幫你擋下。”
說罷,也不用欽闖當即表態(tài),便招呼眾人,事了拂衣去。范惠明表示自己三個行至南直隸界,要急轉飛機去北都,當面向主官長孫玄謨復命。
華鐘離了然,撮口喚一聲哨,欽闖會意,前腿跪伏,上身下傾,華鐘離跨了上去,依然讓黃巾力士攝取三人,說聲走,一齊乘風飛起。此時,距他們初入山,剛好兩天兩夜。
行了半夜,已到南都。南都建康,俗稱“金陵”,是皇室所在。前清文宗年間,英夷入侵,滿廷抵御艱難。有趙宋之后,太祖苗裔,自海外歸國,稱是崖山故人,不食元粟,避居南洋、歐洲六百年,今見中夏多難、四海鼎沸,不免感懷激揚、發(fā)憤圖強,遂不遠萬里,自拔來歸。
糾大眾、起義兵、誅韃虜、驅外寇,光復中土、重建家國。因他習染新風、不樂舊俗,也不復大宋舊號,徑立國名為中華帝國。一百年后,君主立憲,宮廷在南都,政府遷北都,從此成兩京格局,而王氣所聚,市井繁華猶勝北邑。
爭似爐頭消業(yè)冤,踏歌聲里遠塵樊。空余入夢醍醐酒,猶傍納涼紅葉村。閑坐掌中翻日月,獨游肩上頂乾坤。修來大道神仙位,偶犯因緣涉白門。
華鐘離在冽洲落下云頭,早有范惠明安排人來接。坐船渡江,從五馬亭上岸,住進郊區(qū)一處幽靜閑豫的居所。
等了幾日,雖終日有陪,卻不見三人來,心中已多不耐。這時正值當朝六十歲萬壽節(jié),普天同慶,熱鬧非凡。一天午后,華鐘離打坐片刻,見天氣甚好,信步走到城南祈澤寺游賞。
祈澤寺始建于南朝宋少帝景平元年,梁朝置龍?zhí)茫瑩?jù)傳東海龍女聽法華經(jīng)于斯,以山僻乏水,開清泉相賜,自此后為歷代祈雨之所,許旌陽的后人許堅曾題詩二首。
山寺屢遭兵燹,十不存一,如今僅剩一間大殿,幾處僧舍,龍泉干涸,無甚香火。大殿璧間有各朝石刻多件,南唐斷石、北宋祈澤治平寺殘碑、南宋紹興祈雨碑、蒙元白野碑等等碑帖。
華鐘離端量許久,正在嘆賞不絕,忽聽一聲梵唱,吟詠之間,吐納多有珠玉之音。
東首禪房走出一個小和尚,正當幼學,長得濃眉大眼,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只是滿臉憂慮之色。雙手捧著塊方形木盤,上托一只空碗,藥氣未散。獨自站在門口,寸步不移,等里面安靜下來,才轉身離開。
華鐘離一時心奇,踱步過去,也朝屋內(nèi)試看。原來一間小屋,被帷帳隔成兩室,外間蒲團前一張矮桌,左邊半掩經(jīng)卷,當中一磬一木魚,右側黑釉茶盞。內(nèi)室極狹,僅容一榻,上有和衣僧人,側身向內(nèi)而臥,以手支頭。
華鐘離稍稍寓目,但覺此僧必非俗輩,有心入內(nèi)一識。轉見遠處小和尚怒容滿面,以手指外,不禁失聲一笑,惹得對方又氣又惱,卻不能大喝制止。正尷尬,身后一口誦,僧人已起,合十肅立,須發(fā)皆白,雖略有病體倦容,兩目炯炯有神,閃閃如巖下電。
華鐘離一愣,旋即回禮,打了一個稽首,心想,這個比丘師父,何以十分面善?似曾相識,我也未到寺里來過,是在哪里碰見。罷了,玄與禪本難調(diào)和,我道與他僧不相為謀,素非瓜葛,何必說長論短,一面之緣,失之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