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下山(下)
- 神道獨仙
- 夜踏霜白
- 3277字
- 2020-11-01 06:25:52
此時夜色深沉,范惠明手持定位儀指向錯誤,他原地呆立,胡亂調(diào)試,卻見別人已遠,連忙腳步加急,往前途趕去。正行之時,忽聽一聲悠悠嘆息,鉆壓頭腦,砭剝意識。
孟筱卿道:“真難受,毒音攻腦,聽得人心慌意亂,好不自在。”說罷強自側(cè)耳傾聽,打算循聲而迎,一定找個出處。
辛捷也道:“剛才我邊走邊想事,分了神,突然萌生自暴自棄的念頭,真是可怕!”
華鐘離急睜眼朝天上看去,只見半空一道黑氣忽地籠罩全山,遮住漫天星斗,絲毫不透。他情知有變,忙捻辟兵訣,護持三人周全。
這廂夏清照與解寶,兩邊持械壓陣,華鐘離道:“此山果然生怪,非同小可。不過你們莫怕,安心定神,存氣守一。”
說話之間,一陣風過,腥氣撲面,亂草伏兇險,躥出一頭暴躁野豬,有七八尺高,形如封豕。解寶看它來勢洶洶,運刀相抵,誰知這笨豬竟用口來咬,尖牙利齒,凡鐵怎當?shù)闷穑⒖趟槌蓭讐K,只剩半截刀把在手。
夏清照眼觀六路,及時呼應(yīng),施用柔勁,四兩撥千斤,一劍蕩開野豬。解寶氣惱,大喝一聲,把野豬生生逼退一丈開外,氣勢倍增。那野豬經(jīng)此一挫,兇性大發(fā),俯首揚蹄,一踏就是凹坑,把身下的石地跺得粉碎。
解寶先發(fā)制人,弓字步朝前一記沖拳,直打得野豬悲嘶不已。野豬見他厲害,正待轉(zhuǎn)攻他人,剛掉頭時,便被解寶一把摁住,那野豬腿不吃力,一軟就趴坐在了地上,故技重施張口亂拱。
解寶已占上風,生恐再失手,將身一搖,現(xiàn)出兩只偌大的蛑螯,先將野豬死死夾住,定得一動不動,再把雙鉗齊齊用力,便將那野豬分作三段,末了收了本相道:“老爺,這東西不像尋常野物。”
華鐘離回道:“它能敵你三招,自是精怪一類,不過尚未化形而已。”
這時已當更深夜闌,山境幽僻,陰霧迷途,松風嘹唳,環(huán)睹傷神。華鐘離提醒眾人不可懈怠,他獨踏罡步,落落當先。
又走出三四里,路上怪柏參差,藤蘿葳蕤,腳下荊棘叢生,莓苔斑駁,前方峭楞楞的山勢極像一頭亢角臥牛,不甘雌伏。翻過一道山梁,恰好路旁石裂水泉出,淙淙懸溪,迸濺叮咚,令人精神一振。
水畔巖崖凹入,有一所山神廟,雖梁柱殘毀殆盡,猶剩半堵肩墻。廟已無門,入得院內(nèi),云色稍散,微見星光,反襯得四野無限蠻荒。
夏清照道:“老爺,這絕跡之地,空造香火,竟有一絲不同?”
華鐘離道:“山神靈應(yīng)而清氣萌,可惜力盡不可復,難以久持。”
解寶抱怨道:“也不知這普天下的山神土地,全滅絕了,還有幾個在位?”
華鐘離唏噓不答,領(lǐng)他們上殿。看時,當間塑著一尊擐甲執(zhí)兵的山神,兩旁各一個武判官,卻是山魈嘴臉。華鐘離心想此神道尸居余氣,形骸敝竭,恐將消亡,又是一場空。
他就掐著訣,誦一段“唵”字咒,念念有詞,“惟符顯能,爰及威靈。嗟乎我候,遵敕響速。”拘得那潛于山根地穴深處休養(yǎng)的落魄山神,不得不倉皇起迎。
只見一個白發(fā)老將,頭戴紅兜鍪,身穿明光甲,急忙忙從神像中走出,晉謁華鐘離,拜于地上,口稱:“小神愚鈍,耳目閉塞,只因疾動,不能行止,所以失敬。不知上仙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華鐘離道:“你這個山神,憫然可念,不必作此,起來說話。我問你成道幾時?”
那山神起身拱手道:“小神本是南朝劉宋時五百人幢將,名喚王鴉仁,文帝元嘉末年,佛貍南侵,小神在瓜步戰(zhàn)死,被移葬此山,土人為我立祠,四節(jié)供奉,久之通靈,又受天府詔旨,錫封山神,千余年來,不曾失職。”
華鐘離道:“據(jù)你這等說,我也不必來了,可我正是來收拾殘局。今將心比心,倒像我多此一舉了。我問你,看你命懸一線,是情愿坐以待斃,還是打算險中求勝。這山中古怪的來龍去脈,你總知一二,且試言之。”
老山神虎瘦雄心在,挺腰一身甲胄亂響,道:“小神雖老矣,還有些沙場上刀頭舐血的氣概,既然上仙問話,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神從受封直至唐末,四百余年太平無事,勤修本源,養(yǎng)就神氣。
那妖邪不知是何來歷,靖康之亂時,到此處占山為王,小神幾次敵他不過,說來慚愧,連它的本形都看不出,只好伏在山底地脈中,潛修療傷。
后來紫陽張真人一日路過,降服這個妖孽,一紙書符將它囚禁于山中,小神百般求問卻不答,再懇請何不將妖孽鏟除,真人只言將來自有后人區(qū)處,莫非就是上仙?”
華鐘離道:“可我看黑氣浸天,妖氛充斥,莫非這怪已然脫困?”
山神答道:“紫陽真人去后不久,老怪底下的小妖散而復聚,退避山洞。我見它們本領(lǐng)低微,無甚害處,又安分守己,就容它們存身,誰料貽禍不淺。
明亡以后,天下神道毀傷,小神也不免,茍延歲月。半年前,偶遭地動,山巖崩塌,那幫小妖救得老怪出來,小神阻止不及,反被它重傷,苦挨到今日,幸得上仙垂臨,逃難有望。”
華鐘離道:“既是這等,待我拿住妖怪,還你個清平,先去吧。”
那山神再施一禮,退入塑像不見。范惠明三人如若不是親眼所見,豈知世界本來面目,光怪陸離,驚得連連合掌,本不信佛道,也要臨時燒柱香。
華鐘離道:“不用驚訝,這人間多少怪力亂神,湮沒無聞,本來天意人心,也不容它出頭,你們只當?shù)缆犕究矗^后即忘。”一面說,一面繼續(xù)上路。
出廟門片時:山道慍風嗔,孤澹冷泉潮動。黑氣翻騰如幕,積壑寒深重。夜行人踏破霜白,一覺浮生夢。但有些難平事,等慈多能勇(好事近)。
才走不到二里,又有嘆惋聲紛至踏來,回聲縈繞,如訴如泣,愁腸百結(jié),悵然傷懷,不覺淚下數(shù)行。孟筱卿尤為悲痛,呼氣幾絕,眼見面色慘白。
華鐘離大怒,急把頭頂碧玉冠挺了一挺,泥丸宮內(nèi)一聲龍吟,沖出一道異景靈光,直貫長天,形成五色云氣,蔓延數(shù)十里。
頓時一片清平祥和,那三個出了一身冷汗,忙收束心神,穩(wěn)定元氣。華鐘離將手一指,眾人齊觀,原來不遠處即有幾個臨時帳篷,因被他驅(qū)除了陰霾,透著朦朧燈光,顯得分外親切,不知怎的,頓松了一口氣。
外間圍著一圈便攜拒馬,再看里面影影綽綽,人聲嘈雜。營地邊緣幾顆櫟樹,虬枝蒼勁,綠蓋如陰,風操遐幽,遺世乘高,得山林之旨趣多矣。
范惠明大喜,急用信號聯(lián)絡(luò),對講機里便有一個男人厲聲問:“你們是哪一隊的,為什么不用專屬頻段,這個方向不應(yīng)有人來,你先解釋一下?”
范惠明答道:“我們是總部特派……”然后交代了前因后果,又說:“我們這次奉命請來得力幫手,就是為了解決陌桑山的麻煩,你們南都公署應(yīng)該事先知道。”
片刻之后,行馬移開,出來八九個持槍士兵,指著走近的一群人,說:“你們空手一個個過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進了營地停下,我們會再次確認身份。”華鐘離止住要作色發(fā)怒的解寶,悠然自得地走去,在眾目睽睽下到了營地站定,旁若無人。
范惠明情知這些士兵不明就里,告誡他們需收束武器,禮讓三分。要來折椅,且請華鐘離稍坐,又叫人快送些熱食,管待夏解二位,自己則告罪,去了帳篷里面。
華鐘離舉目遠眺,但見天隔星沈沒,云垂山伏低。谷深風響迅,溪漲水歧迷。可惜一朝不逢良辰,遂使正氣幽淪,邪祟猖獗,不由一陣心煩。轉(zhuǎn)見夏清照和解寶,吃肉喝酒,大快朵頤,他掩面而嘆。
又看孟筱卿、辛捷正與士兵們相聊甚歡,獨自己一個閑坐,就聽著帳內(nèi)人說:“……老范啊,我也不管長官之間的齟齬,咱們都是實誠人,眼下的局面,打斷骨頭連著筋,我這邊十幾條兄弟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我現(xiàn)在和山外斷了五天通訊,是怎么都走不出去,留守村里的隊員也聯(lián)絡(luò)不上。你說我?guī)Я宋迨畟€兄弟進來,回去怎么交代。按說咱們跟三教九流的人物打過多少交道,什么時候吃過這么大的虧!
我就想不明白,一幫子村野草寇,和官家對抗,圖得啥,要不是山高水深,施展不開裝備,我怕誰!也就這兩三年,天時不正,怪異越來越多,你掐指算算,犧牲的弟兄比以前十年還多!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闖過這關(guān),我立馬打報告,不干外勤,也該歇歇嘍。”
范惠明感同身受,一拍肩膀,安慰道:“老趙,我們是過命的交情,雖然有五六年沒合作了,但我給你交個底,讓你放下心,這回請出山的可不是往常那些徒有虛名的法師,而是真神仙,飛天遁地,通幽驅(qū)神,我親眼所見。”
那男的奇道:“適才你們露面,我就一直窺探,因為不知底細,所以沒敢貿(mào)然見面。并非我信不過你,這樣的白面書生,道袍是真,本領(lǐng)能有幾斤幾兩!”
范惠明道:“我跟你還有假話嗎!真是吃了一番苦頭,拼上長官的書信,加上人家可憐我們心誠,才有此一行。往日里互相期許,常常說‘自古英雄出少年’,現(xiàn)在怎么又看輕別人。閑話少說,快快和我出去拜見真人,萬不可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