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凌鴻儒，累不累？累的話就休息一會。”

“姐姐，離天山還有多遠？”

“翻過這座雪山就進入天山地帶了。凌鴻儒，這一路累壞了吧？”

“沒有的事。只要跟姐姐在一起，這點苦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再說，這里可比我家鄉好玩多了。”

月光下，雪山腳下的河谷山道上走著一對年輕男女，赫然是從地宮湖底逃出來的凌鴻儒和紅蝴蝶。

兩人這些天來為了避免魔鬼城城主的追蹤，不往人多的城鎮走，偏向人煙稀少的山林地帶而行。

凌鴻儒好像天生不知憂愁為何物，一路上興致勃勃地游山玩水，好不逍遙自在。

“那你在這坐著休息，我下谷取水。”

紅蝴蝶說著把包袱遞給凌鴻儒，拿著藏刀人影一閃已消失在月光下。

凌鴻儒蹺著二郎腿，嘴里咬著茅草葉片，抱著包袱背靠著一棵樹干閉目養神，山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心一驚，趕緊躲藏在樹干后面。

他剛藏好身，一群兇神惡煞的盜匪拿著兇器已從他身邊疾過。

凌鴻儒見他們離去，小心翼翼地從樹干后面走出來，跟取水回來的紅蝴蝶撞個滿懷，驚嚇得兩腿一軟，身子癱軟在地，拍著胸大口地喘氣，驚魂未定。

“姐姐，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紅蝴蝶見他嚇成這樣，又好氣又好笑，話里不無揶揄：“這么大一個男子漢被嚇死也是活該。”

凌鴻儒嘻嘻笑，也不爭辯什么，欲將盜匪經過的事說出，一聲慘叫從前方傳來，回蕩在河谷上空顯得異常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凌鴻儒，你自己趕上來，我先去看個究竟。”

紅蝴蝶把水袋子塞給他，一閃而逝。

在一段較為平坦的河谷岸上，那些盜匪正揮舞著兇器向一隊在此搭篷過夜的商販行兇，懸崖邊已躺著幾具尸體，一些半死不活的人倒臥在血泊之中抽搐呻吟。

“沒聽到老子的話嗎？快把身上全部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饒了你們性命！”

紅蝴蝶趕到，視惡如仇的她見此慘境，身形如鬼魅般凌空而起，藏刀出鞘，只見紅光所到之處慘叫聲不絕于耳，那些窮兇極惡的盜匪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已腦袋搬了家，向閻羅王報到去了。

盜匪中也有一些身懷絕技，在黑白兩道上頗有名聲，一般的高手他們根本不放在眼里，可他們遇到如紅蝴蝶這樣的修道者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膽小的被她神出鬼沒的本領嚇得驚恐萬狀，以為天神發怒派遣仙子來處罰他們，丟盔棄甲拼命地磕頭膜拜祈禱，請求天神息怒，然后連滾帶爬不顧死活地逃命。

而那些大難不死的商販更是拼命地磕頭頂禮膜拜，以虔誠備至的心感謝天神的救命之恩。

紅蝴蝶見他們這樣子，一下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趕緊帶著凌鴻儒快速離開。

這天午后，兩人終于來到天山腳下。

“天山。”

凌鴻儒望著眼前白雪皚皚，氣勢磅礴，直通天穹的雪峰，被其深深的震撼住的同時，一股凌天豪情沖上心頭。

幼年的凌鴻儒也心懷英雄夢，渴望長大后橫刀立馬戰邊關，成為“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那樣的蓋世英雄。

只是，牛李派爭，以及趙歸真那些披著仙人皮的道士把朝廷弄得烏煙瘴氣，也把他的一腔熱血熄滅，英雄夢徹底破碎，此生不要說參加科考為朝廷效力，能活著就頗為不易。

如今，面對著天山難免感慨萬端。

紅蝴蝶也望著天山，神情復雜，不知想到了什么。

兩人又走了半天，來到了天山腳下的一座小鎮。

兩人欲找一處吃飯落腳的地方，卻見整座小鎮一片凌亂不堪，猶如剛遭遇一場狂風沙暴的襲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道看不到一個人影。

兩人敲門詢問了好幾戶人家，可沒有一戶人家開門。

兩人正疑惑之際，本是晴空萬里的天空烏云翻滾，雷電交加，狂風席卷天地，像千萬只野獸咆哮。暴雨傾瀉在身上，一摸黏糊糊的，竟是血。

天空的飛鳥還來不及發出慘叫，小小的胸膛破裂，鮮血如柱射向地上。

百獸瀕臨死亡的慘叫聲不絕于耳，而腳下的土地不知何時已成了一片血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涌匯，形成一個巨大的旋窩直沖天際。

隨著鮮血形成的旋渦的消失，一個身材臃腫不堪的小家伙出現在街道，走路搖搖晃晃，活像只鴨子鳧水。

籠罩在紅蝴蝶布下的護罡里的凌鴻儒傻眼了，然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哇，好漂亮的娘子！”

“我要你做我的娘子！我要你做我的娘子！”

那小怪物不理凌鴻儒的笑聲，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盯著紅蝴蝶，嘴角掛著一串口水，然后拍著胖乎乎的小手歡蹦亂跳。

“又是一個色狼。”

“乳臭未干的小妖孽，你發什么癲狂，誰要做你的娘子，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樣！”

凌鴻儒見他這色相，心里很不爽，站在紅蝴蝶前面擋住他的視線，怒氣沖沖道。

小怪物撫摸自己的臉龐，又看看凌鴻儒俊秀的臉龐，突然像個任性的小孩子撲倒在地上撒潑打滾嚎啕大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凌鴻儒和紅蝴蝶都弄得瞠目結舌，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就在兩人發愣之際，小怪物整個臃腫不堪的身軀猝然像個皮球一樣蹦起彈向兩人，嘴里“嗞”地一聲吐出一條舌頭把毫無防備的凌鴻儒卷了過去，然后彈出老遠把凌鴻儒拋在地上，一腳狠狠地踩在他臉頰上，得意地仰天大笑。

“快放了凌鴻儒！”

紅蝴蝶沒想到這小怪物心計這么陰險，氣憤地拔出藏刀指著他。

“放了他可以，只要你肯答應做我的新娘子。”

小怪物嘻嘻哈哈地笑，口水又流了下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你！”

凌鴻儒雙手用力去掰他的腳，那只腳就像生了根似的任憑他怎樣掙扎都擺脫不了。

他突然拔出了綁在腿腳上的刀子，用力地扎在那只踩在自己臉頰上的丑腳，卻像扎在一堆爛泥堆里。

“小雜種，你這是在給我搔癢癢是吧。我勸你還是別浪費力氣了，我全身可是刀槍不入。嘻嘻哈哈。”

“小雜種，別以為自己長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就目中無人。我今天就毀了你這張臉！”

說話間腳上又使勁地踩，嘴里叫罵個不停。

“住手！快住手！”

紅蝴蝶見小怪物拼命用力踩凌鴻儒的臉頰，就像在踩一只死蒼蠅一樣滿不在乎，氣得臉色發白，身體因極怒而有些顫抖。

“只要你答應了做我的娘子，我就放了他。”

小怪物說著用舌頭卷起凌鴻儒那把刀子，在凌鴻儒的臉頰上來回比劃著。

“你別亂來！我……我答應……我答應你就是了。快放了凌鴻儒！”

紅蝴蝶說完這些話，整個身子都癱軟在地，手中的藏刀也掉在一旁，眼淚奪眶而出。

“不要啊！姐姐，你千萬不要答應他！我就算死也不愿你嫁給這種丑八怪！”

凌鴻儒口齒不清地叫嚷著，用血紅的充滿怒氣的雙眼斜睨著小怪物，十指已深深地插進了泥土中，全身的血都快沸騰了，像是一匹被追窘的野獸，正在那里伺機反噬。

小怪物高興得咧開大嘴直笑，那只腳終于離開了凌鴻儒的臉龐。

一陣狂風卷起，小怪物連同癱軟在地上的紅蝴蝶都不見人蹤影。

凌鴻儒把整個臉龐埋在泥土中，終于忍不住絕望地嚎啕大哭。

家族驚變時他也像現在這樣的感到無助，感到自己竟然這般的無用，連最親最愛的人也保護不了。

當凌鴻儒睜開疼痛的雙眼，他已躺在一座牧民的氈房里。

從沒有關上的氈房門口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

暮色蒼茫，一座巍巍莊嚴純潔高雅的冰山屹立在高原之上，冰川融化形成的河流邊炊煙裊裊升起，傳來嘹亮的歌聲。

凌鴻儒拖著疼痛的身軀走出氈房，見氈房旁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正在低頭吃草，而遠處有兩只鬣毛颯爽的大黑狗在守護羊群。

他來到河邊，只見那生著火上面掛著的鍋里正煮著羊頭湯，香味誘人，不禁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一個西域中年漢子走了過來，他手中的魚叉上串著幾條小魚。

他把魚叉插在地上，彎腰拿起一個大碗在煮沸的鍋里打滿了一碗湯遞給凌鴻儒，然后坐在那兒笑呵呵地看著凌鴻儒喝。

“謝謝大叔。”

凌鴻儒也在一旁坐了下來，見中年漢子只是對自己笑，并不開口說話，心有所領悟，他聽不懂自己的話。

凌鴻儒吹了幾口氣，喝了一口湯，然后指著湯對中年漢子笑。

中年漢子笑得更開心了，起身取下串在魚叉上的小魚，從腰圍里掏出一把刀子，把魚縱向剖開，用一根小木棒從頭到尾穿過，圍支在火堆旁。

凌鴻儒的小刀在那小鎮上已被那小怪物扔得不知到哪里去了，這時見他那鹿角柄的小刀手工非常細致，打從心里喜歡它，可又不好意思開口向他要。

中年漢子用布塊把小刀擦拭干凈，正要放回腰圍，見凌鴻儒盯著小刀不放，猜出他喜歡這把小刀，笑哈哈地遞了過去。

凌鴻儒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然后摸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中年漢子把烤熟的魚遞給凌鴻儒，又給他打滿了一碗湯。

凌鴻儒接過，剛把魚伸到嘴邊，突然想起了跟紅蝴蝶烤魚的情景，悲傷油然而生，眼淚大串大串地掉下來，順著臉頰流到那魚上。他就這樣一邊吃一邊流淚。

中年漢子似乎很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也不開口勸說，任他盡情地流淚。

吃飽了，哭累了，凌鴻儒回到氈房倒頭就睡著了。

就這樣，凌鴻儒在中年漢子的氈房連續住了幾天，他臉上的腫傷消退，體力也恢復得很好，為了打聽紅蝴蝶和天遁神劍的下落，他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中年漢子。

臨走前，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給中年漢子鞠了一個躬，然后獨自一身又踏上了去天山的途徑。

在他身后，那中年漢子扯開了渾厚的嗓門，引吭高歌，響遏行云，回腸蕩氣，讓人有種恍若置身于隔世的紅塵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