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三 幾家歡喜幾家愁
- 醉里挑燈拭劍
- 抱一劍而長終
- 3693字
- 2020-11-01 09:49:11
漢辭王朝祥和十八年初冬,隴右道,慶州刺史府。
作為隴右道一道的節度使兼任慶州刺史,手握大權的梁北望無疑已經坐到了天下大部分人都坐不到的高位上,按理說,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都該知足了:想進一步已經難如登天,尤其是作為一名武將,即便是梁家后代,飽受帝恩,但到正二品、被稱為封疆大吏的一道節度使也應該登頂了。
要在十年前,三十歲時的梁北望無疑是不滿足的,從他父親給他取的名字就看的出來,北望!這是梁家傳承了無數代人的愿望,或者說已經變成一種執念。
但是,自漢辭王朝建立之初,那位開國皇帝劉項就曾想過揮兵北上,一統北方,成就千秋未有的基業,梁家先祖當時便是堅定不移的支持者。可惜由于當時中原依舊以步卒為主,哪怕當時北漠依舊各自為政,沒有一統,仍舊在面對北漠騎兵時先天劣勢,再加之新朝初立,雜事冗乏,軍費緊張,北伐一統之事不了了之。
后面漢辭的歷任皇帝或多或少有過這個想法,梁家也始終支持,這也是他們歷朝不倒,必掌兵權的原因之一,可惜每次隨著政局更迭,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北伐均以失敗告終。
到了梁北望這一代,他在30歲前,北漠王朝尚未建立時,就曾統率邊防,屢次擊退南犯的一些小國,而北漠王朝建立之后,他就向朝廷上過北漠勢大、不可不防的折子,可惜不知怎的,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要是放他還年輕那會兒,定要一而再再而三上奏、甚至怒斥,可惜,宦海沉浮二十載后,銳氣盡無的他看向南方那座表面繁華的帝都,不知是落寞還是失望的心底嘆息一句:“算了。”
而在十一月十日這一天,梁北望父親的忌日,梁府里的仆役們就看見自家老爺穿著官服,老淚縱橫的從祠堂里出來。
一個人搖搖晃晃的坐在庭院里石凳子上,一手抱著個酒壇子,一手拎著那柄天下聞名的“封侯”,嘴里喃喃著幾個名字,似哭似笑。
仆役們想勸的又不敢,老爺平日積威甚重;能勸的也沒有,老爺至今未娶,膝下更無子。于是仆役們只得等到老爺他喝醉了,才七手八腳的去把老爺抬回房里。
…………
十一月十一,冬意漸濃,梁北望昨夜又喝醉了,本就四十歲的人了,加上熬夜喝酒嘛,要說是但凡有點真武藝在身的人,這個年紀第二天該咋咋地,做事兒肯定沒有任何問題。
但壞就壞在梁家除了第一代那隨漢辭太祖打天下的先祖之外,歷代嫡系子弟不知為何均是資質駑鈍,手握重權,一大批資源灌下去,但是最高紀錄者在武修之路上一輩子到頭也就第三境辟府巔峰,到死也窺不了中三境之妙,依舊逃不過凡人之壽,只得半自嘲半自傲的自詡一聲“儒將”,與那別的將軍不同,說的是不屑于在那沙場之上逞匹夫之勇,要端坐帳中運籌帷幄,決勝敵手,確是有苦難言。
所以到了梁北望這一代,他就不曾多去修武,專研兵書,連第一境砥鋒,都只是少年時應付長輩胡亂修的。
這不,梁北望這天一早頗感頭痛,似是有些著涼,便吩咐下去今日閉門謝客,拉過被子,自己依然躺在床上歇著。
就在他半夢半醒之間,就聽到了外面的爭吵聲,夾雜著府中仆役的聲音,“我們老爺今天不見客。”而且還有愈鬧愈大的趨勢。
別說慶州,就是在這隴右道十三州的一畝三分地上,誰敢不給他幾分面子?如果真有人不順他的意也要見他,必有重要之事。
想到這兒,梁北望捂住頭,慢慢的坐起身來,披上羊毛毯,穿上鞋子,向外面喊道:“有誰要見我?讓他進來。”
…………
薛定川出生十九年來真的是第一次進這種勛貴之家。
一道節度使的府邸,不是很富麗堂皇,不過在隴右道這種西北荒涼之地,生生的造了個江南道才特有的園林出來!假山流水、錦鯉踴躍,這眼前的一切足以讓薛定川這個在隴右道土生土長的窮小子震驚與羨慕了,不過一想到自己要稟報的事,強行將自己冷靜下來了,告誡自己萬萬不能露出異色。
推開廂房的門,薛定川定睛看去,只見屋內彌漫著一股上好檀香的味道,聞起來就有一種安神靜心之妙用。
這股子味道要是有識貨的人在,就知道肯定是永寧城那座帝都里的老字號了。當然,薛定川肯定不這么清楚,以他的見識也只覺得好聞,比以前聞過的一些大戶人家都好聞。
這時,薛定川就感覺到一道平和又帶著點質詢的目光看向了他,抬頭望去,正是這偌大隴右道十三州實際上的主人——梁北望!身上披著華貴的羊絨毯,腿上搭著一層薛定川說不上名字的毛草,坐在床榻上,背微微駝著,面容平靜,即便如此也給人一種極大的震懾。
“說吧,何事要報?”梁北望帶著一絲威勢問道,同時打量著這個披著普通盔甲,眼神中頗藏有幾分羨慕向上之意,只是面容有些老成的年輕人。
梁北望作為那么多年的老狐貍,薛定川根本就不知道這位大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薛定川也不敢再多看,當即半跪于地,雙手抱拳,躬身說道:“小子薛定川,報節度使大人,北漠約計十萬騎兵直襲一線關!現與守城將士成僵持之狀!沿途燒殺劫掠,甚至屠村,意圖不明!”
原本宿醉后的梁北望一下子腦子就清醒了,臉色瞬變,又逐漸歸于平靜,又帶著幾分凝重,但還是慢慢站起身來,伸手抓向衣服,向屋外喊道:“來人,備馬!”又轉向薛定川,“你跟我一起,同去兵營!”“是!”薛定川點頭應諾道。
十一月十一一大早的都督府,就只見兩匹駿馬飛速遠離,兩人同披甲,直奔北方……
三日后的一線關中,正是夜晚,軍營主帥房間內,搖曳的燭火將梁北望的影子印在墻壁上,只見這位位高權重的中年男人雙手撐在沙盤上,皺著眉頭久久凝視著一線關以及隴右道邊境一帶,似是在思考著什么。
這幾日來,北漠騎兵除了不斷騷擾一線關附近的村鎮外,還在關外不遠處居然駐營扎寨,似是要打一場攻堅戰。
但梁北望想的問題就出在這兒,要說機動性和侵略性,北漠騎兵當之無愧都是天下第一,不過論到攻城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更別說十萬兵力攻打漢辭五萬大軍駐扎的一線關了,北漠雖地廣,但人相比中原人口本就很少,強行攻城那不知道要折損北漠多少人,這其中絕對有什么貓膩。但與平常打草谷不同,十萬人,這個數字說大不太大,說小也不小,實在是無法準確揣摩北漠的意圖。
為此梁北望已經盯著沙盤許久了,和手下的謀士討論過了,但還是不太確定,北漠到底是見好就收,還是真的妄圖南下,一旦有錯,沒人敢、也沒人能承擔貽誤軍機的后果,梁北望也只能下令傳遞消息給帝都,同時加強隴右道邊境一線防御了。
“如果真的南下,隴右道十三州……”梁北望喃喃道,作為武將世家嫡傳,梁北望總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又不太明了。
“如果我作為主帥南下,一線關……”梁北望皺著眉頭,“一線關……”,盯著沙盤的眼神不經意的往東瞟了一瞟,就要收回時,忽地一頓,似是想到了什么,頭瞬間轉向東邊,眼神一利,那里要說也有什么作為南下奇襲重點的話,
“那么……聲東擊西!只有……朝暮關!!”
“來人!!”
此刻,離一線關一千兩百里處的朝暮關,巍峨的雄關在暮色下依舊有一股堅不可摧之感,城墻上巡守的士兵在三三兩兩的聊天,講葷段子,偶有幾個裝模做樣的在站崗,也不自覺的被各種聲音吸引過去。
在城墻上的笑聲不斷傳出的同時,遠處的地平線上似乎有一大片的黑影在蠕動著,有一個大頭兵正講自己老家的青樓妙處,說到興高采烈的時侯,轉了下頭吐了口痰,正準備繼續講,就看見了那在夜色下不斷奔襲而來的黑潮!臉上瞬間變得極為驚恐,
他可能是用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勁,憋到嗓子那兒,“敵襲!!”
城墻上瞬間就是一寂,就要有人準備哄笑他幾句還想騙人之類的話的時候,
“轟隆隆……”呼嘯的風聲之中,隱約夾雜著一陣似雷鳴乍起、似大浪拍岸的馬蹄聲!由北至南而來!由小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站崗的士兵們不由自主得轉頭,只見城墻之下,從沉沉的夜色里,隱隱約約有一支無雙騎軍直撲關隘而來!
…………
…………
祥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關內道錦州都督府,關內道節度使方鼎面色極為焦急的在房里走來走去,這個從河南走出來的方臉漢子仿佛心頭憋了一股無名火,“這不應該啊,不應該啊!千里加急已經走了七八天了!”
“詔令既沒有,這他娘的援軍也沒有?!”說著,方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最喜歡的黃花梨木椅子上,那椅子瞬間碎為粉末散落在地!
旁邊一個做軍師模樣打扮的高顴骨面白男子也是眉頭高高皺起,透著幾分憂慮地說道:“大人,事情完全不對勁,朝暮關淪陷之后近三天我們居然才得到消息!我怕千里加急該不會也……”
方鼎聞言臉色更是不好看,要是一國軍情驛站最高級別的千里加急都有問題,那只怕是在這個時間,等不來援軍了。
由于消息的閉塞,關內道的守軍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生力量大幅度被消耗,關內道靠近朝暮關的幾個州縣堪稱哀鴻遍野,而重新組建的臨時反擊只不過堪堪維持減少淪陷,維持局面,而北漠那五十萬騎軍簡直如同虎入羊群!
根據各地傳來的消息,北漠騎兵所到之處,堪稱人間煉獄!
“事到如今,大人,為關內道百姓、天下百姓計,不得已而為之,哪怕沒有詔令,也只能如此啊!”那面白男子躬身拱手說道。“這……”方鼎沉吟片刻,權衡利弊,可能是出于良心,也可能是責任,只見方鼎揮手說道:“來人…………”
不久,關內道各州府衙門都收到了上級的通知,在沒有詔令的情況下,方鼎決定發動徭役,補充兵源,維持局勢。
但這對于陸大年一家來說,簡直如同晴天霹靂。當日,年幼的陸沉還并不明白那兩個穿著差役衣服的人到他家里為什么帶走了他父親,還有鄰里街坊的幾個叔叔,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母親和幾個相熟的嬸嬸眼睛那一天總是紅紅的。
在這臨近年關的日子里,關內道十六州,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