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房間里的兩人，此時都不約而同的有些沉默。

陳河洛似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不去看陸暮，陸暮呢，人也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偏偏是這兩個人的心不在焉，卻又都沒發現對方的反常。

例行公事的讀過今日的經典之后，將手里的書本放下，早早睡下。

…………

六天時間，轉瞬即逝。

兩人稀里糊涂的度過，尤其是陳河洛，也不知道府試的書看進去了幾分。

陸暮平復心情后倒是看出來了陳河洛的心不在焉，但很可能是出于心虛，倒也沒再多追問，只是安安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書。

就在那場游湖結束后的第六天一大早，陸暮和陳河洛兩人正坐在堂中，吃著早飯。

一個穿著藏青色夾襖的干瘦漢子直直闖了進來，手里緊緊的捏著一張燙金色的請柬，眼神不住的打量周圍的食客。

看著行為有些猥瑣，但朝著一旁站著的小二伸手一招。

那小二也是個有眼力勁的，聽話的小跑過去，躬身俯首貼耳過去。

“這位客官，可是要找誰？”

“我找陸暮，陸公子?！蹦菓B度本有些無禮的送信人，提到這名字時，壓低了聲音卻是帶著敬語。

小二好像早早的得了吩咐，也不敢隨便伸出手亂指，而是像帶貴客參觀一樣往陸暮那一桌引。

陸暮正在吃包子。

那是幽州這地界上特有的包子，將豬肉細細的剁碎，揉入鹽味，再以韌薄皮包好，上蒸籠慢蒸半個時辰，方才出鍋。

惠而不貴，十分適合普通百姓和過往旅人。

陸暮吃得好好的，這干瘦漢子就被引過來了，一雙吊角眼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那目光毫無遮攔，肆無忌憚。

看的陸暮有點火大，這人好生無禮！

不說明來意也就罷了，反而一副看猴子的表情看著自己。

陸暮神色有些惱怒，看著面前這個不速之客，就要開口之時，這漢子的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從一臉無禮莽撞，瞬息間就變成了畢恭畢敬。

變臉速度之快，讓人咂舌不已。

語氣也客氣起來，讓陸暮的火氣也一下子下去了幾分。

“陸公子，在下受人之托前來送帖，剛才之舉乃是為了確認公子身份，多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言罷，不待陸暮接話，那漢子就把手中的一封燙金請帖雙手遞上。

至此之后，不發一言。

這動靜早早的就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原則。

看著眼前有意思的一幕的發生，等著那少年的選擇。

是接？還是不接？

接了，未免有些抹不開顏面。不接嘛，可就是得罪了這請帖的主人家。

雖然看不出來這是什么請帖，但那送信人一臉無禮的走進來就說明了問題，要么是看不起，要么是蠢。

可沒有人天真的覺得真的是后者。

眾目睽睽之下，那少年有些沉默，但最后，還是伸出了手，接住了那封請帖。

頓時間，一些跑江湖的食客，噓聲四起。

“那小子，你有沒有種？跟他娘的打一架??！”一個滿面髯須的大漢喊道。

“就是，去什么去？不過一個送信的就如此無禮，主人家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有些這些天下來，知道他案首身份的學子出言打抱不平道。

但陳河洛沒有出聲，和陸暮一同沉默。

別人不清楚，他倆再清楚不過了。

今日便是驚蟄，那么這一大早送來的請帖內容不言而喻。

那送信來的干瘦漢子見陸暮收下，眼底滑過一絲滿意之色，躬身繼續說道：“既然請帖已經送到，那在下也就告辭了，希望陸公子今晚準時赴宴?！?

說完，也不理會陸暮，徑直走出客棧，頭也不回。

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群情涌動。

而除了陸暮和陳河洛，誰也沒有發現，這漢子前進的方向，赫然正是太守府。

畫面轉回堂中，陸暮手里仍舊拿著那張請帖，像個二傻子一樣。

直愣愣的坐下。

隨即神色復雜的看向陳河洛，“河洛?！?

面對好友的請求，陳河洛二話不說本就應該答應下來的。

但是，他想起了六天前劉世風對他說的話…還有，那二十兩銀子……

“暮哥兒，你自己去吧，我今晚有事。”本應該苦澀的聲音，但卻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竊喜。

陳河洛在內心安慰自己，反正我去了也沒什么用…劉世風也不會害陸暮的。

陸暮先是有點懵，但又很快反應過來。

自己一個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終歸有些……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想起的不是劉世風，也不是那些鄉下一起玩過的同伴們，而是那個貌不似人間的少女……

哪怕兩人只僅僅相處不到一天。

但兩人在一起時，自己總會有一種輕松感，不用去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

這就是話本上所謂的江湖嗎？

但現實很快就讓他回神了，這驚蟄詩會的請帖已經明明白白的擺在了自己的身前。

不去不行。

自己要什么沒什么，有什么資格敢不去？何況，自己想要實現的那個愿望，是絕對會需要功名和官職在身的。

江湖故事，不過是心里想想罷了。

眼下只有自己去詩會了。

沉思間，一位穿著白衣的公子慢悠悠的進來了，幾乎是前腳跟著后腳，那送信的才剛剛走遠，他就跨進了客棧里。

正巧見到陳河洛拒絕那一幕。

陸暮正在發呆，劉世風就已經笑嘻嘻的靠過來了，“陸案首，怎么了？”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劉世風呢，陸暮眼神一亮，作為知情者，劉世風身份也合適，陪他一起去詩會再合適不過了。

“劉兄，你來的正是時候?！标懩簱P了揚手中的請帖笑著說道。

劉世風看見那張燙金色的紙后，明顯有些失神，但還是反應過來，湊了過去。

陳河洛沒有多看劉世風，只顧低頭喝著自己碗里的粥。

劉世風也沒有多看陳河洛。

兩人此刻極有默契。

…………

很快入夜，劉世風早早拉上陸暮登上了馬車。

在夜色的掩蓋下，好幾輛馬車排成列，逐漸駛向西城門。

把守城門的士兵們已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換了一批人，只不過是今日進城時的百姓們感覺盤查有些嚴格罷了。

在天色差不多完全暗下來了之后，為首一隊士兵，神色冷峻地開始巡察馬車周圍，隱隱也有包圍之勢。

同時，有幾個小廝打扮的人依次走到馬車前確認身份。

馬車之中也有人探出頭來東看西看的，但很快就直接被拉回去了。

陸暮也只是坐在馬車里和劉世風小聲交談著。

“劉兄，另外七縣縣試案首你都認識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安山縣的那位案首，安承宣，他哥和我哥本是同一期的學子，當初也是在這驚蟄詩會上認識的，現如今都已經成為了舉人?！?

說到這兒，劉世風很明顯糾結遲疑了一下。

但最后還是繼續開口說道，“陸公子，現如今你作為案首，也要快參加驚蟄詩會了，在下就不再多瞞了。”

陸暮強壓住內心的洶涌，一副好像在預料之中的樣子，點了點頭。

看的劉世風倒有些驚訝和愧疚了，“看來以陸公子之聰慧應該早有猜測吧?！?

他自嘲般地笑道。

“陸公子，可知道江湖上的武修？”

“略有耳聞?！必M止是略有耳聞，陸暮手里出了一些汗，自己前些天就見到過，還…殺了人。

“實不相瞞，原本啊，這世上是只有武修的。”

陸暮呼吸有些不穩。

“但在千年以前，眾位大儒、文宗合力探究封圣之路時，他們發現一種極為類似武修的修行方式?！?

“而這，便是儒修?！?

“儒修不同于武修。”

“它需要吸納文氣，但天地之間文氣極少，只有貼合書上‘道理’，才能引文氣入體?！?

“能做到這一點的，天生者極少，大多必須后天慢慢培養，從那時起，歷代王朝便有了科舉這一說法。”

“既能廣招英才，也能維持統治，不是嗎？”

劉世風避不可免的帶著點諷刺的意味說道，但最后還是有一定的收斂。

“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自童生起，經秀才、舉人終至進士的層層遞進制度?！?

“為了更好的幫助學子們進修儒道，后來的那位“詩圣”設立學宮，分為十道，廣收讀書人。”

“而舉人這個功名，不高不低，正好合適。”

“所以，大多有上進心的舉人們都已經去了學宮，只有部分自認上進無路的舉人才會老老實實回鄉謀求個一官半職。”

“在學宮內成績優異者，好像是有資格更進一步吧？我也不太清楚?！?

劉世風一長口氣說完，不再過多說話，只留下陸暮一個人坐著消化自己所聽到的內容。

兩人都在沉默的時候，聽見外面一道溫和悅耳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傳遍全場。

尤其是劉世風，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神熾熱了許多。

“出發。”

城門開始打開，動靜極小，馬車們魚貫而出，不急不緩的前進。

前面的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通向驚蟄湖入口處的那片密林。

天色暗沉，但是官道上一列列的燈籠亮起，連成一條長龍，遠遠望去，只見燈光不見車。

陸暮透過馬車的車簾，看見一輛青色華貴的馬車遠遠的走在隊伍的最前，雖然只是那么一匹馬在拉車，但是其形體健壯，通體雪白，鬃毛亦如雪。若有行家在此，足以讓他們激動不已。

種種一切都在表明那馬車中人身份不凡。

主人已至，只等到湖畔后，這場名為“驚蟄”的詩會就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