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絕學(下)
- 三里清風三尺劍
- 松香入墨
- 3434字
- 2020-11-01 09:39:48
說罷,左袖一揮,一截斷竹迎面而來,老者舉劍以劍尖相迎,劍與竹一碰即彎,竹的來勢卻漸漸消了,猛然間,老者手中白劍一彈,那斷竹登時四分五裂,化作竹屑。江風心中暗驚:“好厲害的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原是此理!”老者道:“此劍便是坤,坤者地也,地柔,故此一劍講求以柔制敵,借力打力,因而又名地柔劍?!?
轉而老者又高舉白劍,二指劃過劍身,猛地一劈,只見幾根竹子劇烈晃動,“砰”的一聲,盡數炸裂,其間,老者的劍卻未觸及竹身。江風此時只是專心看著,再也無瑕旁騖。老者道:“此劍便是震,震者雷也,雷厲,故此一劍講求以力破敵,摧枯拉朽,因而又名雷厲劍?!?
說完,又握劍而起,如鬼如魅,穿梭于林間,忽而立于原地,只見竹林枝葉并下,原來只這片刻功夫,老者已出劍斬斷了數以千記的竹上枝葉!老者道:“此劍便是巽,巽者風也,風行,講求以速克敵,先發制人,因而又名風行劍。”
忽而右手長劍杵地,四周劍氣大甚,猶如黃河決堤,勢不可擋,只見老者背后枝葉并起,如浪潮般疾射而出,紛紛刺在周圍的竹上,中竹之葉均入竹三分,其間力道,不言可喻。老者道:“此劍便是坎,坎者水也,水汛,講求勢起而破千軍,因而又名汛水劍?!?
霎時間,老者長劍疾出,從三根粗竹間飛身而過,看似只刺了個空,募地里,卻聽得“嚓”的一聲,數根粗竹齊腰破裂,斜傾而下,卻不斷開,老者道:“此劍便是離,離者火也,火猛,火起之勢,雖千萬人亦往矣,因而又名猛火劍?!?
說著左袖向后一揮,驟風撲面,再看時,便如汛水之勢一般,數以千記的竹葉迎面刺來,直叫江風嚇出了一身冷汗,深恐師父有失。只見老者從容淡定,劍橫過胸,左手二指撐著劍身,當面劍氣驟聚成墻,那氣墻呈一太極之狀,刺來之葉中墻而不入,片刻間便在墻上堆積數尺。老者道:“此劍便是艮,艮者山也,山實,講求守以御敵,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因而又名艮山劍?!?
說話間,老者舉起一劍,一躍而起,竹葉跟著狂涌而上,倏的一聲,老者長劍一揮,竹葉散開,化作巨潮,狂涌而下,直插入地中三尺有余。老者道:“此劍便是兌,兌者海也,亦或為澤,浪潮所起,席卷千軍,因而又名海澤劍?!?
江風見師父將太極劍術九式劍綱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威力不可名狀,心中暗自思量:“這九式劍綱表面看來,倒是簡易,不難記住,只是看師父使來,其間內力之深,實非一朝一夕所能成,而每一招劍綱之間,似又包含千招萬式包含,恐怕更是不易領悟,兼之看似獨立的劍招之間似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倒像是九招便是一招,一招又是千萬招。這太極劍術中的精髓,恐怕我這一生也不能窮盡其妙了。”江風如此想來,心中難免惋惜,但目光之中卻又盡是欣喜,猶如一座大山矗立眼前,縱然高不可攀,卻直叫人終身求索。
老者對江風說道:“風兒,這太極劍術九式總綱適才你已看了,其間御劍之道,聚氣之門,我現在一并傳你,你可熟記。”江風適才看師父使劍,劍劍精妙絕倫,令他好生艷羨,深知其間大有玄機,自己一時還看不明白,此時聽師父還有御劍和聚氣的法門相授,心中登時便如摘去了五指山上的符紙一般,輕松多了。心想若非如此,縱然自己有無盡的內力,也是無從著力,更談不上去領悟劍招中的奧秘了。
他心中感激,正想向師父跪下道謝,但又念及師父向來不喜歡太多禮節,適才傳功之時,他已經行了跪拜禮,此時若再跪恐怕要引師父不悅了,當下便只是應道:“是。”
老者點了點頭,又將太極劍術九式綱要一劍一劍使將出來,此番卻慢太多了,然劍出雖慢,劍氣卻絲毫不減。江風分明看得師父使劍之時,劍氣忽而自劍尖而至手腕,忽而自前胸而至后背,忽而氣聚小腹,忽而回歸丹田,忽而聚氣于身,忽而散之于外。劍氣游走玄妙,直看得他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深怕漏了其中一個細節。然這番御劍聚氣雖然復雜,較之于他從小背的四書五經上的繁雜文字,到底又稍遜一籌,老者一遍使完,江風已陳記于胸。
老者收了劍氣,手中白劍便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根三尺余長的竹枝。說道:“風兒,這九式綱要的御劍聚氣法門,你可記住了?”江風應道:“招式徒兒已經記在心中了,只是看師父使劍之時,一招一式之間似乎蘊藏千招萬招,千招萬招之間似乎又有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聯系,倒像是千萬招又是一招。其間奧妙玄機,徒兒一時間就難以領悟了?!?
老者“嗯”了一聲,道:“很好,風兒你初學便有這番領悟已是難得,可見你天資不淺。你這便使那九式太極劍術,結合適才所學的月影步向我刺來,出手不要留有余力?!?
江風聽來,稍頓一會兒,不敢對師父無禮,但想到師父武功高深莫測,憑自己這點微末道行是絕對傷他不到的,他老人家既然如此吩咐,定然又有他的道理。如此想來便再無顧忌,木劍一豎,向師父作了個揖,武林過招規矩如此,先禮后兵。他展開月影步,步法雖妙,但畢竟初學現用,使出來毫無速度可言。老者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忽而間只見江風手中木劍劍氣已聚,使一招太極之劍向他刺來。
江風雖是初學太極劍術,難免生硬,但太虛劍意他卻足足修習了一年有余了,聚氣于劍自是信手拈來。一劍刺去,老者只一招地柔劍便即化解了,江風忙又使一招天剛劍,劍出的方位已經轉至了老者的身后,自覺這一下方位轉換用得極妙,不曾想還是給師父一招風行劍便化解開來。江風當即一劍接一劍,使的路子便是之前所學炮制而來,乾、坤、震、巽、坎、離、艮、兌一劍不差。
老者防守卻是無跡可尋,忽而一招風行劍,忽而一招雷厲劍,連劍氣也不聚,便將江風的劍一一化解。
一時,江風將適才所學的九劍盡數使完,連碰也不曾碰到老者一下,自知初學乍用,招式粗鄙,比之師父所教實在不足萬一,倍感慚愧,道:“師父,徒兒愚鈍,叫您老人家汗顏了?!?
只見老者點了點頭,并不責備,反道:“風兒,你初學便使得如此,已是難得了?!苯L知道師父于教學之道向來仁慈,此時不過也是在安慰自己罷了,他適才一劍一劍使得如蠢豬笨驢一般,這點自知之明總還是有的,當下更是慚愧不已,道:“師父謬贊了?!彼疽雽W著石頭油嘴滑舌起來,但見師父神色和藹之中卻不是莊嚴,一念即止。
老者撫了撫長須,釋然道:“風兒,我生平所學已經盡數傳你,還盼你日后勤加練習才是?!苯L得知師父對自己寄予了厚望,當即感激不盡,熱血澎湃道:“是!徒兒一定不負師父所望!”
只聽老者又緩緩說道:“招數是死的,使招的人卻是活的。多少人窮極一生也未曾得以一窺上乘武學之項背,其間原因便在于此。世人往往總是貪多,以己一派數百年來前輩高人心血所作尚不知足,卻總是貪念他門他派的精妙招式,實是與武學之大成背道而馳。殊不知武功貴在精而不在多,一招一式倘若能曲盡其妙,外家招式再精妙又何足道哉?”
江風聽著,又心生慚愧,道:“師父所言甚是,適才師父以太極劍術九式劍綱相傳,徒兒自知其間蘊藏有很多招式,一時不明,正想請教師父,一并學了去,現在想來,與世間俗人又有何異之處?當真羞愧至極。”
老者笑了笑,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言不避瑕,也是難得。”轉而又道:“風兒,你可知我為何只傳你九式劍綱?”江風想了想,道:“師父是怕我貪多嚼不爛?”老者搖了搖頭。江風又道:“師父見我當下內功根基不夠?”老者還是搖了搖頭。江風這可真猜不出師父之意了,只得道:“徒兒愚鈍?!?
老者笑道:“不是我不傳你,而是無可相傳?!?
江風“啊”了一聲,他不相信竟連師父也道不清其間的奧妙玄機。只聽老者又道:“天下武學,本是如此,原無固定的路可尋。倘若一招一式均傳自于師父,那世間武學便如一片死海,更有何新意?世人若只是這般拾人牙慧,那過不得幾百年,這世間便再無牙慧可拾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老者這番話直叫江風耳目一新,忙地點頭應道:“是。”老者道:“適才我所傳你的劍術是我所創不假,但其間的奧秘卻非我所能盡,我使出來的招式只是我對劍道得領悟,至于你使出來是什么樣子,那便是你的劍道了,這是我所不能傳授的?!?
江風這才明白師父原來是用心良苦。只聽他又道:“風兒,你依著此九式劍綱練習,施之以太虛劍意,再有月影步相輔相成,假之以時日,便能有所成就。你在武學的天賦上要高我很多,只需勤奮練得二十年,我便不及你了?!苯L聽師父如此說來,一時間心中矛盾,不知所云,他既感激師父傾囊相授,又不愿相信師父的話,在他心中,師父永遠是高高在上的,他對師父只有尊敬,今生永不能和師父比肩,更無從言及超越師父之說了。但他也確切知道師父對自己的期望很高,無論如何總是不愿意叫師父失望的,想到此處,感激涕零,不知所言,忙又跪倒在地,道:“弟子蒙師父授業大恩,今生萬死不能相報,師父待弟子如此,可是弟子……我……卻……卻連師父尊姓高名也不知道,弟子當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