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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年國殤

  • 天下大謀
  • 一怒諸侯懼
  • 5196字
  • 2020-11-01 06:46:06

姜哀十年,六月二十九日,入夜,都城菡萏。

明月紅燈懸頭而掛,赤布絲匹連貫在主道的屋頂之間,幾絲亂云簌簌風馳中漂浮點綴著,像勾勒明線的暗筆,月光和燭光透過這些層層空隙,靜影沉璧。

又仿佛“滿地盡是黃金甲”的銀杏,均勻下墜沉淀后彼此交織舔舐,似海潮暗流般相匯,在四達八通的街市里柔和的靜靜淹涌,為菡萏城遮上一層淡且輕薄的光輝。

瓊樓玉宇鱗次櫛比,廟閣、青樓、酒攤、畫舫、斗雞走狗之場更是林立其間,各類商行字畫之旗比比皆是,迎風招展,獵獵不止。

行走其間可以想象到那往日般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叫賣跌起的熱鬧景象。

然而此時此刻,各家聞風聽說呂議今日回宮,門戶皆是緊閉不出,內無明燈投照,外無貓貓狗狗,周圍杳無人跡,大街小巷不聞人語,唯有輕風中樹葉顫動,鴉鳴鵲躁。

周圍小道所隔之墻若非壁塊脫落的石垣,則為青苔橫生的木制柵欄,行至其間甚至可以看到某處腐尸堆疊倚靠其旁,僅憑一些枯枝爛柴草草掩蓋,腥腐惡臭直沖難聞。

森森然如魔窟籠罩凡塵,陰陰兮似地獄浮升人間。

一道道疾影倏忽而過,“咯吱咯吱”的木輪匆匆碾過平坦的大道,夾雜著“滴答滴答”一連串清脆的馬蹄聲踏碎周遭的寂靜。那是四匹來自西北品種的汗血寶馬。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何人的馬車。

緊接著渾重如鐘的則是一群來自南方和東方體態肥矮的墨馬,馬乘上都配有尖刀長槍,在昏白的熒光中反映出一道道似雪般慘白而刺眼的厲光,仿佛鬼魅勾魂之器。

這是專為相國殿后的護衛騎,他們不時停下,快速地破門而入,明晃晃的刀不斷閃動,他們搶掠出百姓家的女子和金銀財物,又匆匆上車緊隨。

一陣又一陣驚叫聲和打砸聲交替而起……

疾馬直驅所向,指往正北,這條大道的盡頭正乃鳴樂不休的大姜國王宮。

整座王宮就猶如巨人般匍匐于乾坤之間、日月之下,令人心生敬畏。這應該是當今世上氣勢最為恢宏遼闊的建筑群。

夜色中依稀分辨出其高墻呈現出祥瑞的紫紅色,城樓之上火炬連綿,甲士肅立,浩浩乎連亙東西所能目及之處,巍巍乎其遠在城外便能目睹議政殿拔地而起頂天立地。

殿內燭火燈光高然熠動、人影回走,如似天上明月宮闕,鐘鳴鼎聲自其遠遠傳來,如似光輝傾灑而至。

這是專為呂議奏響的盛樂,百種樂器千萬之件同時共奏,王宮內外無所不聞。

天子攜同百官一起,在日暮時分就在王宮正門外早早的列陣以待,一連幾個時辰不做休息的匍匐在地上,目不能直視,更不能抬頭張望,就算連天子本人也不例外。

但有個身影不同,他不是守門的將士卻筆直地站立著門口中間。

那個人不卑不亢,頭發花白,皮膚松弛,早已垂垂老矣,可仍舊精神矍鑠,雙眼炯然有神,腰間執著一刀,頭上的發繩被風吹起亂打。

他就似一棵扎根于此的枯藤老樹,無言駐守,正等待一只聒噪的昏鴉。

許久,呂議到了,車馬在遠處停了下來,但他似乎沒有下來的打算,貼身侍衛熊浣向他請示,“相國,皇宮已至,天子與百官俱在,敢問相國是否勞步下車行禮?”

“不下!”呂議高聲大嚷,聲音傳遍周圍各處,“趙國一行之恥已經夠煩咱家了,咱家此刻恨不得馬上回到肉林宮歇息,一刻也不能耽擱了!告訴他們,讓他們各回各家,哪涼快去哪,今明兩日,啊不……這個月都勿擾于咱家,違逆者統統就地正法!”

其實不用轉告,天子和百官已然充耳聞之。

但熊浣還是尊言唱喏,轉身在天子百官面前大聲宣告道:

“相國日夜為國事辛勤游行于趙,舟車勞頓,身體抱恙,不便行禮,需藥石醫治一月左右,期間勿煩以奏章案牘,使病更惡,在此萬望天子恕罪,不日再登殿親面謝過。”

百官齊聲同言,畢恭畢敬道:“天子公卿恭迎相國回宮!”

于是,呂議一行浩浩蕩蕩就此傲然駛過。

車馬行至正門前,御者同以往一般全速疾馳,因為按照常例,此處必定早早就大門洞開,即使宮內有搜尋出入的法章規定,可這么多年來也無人膽敢冒小命之險阻攔相國的車馬進行查驗。

然而,夜色中御者依稀看到眼前的一個人影!

御者定睛一看后,瞳孔頓時細如針線,他不由得一個哆嗦,驚嚇得急忙拉回馬韁,“吁!”

慣性使然,呂議和車上的女婢一同撞到車乘上的木框,不由“唉喲”一聲大叫,待車馬穩定后他急忙得火燒火燎般詢問她有無大礙,心疼的撫摸那女婢的頭顱。

那可是非同尋常的趙國女子,世人皆知百國之中數趙國女子最有魅力,她們風情萬種、婀娜多姿、能歌善舞、嫵媚迷人,如碧玉般人人求而不得、得而愛不釋手。

在那樣動輒戰火紛飛、家破人亡的時代,她們追求富貴榮華、高人一等、平安無憂,遍及王公貴族、才子名流后屏,試問天底下哪個諸侯后宮沒有幾個趙女后妃?

呂議更是如此,不久前封授趙王一事,本來按舊制應由趙平庸親自面見天子,天子再下詔書承認趙候爵位官職父死子繼即可。

可他呂議卻力排眾議,甚至不顧身邊謀臣黃言反對,打著“彰顯相國之威于諸侯”的幌子,不遠萬里親自前往趙國代天子行封授之事。

眾人皆知那呂議實乃yin心大起、賊意作亂,為的不過是在趙國風雨一番,繼而再為他的肉池林親自搜羅一批趙國美女。大臣們只是忌憚他的權威,不敢明言出來。

“你這個賤奴,如何駕的馬?”大吼一聲,呂議提刀,一把抓起那御者,目眥欲裂,似那牛鬼蛇神一般瘆人,口中“哇呀呀呀呀!”顯然憤怒到了極點。后面的甲士侍衛即刻聞聲下馬,緊緊護在呂議身邊。

“相國且慢,相國且慢!前面有人阻攔啊,不是小人的過錯,請相國饒命!”御者直指著大門求饒。

呂議沿著手勢看去,果真有人攔在那處,一把甩開御者,立于馬車上,怒叫:“你是何人也,竟敢攔住咱家的車馬,你是不認識咱家還是自覺活得不耐煩?”

“我乃前帝所封三品官何至。”攔路人提刀,握至身前,目光凜冽,蓄勢待發。

“年八十有八,半入土的人,早已沒了膽子,卻比爾等多一顆心,心中多了些姜國的重量。”周圍沒有一人說話,只有那年近九十的老頭子一番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言語。

“今日乃我浩浩大姜立國千年之誕期,然卻受你呂議這般狗賊之辱,滿朝天子公卿竟匍匐稱臣,可笑乎!殺皇室,臥龍床,踐踏九州大陸,泯滅天下蒼生,爾等還有何惡事不敢做、不去做的?”

“千年之輝煌、千年之繁華轉瞬之間盡為爾等害群之馬禍亂得煙消云散,狗天不佑我大姜啊!”

“我何至一生為姜,行姜土,從姜官,食姜祿,流姜血!今日……”

忽然,天空中陰云密布,月色抹去,驟然間狂風大起,飛沙走石。一道巨雷“轟然”一聲炸響,白光探亮了整個煙火人間。何至頓時被雷鳴嚇了一跳,手中之刀“哐當”一聲滑落地上。

呂議大聲譏笑道:“八旬老朽,殺雞握刀之力尚且無存,還想效法忠義志士乎?”

何至年歲高矣,雙眼其實早已昏花,暗黑之中不管怎樣,根本尋摸不著那柄長劍。

“踏過去!”呂議轉頭,對御者一字一言,惡狠狠說道,“狠、狠、的、踏、過、去!”

“駕!”一聲令下,四馬齊驅的大車在鞭令的刺痛下又開始拼命向前馳去,匆匆而過,接著是護衛騎。蹄踏無序的聲潮最終淹沒了忠義者的所有聲音……

雨下了起來。待馬車盡皆入宮后,大多數公卿悄然散去,只有幾個公卿扶起天子,坐立于地上休憩,他們腿麻了,雙腿不聽使喚根本走不了。

雨越下越大,渾身已然濕透,讓他們看上去顯得狼狽不堪。

他們簇擁在天子周圍,攙扶著天子進宮,走至宮門中道,只見道路之間滿地鮮血,血肉模糊幾近成餅,骨頭則被碾壓成沙礫,不曾想何至還存有小半上身貼著倚靠在墻壁邊緣。

他拿到了劍,卻已然這般面目全非,皮開肉綻,身段兩截,腹破腸流……英雄落幕,竟惹得滿目悲涼。

天子推開眾人,匍匐在何至身旁,嚎啕大哭:

“嗚呼!大義者死不得全尸,何君之后天下再無忠臣!朕今踏于忠義血骨之上,心如刀刎,肝腸寸斷!”

周圍諸位公卿大臣,個個心痛欲裂,無不因情而動,紛紛潸然淚下,涕淚橫流。

“哈哈哈,可笑乎,可悲乎……”一道細如蚊蠅的聲音傳來。

眾人驚奇,哭嘩聲驟停,定神細看,原來是何至嘴唇翕動,他竟然還存留一口氣,眾人喜極而泣。

“何君,你且堅持住,朕這就去請太醫!”

何至輕微搖頭,其聲不絕如縷:

“哭喪——無用!天地山河非刀槍不換,今日姜國正逢千年大歲,臣不得以血換來寸尺之土、家國之威,然能以骨以血污著那些亂臣賊子,驚醒天下人心,臣必名留青史,已知足矣,死不足惜。”

何至喘了口氣,許久,才緩緩又道:

“天子不必為臣悲慟,哭喪不能亡殺呂議這廝豬狗,更不能從其手中奪回半點權勢,這等作為只是浪費時間心力罷了。臣今日以死諫于天子,懇請天子振天威以令諸侯,集四面八方諸侯星辰之力,拱衛于己、討伐叛逆,重振我姜國日月山河!”

“繼千秋之偉業,開萬世之豐功,壯哉我……大……姜!”

這一次,劍又落在了地上,何至這回真的再也無力拿起了。大雨滂沱不休,厲雷貫耳,紛擾著千年的大國與沉寂的英靈。天地不仁,以萬物皆為芻狗;春秋無情,經千世盡屠梟雄。

俏然間,天子顫抖著手拿起那柄血跡斑駁的劍柄,滿目猩紅……

——————————(劃分線)

趙國諼州。

趙凡庸在一陣驚雷聲中驚醒,閃閃白光中雙目驟然睜開,眼眸中盡是驚恐之色,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右手放置在胸上平復自己起伏不已的情緒。

房間的窗外傳來稀里嘩啦的雨聲,房內裊裊的煙熏香氣氤氳不散,平靜而安和的現實世界使他的心緒得以緩緩平靜了下來。下一刻,趙平庸支撐床面坐起。

“大王,您醒了?”聲音從床邊傳來,一道魅影正坐在旁處地板上,潔白似月的手上拿著一根根檀香木,慢慢地逐一放置到熏爐之中,她翹首看過來,雙目隱藏在黑色面紗之下,但隱隱透著嬌人與嫵媚。

“原來是獨孤相邦,方才孤家做了個噩夢。”趙凡庸揉了揉眼睛,神定后一邊點頭,一邊無奈解釋道。

“孤家夢見菡萏城上有一只大鳥,那大鳥被天雷擊中,化作火球墜落皇宮,皇宮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人間就此化作火海,天下黎民無以為居、無處安生。”

“大王,微臣方才已算了一卦,姜國內的確有一只墜落的大鳥。”

獨孤堯堯臉色也不太好,她把檀香木放到地上,擺出一個形狀奇怪的陣圖,接著捻了一抹香灰灑落其中,最后解過發簪刺破手指,擠出一滴鮮血浸入其中。

也不知這個陣圖是什么名堂、有何處作用,只見眨眼之間,趙平庸看到后臉色也是霎時慘白。

“何——莫非是何至?”趙凡庸喃喃自語。

“這個時候在姜國敢于如此行事的,恐怕也只有何至了。”獨孤堯堯占測后精神有些恍惚,她側頭伏在床沿邊,聲音中有些許疲憊。

“那何至乃鎮北侯李縉的養父。而李縉此人向來不過問朝中政事,一心只想著軍務,常年在外鎮守姜國北境,慢慢地從無到有積蓄了不小的勢力,三年前還不惜將自己的大女兒嫁給天可汗當做側室,只為維護姜國與戎狄的長久和平,北方邊境百姓得以休養生息,這是有有目共睹的。”

“為世子之時于朝見天子,孤家得以聽過菡萏百姓談及此人,那時僅僅是聽別人講解李縉的安邦治軍之道,就已為其所學與為民之大義而深深嘆服。”趙凡庸說。

獨孤堯堯連篇道:

“如今的李縉也是不可小覷,然而卻一直處于中立地位,即不幫助天子,也不投靠呂議,而我的師兄黃言始終忌憚他與戎狄或恐勾結,不利于他的南下計劃,同時也覬覦他的勢力,他本打算聯姻李縉小女李爰爰,從而拉攏和掌控住北方。”

“不過那李爰爰倒也精明,聽到風聲后就逃到了戎狄投奔了她的姐姐,不讓黃言得逞。故而,黃言這才秘密聯姻于東方、西門兩國,暗暗利用兩國勢力來鞏固住自己局勢,從而牽制住鎮北侯,”

“后來發生的事大王也知道了,黃言不僅在朝會上毒殺了那戎狄智者阿托密,還玷污了阿托密的名聲,戎狄不得不宣戰,北方戰亂就此而起。”

“黃言如此行徑。一則是為了借戰消滅北方隱患,為其今后的南下計劃奠定基礎,否則很容易受到兩面夾擊,是時呂議等亂賊必然難以兼顧招架。二則是為了借北戰消磨鎮北侯勢力,同時染指李縉的軍權事務,暗奪其勢也。”

“李縉礙于女兒與戎狄關系,其軍權幾次受到蠶食剝削,照此下去呂議必定強大到不懼南北,到那時他掌握了鎮北軍、戎狄、東方國和西門國以及姜國,恐怕天下將為其所有,無國能與之爭鋒。”

“而何至選擇在姜國千歲之時殉國,意在激起李縉之變以及天子勢力的反抗,呂議必定會因此受創,天下也會因此而大亂,趙國也難逃其禍。”獨孤堯堯呆呆的看向門外的風雨。

她暗暗擔心趙國地處天下中心,若百國戰端事起,趙國恐怕會在紛亂中就此而亡。

沉默許久,趙凡庸卻不以為意,搖頭笑道,“天下之亂,是災難也是機會,君子言亂世出英雄,我言出英雄亦出強國。而趙國何去何從,仍未可知。”話鋒一轉,“孤家頒布的求賢令現今如何?”

獨孤堯堯一愣,旋即說道:

“回大王,求賢令已遵命在各國各郡張榜貼文,人人奔走相告。天下聽聞大王麻雀治政鏟除貪官污吏,再聞鼎柜之事,以及微臣舌挫呂議,百姓稱贊,士人稱善。”

“現如今趙國一批官員遭殺,空位緊缺,而且趙王在求賢令中以高祿求之,且不論身份貴賤,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有充足的學識和才華便能面試就職。僅昨日,想要應令的人就從城東排到了城西,天下才子盡入大王麾下。”

“不過……同宗貴族這邊隱隱有阻攔的行徑,他們害怕新晉的勢力會影響到他們權力。”

趙凡庸道:“我趙國不缺強兵糧食,唯缺像你這樣的良才去治政改革,世變國不變必亡,而且僅有你一人是遠遠不足的,孤家需要的是嘉賓滿座,良策頻出,招募天下賢能也是為了以后趙國。再有阻攔不用向孤家稟告言明了,你直接行事便可。”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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