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柳渡是揚州城西邊的一個小漁村，只有幾十戶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民們大多是本分的漁民，也有幾戶靠擺渡行商為生。

今夜的風柳渡，十分的不太平。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燭火，燈火通明。狗兒的叫聲此起彼伏，人們的吵鬧聲也很嘈雜。男人們敲鑼打鼓地在村里的街道上奔走相告，“村長的小孫子今天被壞人捅死了。”

村口，男人們都拿著魚叉，扁擔，鍘刀聚在了一起，大家都手持火把圍成了一個圈。圈內，三具孩子的尸體緊緊的挨在一起。

“誰干的？”一頭白發的老村長顫顫巍巍地問道。死的那個孩子王，是他最小的一個孫子，他今年六十歲了，在所有的孩子中他最疼愛這個小孫子。

一旁的小孩泣不成聲，“他……他是被……兩個乞丐殺了的，嗚嗚嗚……”

老村長手中的火把在發著抖，“是哪里來的乞丐？我可憐的孫兒又是在何處被殺？”

“在……在靠近蘆葦蕩那邊。”

聽完，他沉默了，臉上的肌肉在搖曳的火光下劇烈地抽搐著。

“村長啊，你一定要為我家孩子報仇啊，他今年才十三歲啊！”三具尸體旁，其中一個孩子的母親已經痛哭流涕。

過了片刻，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道：“我趙家從來都是本本分分，不曾行過半分罪惡……各位鄉親鄰里，今夜請一定要抓住兇手，以告慰三個無辜孩子的在天之靈。”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殺殺！！！”

今夜的風柳渡，男人們舉著火把走在一起，像一條長長的火龍直奔黑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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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快點走！”徐春兒騎在馬上，慌忙催促著瘋漢。

瘋漢走在馬前，大搖大擺，笑道：“哈哈哈，懷遠，是不是想家了？”

“你快點走就是啦，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其實徐春兒知道，那死去的孩子們都是附近漁民家里的，若是不盡快離開此地，等著村民們找上門來，就是插翅也難逃。

“懷遠莫怕，哥哥我連旱魃都殺過，不會有事的！”瘋漢說著邊用鐵槍挑開身前的蘆葦。此時他們身處在蘆葦從中，正沿著江邊往前摸索著前進。這條路十分隱蔽，再借著黑夜的掩護，幾乎沒有人會發現他們。

“汪汪汪……”一陣犬吠聲從不遠處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數人的嘈雜聲。此時，徐春兒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懷遠，你想不想吃狗肉？”瘋漢突然說道。

“啊？”徐春兒一臉疑惑，“現在不是吃的時候，大哥你走快點。”

“嘿嘿嘿，烤狗肉，再配上酒，那叫一個香啊！”瘋漢的話確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突然，就在離他們不到一丈遠的地方，幾個碩大的黑影突然從蘆葦中竄出，撲了過來。

“哦嚯嚯，有狗肉吃啦！”瘋漢似乎早就知道那里潛伏著幾條惡犬一樣，他不慌不忙，熟練地運起了手中的鐵槍，一槍一命，沒有多余的動作。

頑強的狼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絕望地嗚咽著，這嗚咽的聲音似乎在向黑暗中傳遞著信號。不一會兒，黑夜中更多的犬吠朝這里圍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照亮半個天空的眾多火把。

“他們在那兒，抓住他們！”

“抓住以后千萬不要立馬殺掉，要把他們扒皮抽筋，讓他們慢慢的死！”

聲音越來越近了，徐春兒胯下的老馬開始不安分地來回走動，而瘋漢卻好像越來越興奮了，他的臉上開始露出了當初他殺人時的那種狂放的猙獰。

“大哥，快跑！”徐春兒對著瘋漢大聲說道。

話音剛落，只見無數支火把從黑夜中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了一條弧線，朝著他們飛了過來。很明顯，那些村民想燒死他們。

“槍走驚鴻，鋒發一線！”瘋漢猙獰地吼出了一個口訣，接著便運起了鐵槍，將一個個扔過來的火把挑了回去。

本來想要燒死他們，但是那幫村民沒想到，他們扔火把的速度遠遠沒有瘋漢把火把挑回去的速度快。

“啊——著火啦！”黑夜中，一陣照亮整個天空的巨大火焰在蘆葦叢中冉冉升起。

黑夜里，只剩下了瘋漢發狂的笑聲，“哈哈哈，烤狗肉，配酒，哈哈哈！”

“我殺了你！”一陣怒吼過后，幾個手持鍘刀，魚叉的年輕人從著火的蘆葦草里沖了出來。

“勁如滄瀾，勢絕江海！”瘋漢再次怒吼道，生銹的鐵槍在他手里如一根輕盈的筷子一般飛速運轉著，發出一陣陣“呼呼”的風聲。

那幾個年輕人如同飛蛾撲火，不一會兒就都慘死在這帶著“呼呼”風聲的鐵槍之下。

“住手，求你啦，嗚嗚嗚……”老馬的背上，徐春兒無助地哭喊著，但是她的哭聲卻被火苗噼里啪啦的響聲蓋過了。

“哈哈哈，烤狗肉，配酒，哈哈哈。”瘋漢仍在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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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火苗仍在無情吞噬著蘆葦叢，黑夜已經被大火照亮成了血紅色。大火里，無數的人在絕望地死去。

瘋漢似乎很興奮，他摘下了腰間的酒葫蘆，想要昂首喝酒，卻發現葫蘆里空空如也，一滴酒也沒有。

“沒有酒，沒有酒，沒有酒……”他一直在重復著這句話，十分焦灼，“酒呢！？”

“大哥，我們走吧。”徐春兒哽咽著，現在的她，絕望而悲傷。太多無辜的人因為她而死去。

瘋漢扭過了頭，看見了正哭得傷心的徐春兒，瞬間停止住了猙獰的表情，“懷遠怎么了？懷遠不喜歡這里嗎？好好好，哥哥馬上帶你出去，懷遠不哭，哥哥馬上帶你離開。”說罷，瘋漢拾起了馬韁，正欲離開。

“哼，想走？你問過老夫手中的鋼叉了嗎？！”

火光之中，一個帶著些許火苗的黑影從火場中慢慢走出。二人定睛一看，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正提著一根魚叉，緩緩踱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燒掉了大半，殘存的衣角上還帶著小火苗，臉也被燒傷了半邊。

“你們殺了我那么多的人，還想走？”老者雖然已被燒傷，但卻氣勢非凡，手中的魚叉乃是純鋼所制，借著火光還能看到魚叉表面上若隱若現的巨蟒圖案。

瘋漢立即端起了鐵槍，將徐春兒和老馬護在了身后。

“就是你，殺了我的孫兒？”老者的話，緩慢但充斥著殺氣。

二人僵持了住了，老者或許在等著對方的回答，而瘋漢則在思索著能說出口的話。過了良久，瘋漢道：“我不會讓你傷害我兄弟的！”

“那你，就能殺我的孫兒了嗎？”

“對不起，老爺爺，我哥哥他是無心的。”徐春兒騎在馬上，此時此刻她能做的只有說出這么一句蒼白無力的解釋。

“無心？無心？好一個無心！”老者抬起了鋼叉，直直地指著瘋漢，“老夫早已退隱江湖多年，若不是你，這桿縱橫江河湖海的鋼叉也不會再一次出現在這世上。”

老者頓了頓，繼續說道：“二十年前，江湖人稱攪浪龍的，就是老夫。在我這里，沒有無名之鬼。你，報上名來。”

瘋漢愣住了。他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努力地回憶著什么，過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谷懷安。”

“可惜啊，可惜啊，可惜我的孫子竟然死在了你這么個無名小卒的手底下。”老者仰天長嘯，“拿命來！”

雖是一個白發老人，但是他的鋼叉卻攻勢兇猛，正如他年輕時的外號“攪浪龍”。谷懷安運起了鐵槍，和他戰了起來。火光之中，二人的兵器斗得乒乓作響。

老者的鋼叉出其不意，妙用無窮。但是谷懷安手中的鐵槍重四十多斤，他又是天生神力，槍法狂亂，大開大合，氣吞天地，一招一式都有千斤的力量，奈何老者的招式如何巧妙，也抵擋不住幾個回合。

“槍走驚鴻，鋒發一線！”谷懷安吼著槍訣，好似能給他無窮的力量一般。他一次次將四十多斤重的鐵槍筆直地送了出去，直指老者的要害。那老者將鋼叉緊緊地貼住自己的身體，以腰為軸，飛速運轉著，十分吃力地將谷懷安的搶招擋了下來。

谷懷安的槍法猛烈，老人抵擋不住，被刺中了大腿，往后一個踉蹌跌了出去。

“年輕人，槍法不錯，真是后生可畏！”老者揮了揮手中的鋼叉，經過了剛才那番激烈的打斗，他已經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

接著，他抬起了鋼叉，鋒芒直指谷懷安的鼻尖，“縱然你有絕世的槍法，我也不會退后半步，老夫今日定要為我那無辜的孫兒報仇！”

此時的徐春兒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她縱身從馬上躍下，跪在了老者面前，張開雙手攔在了老人身前，道：“老爺爺，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求求你，別再打了。”

“哈哈哈哈，好孩子。”老者的笑，慈祥中帶著悲傷，“你的年紀和我孫兒一般大，我不會傷害你。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阻攔……”

但是瘋癲的谷懷安不明言語，他揮了揮鐵槍，道：“我不準你傷害我弟弟！”

老人的笑停止了，又露出了滿臉的殺氣，“狂徒，還我孫兒的命來！”語罷，老者挺起寒光閃閃的鋼叉，再次發起了進攻。

徐春兒知道，說再多也沒用了，今天他們當中必定有一個人要命喪于此。她此刻想到，如若不是這一切，她或許會以一個普通女子的身份安安靜靜地過完一生，但是如今的她卻見過了太多的流血和死亡，身邊的人，無辜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去……

其實，她還是想去守護每一個她能夠守護的人，哪怕這個人是她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哪怕她自己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弱小得只能在危難之時無助地留下眼淚。

老人再一次中槍，這次是右肩。他全身癱軟，半跪在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鋼叉也掉在了地上，很難再拿起來了。

谷懷安沒有一絲要收手的意思，他再次運槍，上步扎去。

“大哥！！！”徐春兒的聲音帶著顫栗，她跪在了谷懷安面前，把老人攔在身后，“求求你，放過他吧。”

“唔……”老人掙扎著站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撿起了鋼叉，“老夫縱橫一生，從未言敗。狂徒......今日......我哪怕是死，也要為我那可憐的孫兒討個說法。”

看著徐春兒如此這般，谷懷安再無戰意。他愣在原地，呆滯的眼神里只看得見“弟弟”真摯的淚水，說不出半句話。可是那老人沒有半點退縮的樣子，他吃力地站了起來，端起了鋼叉，從徐春兒的頭頂越過，刺向了谷懷安。

谷懷安面無半點表情，他只是將鐵槍輕輕一揚，以攻為守，破招的同時，準確地刺向了老者的喉嚨。

這一刻，一切都停止了。老人的鮮血濺在了徐春兒的臉上，徐春兒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谷懷安。周圍只剩下了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和老人倒下時的“噗通”聲。

“喑——”沉默已久的老馬發出了一陣嘶吼,仿佛是在慶祝這場戰斗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