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鹿一掌拍在王知面前的桌子上。

砰！

“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

王知面無表情，只是輕輕抬手捏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說：

“沒有什么為什么，只是因為我需要這樣做罷了。”

明明兩天前還在同一地點高談正義的王知此刻切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李白鹿身上力氣一脫，險些摔倒在地。

王知抬頭，視線與李白鹿在空中對接，“他必須死。李兄你不一樣，你還可以走。”

李白鹿拍著桌子，一字一句地咬牙開口：“李兄？誰是你的李兄！

王知，他死了，一個好人就這樣死在了這朗朗乾坤之下！你當真問心無愧？”

眼前的大官并未開口。

只有李白鹿一口又一口地喘著粗氣，就像是剛從水中露出頭來一樣。

郭望山死了，王知親自下的令。

王知緩緩搖頭，“李兄，他必須死。他已經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了。

屬于他的那個江湖，已經死在了三十年前。”

李白鹿不知道三十年前發生了什么，但他明白，這次給那個為宋清痛飲摘月的鐵匠，他死了。

只因為自己的一時失言。

果然，宋清沒說錯。

人間本無樂，最苦是人心。

王知眼神冷漠，而在這樣的眼神前，李白鹿的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王知，我再問一遍，為什么殺他？”

“因為他該死。”

“你再說一遍！”李白鹿喊著，刀尖已經抵在了王知胸口，刺破了胸前的幾層衣衫。

王知仍是面無表情，眼睛死死盯著手中的茶杯，“因為他該死。”

刀尖下落，李白鹿手上已經感受到了阻力，刀尖劃過皮肉與劃開衣物的感覺完全不同。

明明此刻已經有血液從破口滲出，可王知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抬頭看著李白鹿的眼睛。

“因為他該死。”

這次白鹿的刀并未繼續用力。

“李兄，這個江湖就要死去了。

這個能夠容忍俠客縱橫風云，正邪爭戰不休，各地少年天才齊出便能綻放光芒的江湖，馬上就要結束了。”

少年不懂他在說什么。

“這個鐵匠，朝廷找了他二十年了。

只因為現在魔教教主所用之劍，是他親手打造。

那把劍，現在已經是魔劍了。”

“所以，你就殺了這個鑄劍的鐵匠？你覺得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

“我根本不能去思考這個決定對不對，郭望山必須死。”

“你放屁！兵器如何，是由使用兵器的人決定的，和他媽造劍的人有什么關系！”

“別說了，別說了。”

“就因為一把劍，你們就能追殺一個普通人二十年？你們可真是……好樣的啊！”

王知嘴角露出了幾分微笑，“李兄，別說了。”

“那你們為什么要來殺這個鐵匠呢？嗯，讓我想想，大概是……你們殺不了那個魔教教主吧！”

“別說了……”

李白鹿越說越氣，“你們憑什么……”

“我他媽叫你別說了！”

自李白鹿見他第一面到現在，王知這是第一次面露怒容。

可……你生氣你就能殺人了？

李白鹿忍不住抽手橫刀，噌！

刀刃橫在了王知脖子前方，二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梨木桌子而已。

白鹿眼神兇狠地盯著王知，靜靜等著對方的精神慢慢崩塌。

可他這樣看著，王知也睜大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里有憤怒，有恐懼，有孤獨，唯獨沒事懊悔。

“哎……”

李白鹿長嘆一聲，揮手一拋。

手中長刀“哐當”砸在地面上 。

王知終于能把杯中的茶喝完了，再不緊不慢地把茶盞放下。

白鹿實在想抽刀砍他一刀，可他確實下不了手。

畢竟還未真正殺過一次人。

少年心知肚明，若是第一次殺人斬的是善人，他恐怕會一輩子都心難安。

王知緩聲說道：“正如我前幾日與你談的一樣，你有你的正義，而我也有我的，我可以為我的正義付出許多東西。”

李白鹿朝著王知大喊：“以普通人生命換來的東西，算什么正義！”

“可若是不這樣做，就連表象都無法維持。李兄，有的時候你需要妥協，與這個世界，與你自己。”

“這都是為你自己的前途而找的借口罷了！”

王知繼續搖頭，“那我這樣說，只是一把劍交于錯誤的人便引起江湖大亂，如若這個鐵匠還有其他的兵器被居心不良之人掌控，那天下將是個什么樣的景象，李兄你能想象嗎？”

一句話堵在了李白鹿的喉嚨口，少年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李兄，匹夫無罪。”

后面的話，王知沒有說，可李白鹿已經知道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道理都懂，可他李白鹿不服！

郭望山的兵器，天下沒人能觸及其高度。

但只是一把劍被魔教教主所用便能攪動風云，又因為害怕其他兵器被小人所用而將其殺害。這種事情，你寫在畫本子里交由說書人講述或許真的會有許多人聽一聽圖個樂呵。可當這事真正發生了，李白鹿卻又覺得真是可笑。

可笑至極！

李白鹿真想指著王知的鼻子罵個痛快，可他沒有。

少年沉默不語，邁步撿起長刀，抬手歸鞘，而后轉身離去，看上去腿腳有些無力，幾乎是拖著身子走出去的。

呵呵，正義？

屋內王知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獨自喃喃道：“李白鹿，不知道你以后能走到哪一步，但千萬別走宋齊志的老路啊。不然就可惜了鐵匠的一番苦心了。”

他沒有告訴李白鹿，在他上任之前皇帝陛下曾親自召見他，讓他一定要把這個鐵匠找出來，卻并未說明找到之后如何處置，只是說由鐵匠自己決定。

王知本想費些功夫親自去調查一下的，誰知剛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李白鹿一個嘴瓢就把郭望山的尾巴抖摟了出來。

果然只是一天時間，王知就找到了郭望山。

那是李白鹿正在大街上閑逛，順便買張地圖，以免在去布衣山的路上迷了路。

王知找到了郭望山，得到的回復卻是。

【求死】

王知確實有這種心思，可他卻沒想到事情真的會發展到這般田地，而且是郭望山自己提出來的。

問其原因，鐵匠只說了八個字，“此生無憾，但求心安。”

在看到李白鹿挎著的新刀又發現郭望山之后，王知就已經知道李白鹿許是已經拿到這個鐵匠的兵器了。

可他卻并未前去索要或是搶奪。

原因無他，因為他的師父，名為宋齊志。

也不怪天底下許多人都知道宋長安和李白鹿是宋清的徒弟了。

實在是宋清……怎么說呢……太牛逼了。

宋清把李白鹿和宋長安的名字，寫在了洛陽主街道上……

而且不是用筆，是用的劍。

用的劍。

劍……

寫完之后啊，那劍氣四溢，一天整條街道都沒人敢出門！

陳青云差點沒一口老血吐死！

可氣完之后，仍是拍著龍椅在朝堂之上公然贊譽老先生寶刀未老。

宋清這也是在昭告天下，說要是敢欺負自己這倆寶貝徒弟，就準備直面一個絕頂江湖四十年的老頭追殺吧！

這做法使許多人哭笑不得，可著實是有些作用。

王知也沒辦法，畢竟他也不想得罪李白鹿，之前與李白鹿的交談也多是郭望山本人言語，不過有幾句話確實是肺腑之言。

這個江湖，確實即將要死去了。

勾心斗角，追名逐利，這些原本藏在暗處的東西都開始一一浮出水面。

表面光鮮亮麗的江湖，無時無刻吸引著少年風流才子競相追逐前輩的腳步奔向其中，可到頭來所看到的卻是人世里最骯臟的角落。

而他能對李白鹿說這些話，心頭對宋齊志天下第一的敬佩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則是出于一絲共情心理，就在兩天前李白鹿突然找他談正義的時候，王知在這個少年看到了他當年的一分執著。

所以他愿意背負一份誤會，也不愿親手摧毀掉一個少年的夢想。

這特么是什么事兒啊！

嘶——這一動，胸口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王知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早知道不如直接告訴這孩子郭望山其實是自己厭倦了江湖而選擇的死亡。

但這樣又會讓李白鹿覺得是自己的到來讓郭望山沒了顧忌，所以才會這般選擇。

唉，沒想到從洛陽出來這小城里當個縣令也這么難。

這還不過是區區一個李白鹿，他的目標可是天下千千萬萬家……

任重而道遠啊。

王知嘆了口氣，想來這次應該是與李白鹿完全決裂了吧。

想來李白鹿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此次所收到的照顧，跟皇帝在朝廷收到的伺候也差不多了。

他一個縣令，無端承擔了太多。

本是云端春月好，誰料人心不清歡。

總結過來，僅有兩字。

《演技》。

可這人心，就連他也看不透，別說一個初入江湖的少年了。

王知把桌上的茶盞一推，視線落在了一旁的棋盤之上，長長嘆氣。

皇帝陛下這步棋，他看不太懂。

就像是把他安排在這鳥不拉屎的清田郡一樣，總不會又是那個婆娘給支的招……吧？

王知覺得事情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