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安睜眼，就看見李白鹿坐在床邊，手中湯匙舀著粥準備喂過來。

“我說你怎么搞的，開個心齋差點把命丟了?！?

長安也沒想回他，眨了眨眼睛就被李白鹿拿湯匙封了嘴。

李白鹿說：“你再緩緩，身子三天沒活動可能會有些酸痛。別急，大小姐沒事。”

據白鹿描述，一天前宋長安身體的呼吸突然聽了幾個彈指，把他嚇得不輕。

長安算了算，大概是他散體重凝的時候吧。

李白鹿稍一停頓，又開口道：“你抓回來的那個黑衣人，當晚自盡了?！?

縱是少年再如何生猛，真正面對生死時仍是有所震撼。

宋長安目光一沉，便要撐著身子下地，但被白鹿按了下去。

白鹿一邊喂著粥，一邊說著三天內發生的事情。

“沒有刺客再來了，那黑衣人也確是紅袍會的成員?！?

“你再躺上一天，明天去城西廟會。”

長安聽著李白鹿指揮般的語氣，抬頭又見他擠眉弄眼瘋狂暗示著什么……

少年嘴角微微上揚，身上疼痛也全然不覺一般。

看來這廟會，還是非去不可啊。

……

話又說回來了，那紅袍會又是什么組織？

雖說那黑衣人已死，但蘇家似乎早有準備般順藤摸瓜僅用了兩日便摸清了刺客的根底。

這刺客本屬紅袍會襄陽山分館，此分館專職刺殺?？僧斕K家再要打探這委托人是誰的時候，卻遭到了諸多江湖勢力的警告。

要問刺客的委托者，那可就動了這行業的禁忌了，打聽不得。各方豪強，誰手底下沒幾件不光彩的事，所以這先例，真就開不得。

邏輯上是合理的，可長安始終覺得其中有些其他的原因。

宋長安長嘆一氣，看來還是得走一趟襄陽山。

他宋※斤斤計較※有仇必報※長安一生不弱于人！

又想了想，一陣頭疼，這才半只腳踏進江湖而已啊，這算怎么一回事啊。

思緒被喉間堵著的勺子勾回，長安瞪了眼李白鹿，白鹿這才把勺子收了回來。

剛剛……李白鹿似乎也在想事情？

卻看眼前白鹿抿嘴難掩笑意。

“你可知你現在身在何處？”

“嗯？客棧？”

“客棧哪有這般精致的屋內裝飾？”白鹿不禁莞爾，手指輕點著床頭木桌上的絕美雕刻，“你現在啊，就在你心心念念的蘇家大小姐的閨房之中……”

長安如遭雷擊，思緒飛轉想了想又發現有什么不對，視線一轉，直直看著李白鹿，用盡全身力氣抬手指著他，開口有些結巴。

“你你你……你怎么能進來！”

看著他的反應，白鹿哭笑不得，只能伸手拿下敷在長安腦門上的毛巾，無奈道：

“我不進來，你不就餓死了嗎？你還指望大小姐天天給你喂食？”

長安心底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被戳中，更是怒目看著眼前少年。

李白鹿彎腰屈指彈在長安腦門。

“你不是激動自己所躺著的地方，反而吃起我的飛醋了?！?

“實話告訴你，大小姐抱著你在那哭的時候，嘖嘖嘖，老慘了。

要不是我全看在眼里，知道你在開心齋，還真以為你死了?！?

“你才死了！快說呸呸呸！”他的聲音里摻著無力感。李白鹿知道，長安的身體其實還是很虛弱，精神力透支多次的后遺癥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

“……呸呸呸，你別插嘴，讓我把話說完。

我當時被大小姐突然的梨花帶雨嚇了一跳，真覺得你死了……呸呸呸……就沖了過去，再看確定了你沒事之后，才跟在場的其他人解釋。

剛說完你在突破，大小姐就開口了，那聲音冷冰冰的，連帶她看我的眼神也冷冰冰的。

我剛打算多說幾句，她已經把自己的房門鑰匙扔了過來，說自己的屋子畢竟清凈，不會被下人吵到。

然后幾個傭人模樣的人來帶我到了這廂屋子，你就這般躺了三天，這三天里，我沒有再見過蘇家的其他人，只是偶爾蘇墨家主會來主動和我說幾句話。

昨天他說，要你明天去和蘇雨若逛廟會，沒有提原因。”

說到此處，語氣一變，白鹿帶著一分猥瑣和九分相當猥瑣繼續開口道：

“所以～你們那一天里都干了什么？”

一邊問，一邊端著粥給長安喝，白鹿也是樂在其中。

宋長安感動得都快哭了，一碗粥喂了半個時辰，他激動地開口：

“……滾，好嗎？”

“好嘞！”

白鹿起身，拍了拍衣衫，端著早就空掉的碗緩步走出了房間。

長安突然覺得那開門的聲音刺耳得很。

李白鹿識趣地出了房門，左手不經意間搭在了刀柄之上。

紅袍會，蘇家，有點意思……

推門而出，午時的晃眼陽光打進了屋子，白鹿一愣，順手把身后的房門帶上。

蘇雨若。

——

這位蘇家的大小姐仍是一身紅，卻由長裙換成了短衫，十分干練。

白鹿輕輕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大小姐，不是有事情忙嗎？怎的又趕了回來，可是有東西落下了？那得去前面房里拿吧，這廂只有傷患，怕是沒有您要的東西。”

蘇雨若大方回禮，雙手虛握，朱唇半開。

“不過小事而已，已經辦完了。順道來看看長安，少俠有事嗎？

若是無事，還請挪步?！?

“沒有沒有……”

嘴上說著沒有，可白鹿身子卻一直未挪動半分。

雨若眼底閃過一絲怒意，被掩飾得很好。

突然，李白鹿伸手抓向蘇雨若頭頂發飾，眼看就要得逞。

正此時！

面對白鹿暴起發難，蘇雨若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右腳后踩，伸手撥開李白鹿一掌拍出，又驚覺這般會破掉身后木門，急忙玉指捏住白鹿領口，這才不至于讓少年摔入房中。

屋中人不知屋外事，室外人不懂室中憂。

白鹿瞇眼看向這紅衣女子，捏著領子的手已飛速收回，緩緩開口，聲音卻低了好幾個度。

“好一個大小姐，但是這一掌，最少也有個三品力道。之后這一招，消勁的手法更是高明。

明明是個高手……想來之前傳言中蘇家退敵之人，其實是你吧！”

蘇雨若微微欠身，帶著幾分苦笑。

“少俠不愧是長安的好友，真是心思縝密。不過遇襲當天我已經中毒，確是幫不上什么忙的……”

話未說完，就被白鹿冷哼一聲打斷。

“不論怎么樣，你們家族之間的事情，最好不要算計到其他人身上。”

蘇雨若欲言又止，李白鹿拂袖而去。

……

蘇雨若進屋，看見了躺在床上的宋長安。

少年雙目如玉，眉間點了一片紅菱，嘴角帶笑，指尖在床頭扶手處輕輕敲著，看著天花板，仿佛上面綴滿的星辰又落下撒在少年的眸子深處。

風流初顯，一時無二。

見蘇雨若，宋長安挽了挽衣袖，壓下心頭乏力感，溫聲道：

“來了？”

雨若稍稍收頷，略有遲疑。

“我……”

“不必多言，我信你便是?！?

宋長安并不蠢笨，自然知道李白鹿對他的暗示是出于什么原因。

至于意見如何，只有長安自己清楚。

心齋內那道問心劫，雖是儒文自行顯化，但若是長安心念有半分浮動，今后武道進展便會深陷困厄之境。

至于長安為何安心去度那劫，不過是怕下次再遇上此事仍不能保持冷靜罷了。

雖然……并未起作用。

被長安這么一打斷，雨若也沒了辯解的念想。

信你便是。

信我便是。

兩人就這般對視，這回卻沒人發笑了。

一時間，屋子中的氣氛稍有點曖昧。

長安支著身子靠起來，渾身酸痛。

蘇雨若則是去一旁搬了個凳子，坐著看這屢次出人意料的少年。

柳眉杏目流光轉，指繞青絲玉足搖。

長安只覺屋子里有些熱，目光從紅衣遷到了窗外新綠處。

那份少年的心就這么大，裝下了你，怕是就裝不下你們的野心和謀劃了。

雨若就這般看著他，竟怔怔出了神。

回過神來，女子臉頰微紅，意識到自己看著長安走神了，鼓了鼓腮幫子，抿嘴淺笑，一直搖著的腿也直直放了下來，佯怒道：

“公子怎的出了神，莫不是在想哪家的千金小姐？”

“是啊。”

蘇雨若聲音清冷，面色一落，嘴上露出的卻是笑容。

“公子倒是好雅致，不知看上哪家的千金，我是否認得，也好讓父親幫公子做個媒。畢竟公子是我們父女二人的救命恩人嘛?！?

“早該如此，救命之恩比天大，正好我也在愁如何和這蘇家的大小姐簽上線，若是姑娘愿幫忙，宋某可就卻之不恭了。”

雨若再看宋長安，哪還有半分乏力，眼中閃過的盡是狡黠。

女子莞爾一笑，一朵花俏俏地生在了這春光下。

長安看回蘇雨若，眼中仍是能融化寒冬的熾熱，一如從前。

“眼前的大小姐，請問您愿意屈尊同在下走過接下來的一程嗎？”

蘇雨若向前一步，雙指已抵住了少年的唇瓣。

雖未言語，但明眸流紛之間給了少年回答。

莫道一程，且說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