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十五,這般年紀當束發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103字
- 2020-11-01 03:07:44
謝玄抬起頭,看向穿著青裙的少女走往酒柜,雙眸中笑意溫柔,坐在了大通柜前的長凳上,等著和他年紀一般大的少女取酒來。
少女是周悠的婢女,名雀兒,喜歡果殼類的零食兒。
在少年謝玄流落到小鎮不久,這名為“東南枝”的米酒鋪便開張了,與周悠雀兒這對主仆一樣,這外來人所開張的酒鋪也與鎮上的其他酒鋪大大不同,布置極其簡單,幾張酒桌,一張大通柜,通柜的盡頭有個能夠塞下兩人的大酒壇,裝滿了最便宜的“河釀”。
酒鋪中只供應一些花生米兒、茴香豆之類的下酒菜,所有結賬都在大通柜前,大通柜既當賬臺也當酒桌,有些疲懶或是貪色的酒鬼,就在大通柜前就坐,一碗米酒,一碟茴香豆,直勾勾盯著大通柜另頭美艷老板娘,喝醉了事。
清晨時分,酒鋪中空空蕩蕩,沒有什么酒鬼早晨跑出來喝酒,倒是鋪子的門外,有著幾位昨夜喝醉了丟出門去的七倒八歪癱貨,有位胖子,尤其碩壯。
“謝小子今年有十五六歲了吧?”周悠坐在謝玄的對面,白皙的手指輕磕桌面,笑意盈盈的問道。
謝玄笑了笑,對上任私塾教書的老先生形容“放浪形骸”的周悠很有好感,“我不記得自己的生辰了……應該是有的吧?”
“喲,都這般的大了,”周悠笑意更深,“我家的雀兒再過幾日便是及笄,這幾日鎮上的三姑六婆都已踏破門檻啦,可我對那些人很不滿意……要不行你就將我家的雀兒娶了?”
十四五歲,說起來并不算小了,洛陽城中的貴族子弟,二十許的年紀方才結婚生子,可在安瀾小鎮上,十四五歲,已經到了結婚論嫁的年紀了。
“不行不行,”謝玄連連擺手,整張臉都羞紅了,“我還沒束發呢,況且雀兒姑娘這么優秀,我如何能配的?配不上。”
他微抬起眼角,幾分忐忑心虛的瞥向雀兒,清麗動人的青裙少女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驀然轉身。
青裙飛揚,恰如海棠初綻。眉眼粲然,宛若明月初升。
雙目相對,少女羞赧的沖他擠擠眉頭,雙頰霞飛,轉身回去踮起腳尖,去取酒柜上方的紅泥了。
“你應當早過了束發的年齡了,”周悠徐徐起身,低聲嘆了口氣,“你長大啦,轉過身來,姨給你束發,驛站里的兩個糙漢子,就知道讓你買酒,喂馬,哪里還關心你有多大。”
少年后背靠在大通柜上,正襟危坐,披散的青絲長發攏在一起,在周悠修長蔥白的纖纖玉指中梳順,周悠很溫柔,順理的很仔細,將夾雜在謝玄頭發里面的細碎馬兒的草料都撿開了。
少女雀兒已經將紅泥取來放在桌上了,兩瓶紅泥之間的紅色掛繩,還被她頑皮的打了個蝴蝶結。
豆蔻年華的少女并肩坐在少年的身邊,玉足交叉而放,熟稔的從少年袖子口袋里掏出了核桃、瓜子和果仁,在大通柜上堆出了一座小山,瞇著眼,磕著瓜子兒,幸福的就像吃著稻米的小麻雀。
雀兒真好看。
少年微微的低頭,目光看向門外,心思卻早已在身邊的少女身上,不時的像個小賊,用眼角余光偷偷的瞄上一眼趕緊收回,生怕被雀兒發現。
少年懵懂,此情最誘人啊。周悠瞥見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幽幽想著。
謝玄忽然覺得自己特別的幸運,在這個小鎮中,遇上了兩位好心的驛卒大叔,總是被人在后面偷偷唾罵“狐貍精”人卻很好的周嬸嬸,還有好看的雀兒,哦,那個總是蹭吃蹭喝的老道長其實人也不壞。
這樣最好了,平平淡淡,無波無瀾,去洛陽城所見的鮮衣怒馬,終究不如現在的安心實在。
門外的天空有些陰沉,風吹過對面商鋪的幡旗,呼啦啦的,落在幡旗上小憩的數只烏鴉驚得撲騰的飛起,快要下雨了。
烏鴉怪叫著,聲音慘厲。
周悠將少年的頭發束起盤了起來,是關中大家族中流行的手法,比起小鎮上所有的少年束發都要好看,又從自己的袖間取出了一支極為精致的古樸玉簪,雙指悄然抹去玉簪上的溫和光芒,插入發髻中,這才滿意的拍了拍手,“謝小子,好了。”
“謝謝姨。”謝玄站起身,摸了摸頭上的發髻,歡喜的感謝道,“那我先走啦,大叔還等著我送酒回去呢。”
“走吧走吧。”周悠淺笑揚起手。
束好頭發的謝玄拎著兩壺紅泥出門了,腳步很輕快,他要趕在下雨之前將酒送回去,紅泥可是兩位大叔最喜歡喝的酒。順便再問兩位大叔借點銀子,給雀兒當聘禮,等他和雀兒再大一點,自己攢夠了錢,就將雀兒娶了,這么好看的姑娘,他可不愿意別人娶走了她哩。
少年滿懷憧憬,腳步輕快。
東南枝的主仆二人站在門口目送著少年遠去,有來往買菜的鎮上婦人見到門口的周悠,忍不住低聲唾罵了句,“呸,黑寡婦,狐貍精”——她那天殺的男人,被這外鄉女人迷了心竅,每次有點余錢,就跑這里喝酒!喝酒!
“我就是狐貍精,你能奈我何?”周悠雙眸冰冷,笑語盈盈的回應道,領著雀兒,施施然回屋了,不再理會氣的咬牙跺腳的婆娘。
雀兒坐在了大通柜上,單手托著臉頰,漫不經心的用手將核桃敲開,心情有些低落。
少年對他情誼深深,她知道,也很喜歡樸實的謝玄,可是她無法嫁人的,她曾向周姐解惑,周姐悵然又憤怒還無奈,咬牙切齒的回答過,“我們想嫁人吶,那就先把這該死的老天給掀翻了!”
她第一次見周姨如此失態,她那時便懂了。
核桃仁很脆,是鎮上柳記正宗的炒貨,價錢不菲,味道微苦,雀兒很喜歡,可是今日的她覺得,核桃仁突然苦了許多,苦的無法下咽。
少年十五束發,少女十四當嫁人。可是她當嫁之人不能為他。
謝玄走的很快,心中想著如何開口問驛卒大叔去借銀子,路邊突然的有人喊住了他,“謝小友,天色還早,怎么走這么快呢?”
他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是老道士攔在了他的前面,坐無坐相,不知道又從哪里弄來了一副攤子,等著下一個倒霉蛋上鉤,正是百般聊賴的時候。
不等他打聲招呼,老道士瞅見了他手中的兩壺紅泥,雙眼光彩大作,一個箭步沖上來就將他手中的酒奪走了,大笑道,“謝小友真是天生富貴之人,知道老夫酒蟲上鉤,就給老夫送酒來了,好好好!”
謝玄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樣的場面他早已習以為常,嗜酒如命的老道士無賴的緊,酒到了他的手里肯定是要不回來,笑罵了句,“喝死你這個老家伙,得了,我再回去買兩壺,這次你可不要搶了,再搶錢可就不夠了。”
“謝小友,不要走,老夫可不是乞丐,拿你兩壺酒就要有所報答便是。”老道士一把抓住了謝玄的衣袖,從懷中摸了摸,卻是什么也沒摸出來,悻然道,“既然沒什么值錢玩意,那老夫就給你算上一卦吧。”
“又來!”謝玄又氣又好笑,雖然有些不耐煩,但知道自己拗不過老道長,也就坐在了卦攤前的小馬扎上,攤開了手,“看快點吶。”
老道士低垂頭,仔仔細細的將謝玄手心的每一條手紋都看的清楚,這才放下,端正了身子,輕捋長須,終于露出了點仙風道骨的風采,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堆和往常無異,謝玄根本聽不懂的稀奇古怪的句子。
謝玄頭暈腦脹的聽完最后一句,這才站起身,“謝謝道長的卦,再說一聲,等下我取酒回來不要再搶了啊!”
“謝謝你個大頭鬼啊!去吧,去吧,有這兩壺就夠了。”老道士笑呵呵的擺了擺手,心滿意足的重新坐回了卦攤后,打開了酒壺,濃郁的酒香溢出,老道士輕輕一嗅,滿臉陶醉。
正巧的,有名貌似外鄉人的年輕男子走到卦攤前,身負一柄清光長劍,一襲淡雅白衣,站在攤前如立云海之巔,說不出的瀟灑出塵,俯下身問道,“道長,不知你這卦多少錢,我想算一個‘孤’字。”
謝玄望著身邊的白衣男子怔怔出神,對身邊這位神仙男子滿眼的羨慕。
“不算不算,你沒看到老夫正忙著喝酒么,別打擾我喝酒的心情!”老道士頭都沒抬,揮手趕人。
年輕男人直起身,也沒生氣,沖著站在老道身邊臉上尷尬的謝玄禮貌的點頭微笑,往著邙山方向走去,不會兒,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謝玄收回目光,無語的輕輕敲了敲額頭,折身回去再去買酒。
老道長如此,怎能不混的落魄的連飯都吃不上,還好兩位驛卒大叔人很好,不然這學術不精,又好吃懶做的老家伙早餓死在了破爛的棚子里了。
老道長向謝玄的背影微微抬眼,雙眸中明亮異常,如刀背上的冷艷滟光,喃喃自語,“謝小子,貧道又救了你一命啊……”
話音未落,眸子中的神采散去,恢復蒼蒼老者的渾濁雙眸,狠狠喝了口紅泥,嘖嘖道,“紅泥小火爐,關中四釀,好酒,好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