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刀氣森冷,清影閣中殺生死
- 三尺刀鋒問青冥
- 唐三十一刀
- 3164字
- 2020-11-01 03:07:44
閨閣之內的洶涌血氣沒有了阻擋,沖了出來,像一頭張牙舞爪的嗜血兇獸,打開了拘束的囚籠,向四周擴散開去,迫不及待的尋找它的獵物。
小廝仰著頭,深深的吸了口血霧,鮮血的腥味充盈胸腔,順著經脈竅穴擴散開去,最后浮現于肌膚之上。
原本相貌就平常普通甚于有些猥瑣的小廝一臉陶醉,血紅的經絡布滿裸露在外的臉龐手臂,雙眸赤紅似惡鬼,分外恐怖。
他低頭看向屋內,咧嘴獰笑。
汪洋血海中,李猿刀臉色凝重,手中的雪晴已然從刀鞘中抽了出來,原本血海之中肆虐的凜冽寒風,仿佛冬去春來,早已消融無蹤,雪色狹長的繡春刀,成了血海之中唯一的亮色,冷的攝人心魄。
抽刀氣機外放,在練氣士的捉對廝殺中是一種常見的手段,講究的是一種大勢,氣機外放之處,皆是我的道界,我道界之內,諸神退讓,你自低頭。
于真自然沒有低頭,于周身一尺處,縷縷血絲從椅子下飄起,紛飛亂舞,擋住了李猿刀迸發的氣機。他端坐,手中握酒盞,有種任你狂風驟雨我自巋然不動的泰然,李猿刀便明白,這個手段已然無用,也就放棄了。
這手已輸,于真比想象的更加準備充沛,這座血陣更加棘手,情況自然更加危急。
可若是想僅憑這些殺他,還不夠。
“還不夠哇。”他咧了咧嘴,笑容乖張,“你大爺的,要知道我可是昭庭衛的李猿刀!”
一手虛按刀刃,持刀而立,氣機不再有任何遮掩保留,鋒利刀尖直指泰然自若坐在桌前的于真,森森冷霜遍布刀身,形成為駁雜神秘的刀紋,刀身周圍三尺之內,血霧凝成冰晶,簌簌掉落。
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冰紋在腳下浮起,轉瞬消失,白色長靴沒入鮮血沼澤三寸有余。
隨著這一腳踏出,李猿刀神魂收斂,氣勢比起抽刀時更甚,衣服之上輕覆的冰霜砰然炸散,氣息暴漲,體內經脈竅穴,氣海眉輪,原本如大江東去,洶涌澎湃的雄渾氣機,此刻卻如同狂風驟雨之中的狂暴大海,掀起滔天巨浪。
他一身雄渾氣機,盡數綻放。
“走,小師弟!”他猛然開口大吼,抬起了手中的繡春刀。
氣機沖刀而出。
謝玄深深的看了眼身邊的師兄,咬了咬牙,沒說一句廢話,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少年明白,十二師兄與青衣書生間的拼殺,是他遠遠所不能夠插手的,持著短匕與師兄一起廝殺,那是毫無意義的送死。若是情長的說些生離死別的話,那只是徒惹人生笑,亂了師兄的心境。
他本就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性子,更何況此時也不適合情長話語,優柔寡斷非男兒。
揚刀而起的李猿刀眼角瞥見謝玄的動作,心生安慰。
小家伙這果決的性子真是隨了昭庭衛啊,像趙齋子那樣婆婆媽媽,哭哭啼啼的,那真是丟了北鎮撫司的臉!
男人不是么!
可謝玄剛轉身,還未來得及邁開腳步,便停下了,微微的揚起手,寬大兒華麗的長袖遮住了手心中攥著的匕首,匕首刀柄,瞬間就被自手心涌出的汗珠打濕。
刀柄冰涼,少年的心也是如此。
“走不掉了。”他說。
對面有似人似鬼的東西咧嘴一笑。
少年見到了推門而入的離雅與小廝攔住了他的去路,見到了離雅懷抱琵琶上的猩紅血弦,見到了血筋迸露的猙獰鬼臉,以及小廝手中黑氣縈繞的雙刺,雙刺上的古怪神靈,他甚至于見到了黑氣之中有數十鬼魂本就模糊不清的臉龐扭曲變幻,在無聲且凄厲的哀嚎。
少年頓時頭皮發麻,感覺全身的寒毛倒豎起來,危險浮上心頭,恍然明白:這原本不起眼的小廝才是這場棋局中真正的殺手!
所有的念頭只是在心湖蕩漾一瞬,少年沒有停留片刻,隨著向外洶涌撲出的血霧,霍然抬起手,像是被血流所挾裹,向著面容可憎的小廝奔去,腳步有些慌亂,臉上也滿是惶恐,可他低垂的雙眸中,閃爍著決然的寒芒。
既然如此,他不準備逃了,即便是用命,也要為十二師兄擋上哪怕片刻。
背靠蒙蒙血霧,離雅漠然的瞧了眼奔來的謝玄,眼神閃過憐憫,目光移向李猿刀的后背,風情萬種的一笑后,眼神瞬間凜冽,按住琴弦的玉指,力氣甚了一分。
別了,趙郎。她在心底深處,歉意的說了聲,只恨世間情緣難解,只能余作來世。
一聲微不可聽的輕響,琵琶弦動。
肉眼可見,她絲滑如瀑的青發褪去黑色,變得雪白。蔥白如雪的肌膚,也在剎那間變得蒼黃枯燥,皺紋枯斑一齊浮現,好似有種抽離歲月的神通,讓嬌媚靚麗的闕月樓閣主,轉眼成了行將朽木的老嫗。
離雅恍然不覺自己的變化,不知自己暴露的青筋鼓點滾動,縷縷血絲順著指尖流入琴弦不見,本就猩紅的琴弦,愈發光耀奪目,熠熠生輝。
不見美人遲暮。可對只有三境的韓依依來說,這算什么?能夠手刃殺父仇人,以命飼魔她也愿意!她只恨今日不能一并殺了楚白!
面龐猙獰的小廝佝僂著腰,耷拉肩膀,笑意吟吟的看著謝玄倉皇逃來,笑容陰冷而戲謔,沒有出手的打算,可也沒有挪開腳步,讓謝玄就此離開。
相對于于真,他可知少年在書中的位置,原本以為還需頗多功夫,現在可好,自己送上門來了。
此般設計李猿刀,他真正的目標卻是謝玄。
謝玄,必須死。
他掃了眼這座血淋淋的閨閣,在他眼中,這不是終焉彼岸,而是一座恰到好處的墳冢。
他在墳外看墳內,皆是白骨。
陰冷的笑容落在少年眼中,如同兇猛可怖的兇獸,張著血盆大口,坐等他送上門來。
少年依然悶頭向前,似是因為恐懼,腳步越發凌亂。待到近處,謝玄覺得匕首能夠刺到小廝之時,手腕猛然翻轉,短匕從衣袖中探出,一抹明亮的滟光,閃耀了小廝赤紅的雙眸,也閃耀了血紅如洗的閨房。
他眼前無物,這一抹刀光,便是眼前的所有。
他游走于全身的刀意暖流,在這一刻,洶涌出身。
短匕上刀意凜凜,一尺明亮奪目的刀,從匕身噴薄而出,刀意之醇厚,讓刀罡幾乎凝成實質。
匕首現出,謝玄面色凜然又帶著幾分虔誠,迅捷的將手臂抬起,匕首鋒芒上挑,刀法嫻熟,刀意盎然,意氣叢生。
刀罡隨之揚起,劃向人不人鬼不鬼小廝的下顎,在小廝驚愕的眼神中,明亮的刀罡在途中光芒更甚了一分,謝玄本身刀意這時才不再有任何的保留,盡數涌出。刀虹留在半空中而不散,割裂了蒙蒙血霧,還有點更加精煉至純的趨勢。
少年衣袖撫動,里面隱有風聲呼嘯,原來寬大的袖中,滿袖刀意。
這一刀,在那本翻看的已經卷角四起的《三十臨仙》中,名為“蘇幕遮”。
這一刀,少年在那座驛站簡陋的柴房中,不知揮出了多少次。
一刀光寒。
幾在謝玄轉身的同一刻,李猿刀手中的晴雪,在這方血色海洋中,轟然落下。
比起謝玄挑岳的一尺刀鋒,他這幾乎是傾盡全力的一刀,聲勢何止大了千百倍,三尺刀鋒隨落在身前,可丈許由雄渾氣機凝化的刀氣,猛虎出山般從刀身洶涌沖出,化作一柄晶瑩剔透的冰刀,以斧劈華山之勢,朝著仍然安然端坐紫檀木桌前的于真斬去。
有風隨刀起,足以吹的巨石翻滾的凜冽寒風呼嘯嗚呼,乍然出現在李猿刀周身四處,以氣吞如虎橫掃天下之勢,席卷狹小閨閣。
充盈整座閨房的血腥霧靄,被肆虐的狂風掃蕩一空,僅有猩紅的墻面與腳下的鮮血沼澤,依然猩紅如故。
狂風之中,三九凜冬的暴雪已至,鵝毛大雪不知從何而起,恣意的飄揚飛灑,洋洋大觀。縱目所望皆為茫茫雪色,仿佛置身于歲末的北塞雪原。
小小閨閣,全然成了冰雪的世界,可原本占據閣樓的血海,并不安然愿意被冰雪蓋去,猩紅血海海面浪涌翻滾,伸出無數纖細如發的血絲,順著冰雪之中的間隙,一點點的向里面鉆營。
雪擁藍關。
刀下,毀去凋零。
驟風暴雪中,李猿刀并沒有收刀,他知道,僅僅這一刀破除此陣還遠遠不夠。
這位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錦衣衛沉下腰身,踩著鮮血匯聚的沼澤,將一身神氣凝聚到了極致,跟隨著前面開路的霸道無匹的刀氣,開始邁步向前沖鋒,持刀的姿勢也改為拖刀,刀鋒濺起粼粼血花,在繡春刀晴雪之后,是更加森冷的寒意,連那些血澤,也層層結冰。
李猿刀俊朗的面龐上,在這等生死搏殺的時刻,竟然流露出幾分輕佻。他想到當初在塞外,一人面對百名大燕鐵騎的包圍,走投無路之時,也是這般拖刀伴風隨雪,追隨滾滾刀氣,悍然破敵的。
我李猿刀手中有晴雪,管你如何,我自一刀破之,若是不夠,再來一刀!
面對襲來的刀氣,于真不閃不避,眼神恍惚,自言自語的感嘆道:“這才是練氣士的大風流啊!”
這原本也該是屬于校尉府中那位最年輕、最為矚目的年輕幕僚的風流,可惜月色皎潔的一夜后,過了漫長而折磨的十年,他活成了自己曾經最痛恨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