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卿正在房間里調香，外面傳來管家趙大叔的聲音：“飛卿，來客人了。”

飛卿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到門口。一個微微局促的男子正和趙大叔聊著什么。飛卿微笑道：“趙大叔，快請客人進來吧。”

男子頓時更加局促了，身形微弓，面色竟然微微紅了，走過來一揖道：“在下謝天民，受北闊大俠所托，給飛卿女俠送封信。”

飛卿趕緊還禮道：“在下飛卿，謝先生就請叫我飛卿吧，快請屋里坐。”

謝天民進了客廳坐下，飛卿給他沏了茶。謝天民拿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道：“這是北闊大俠給你的信，他已經到了洛陽。”

飛卿心中思忖：師兄一直都在關外或者燕北，怎么會突然到了洛陽。接過信打開，果然是北闊熟悉的字跡，信上寥寥數語：盼近日一晤。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只在末尾一筆重重的濃墨，似乎是不小心點上去的。飛卿明白，這是北闊給她寫信特有的標志。

飛卿合上信微微笑道：“辛苦謝先生了。”

謝天民和飛卿說了北闊在洛陽城內的住處，便起身要走。飛卿起身送他到門外，看著他局促的樣子，非常費勁地騎上馬走了，忍不住嘆息，師兄是多么信任他，和他的關系是多么好才能這樣的讓他為難。

飛花峪去洛陽需要兩天的路程。這時候天還沒到中午，飛卿收拾了一下，便騎馬飛奔去城里。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啟程去洛陽，今天要準備好上路的東西，去城里采購需要用的東西。

太陽很好，但是風很涼，畢竟已經是冬天，路邊的黃葉和其他草木的顏色混雜起來有點斑駁，又有點絢爛。飛卿努力讓自己心氣平靜，可是手心忍不住出汗了，大師兄畢竟不那么容易見到，他離得很遠，他也很忙，可是現在他到了洛陽，只要兩三天后就能見到了，心里還是有些激動和緊張。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飛卿便已收拾妥當。廚房的張媽已經做好了早飯。飛卿吃了早飯，天剛好微微亮了。

管家趙大叔一遍又一遍地刷著飛卿的大黑馬，看著飛卿上馬，才叮嚀一句：“早點回家。”飛卿非常清脆地答應了一聲。

清晨的風清寒冷冽，飛卿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幾乎看不出她是男是女，也看不出年齡。她不想在路上生出事端來，她要趕在最早的時間見到北闊。

飛卿算好了時間選擇了落腳的地方，天還沒有黑，她到了一個叫半月鎮的地方。半月鎮因鎮的西南面有一個小湖，小湖看起來像半個月亮。半月鎮山清水秀，四通八達，關鍵離縣衙不到五里路，無論是民風還是商賈之風都頗淳正。

鎮上有一家很大的馬店，飛卿寄存了自己的黑馬，又另外選了一家客棧住下。她是不會讓馬和自己同住在一家客棧里，這是北闊教給她的江湖經驗。

進了客棧，飛卿隱隱感覺有人似乎在遠遠跟著她。飛卿進了房間，放好了行李，從窗戶里掠出來查探了半晌，并沒有什么異樣，只見得樓下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坐著吃飯，那個背影似曾相識，卻又并不能想起在哪見過。

一夜很安靜，客棧是個很不錯的地方，住著很舒服。照例是天還沒有亮，飛卿就起床收拾妥當，原來客棧早起的并不是她一人，樓下柜臺已經有人在結賬，其中有一個又是昨晚在樓下吃飯的那個似曾相識人背影。飛卿來不及多想，等他們走了趕緊下樓結賬。

一路出奇地平靜和安穩。除了中午時分飛卿似乎又遇到了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因為著急去洛陽的來福客棧，飛卿來不及細究。

傍晚的太陽又大又亮，在暮靄的昏沉中璀璨又祥和。冬日的樹林掩映著暈黃的太陽，顯得更加靜謐又肅穆。

飛卿的手心不知不覺又出汗了。她已經到了洛陽，已經寄存好了自己的馬。在傍晚的陽光下，在傍晚的靜謐里，走在空曠的大街上，飛卿裹緊了她的長袍，圍好了她的圍巾，在大街上踢踢踏踏地走，像兒時在師父的山坡上，又像少年時候的冬日里，和北闊師兄一起去山谷里放羊，去大河邊趕鴨子，又像在秋日的蘆葦深處穿行……

飛卿進了來福客棧，柜臺掌柜的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低頭算他的帳。飛卿上了二樓，走到了右邊的最后一間房，輕輕敲了門。門開了，一個高大英武的男人，那個她手心出汗的人就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微微地笑，飛卿也微微地笑著，仰著頭看著他。北闊伸手抱過飛卿。飛卿叫了聲：“哥哥。”

房間里溫暖如春，坐塌上赫然坐著一個英俊的男子，正在撥弄著塌前的火盆。見到飛卿進來，放下手中的火鉗，微笑看著她。北闊指著飛卿，對那個英武的人笑道：“我妹妹飛卿。”對飛卿說，“桑梓，桑大俠，江湖上的燕北孤狼。”

飛卿動容道：“飛卿見過桑大俠。”

桑梓只是笑笑道：“今日得見，果然風采過人。快過來坐吧，謝老板還沒有來嗎？”

飛卿褪去長袍和圍巾，挨著北闊坐下。北闊一邊倒茶一邊道：“謝老板就是給你送信的謝天民，他一路陪你一起來的。”

飛卿驚詫道：“怪不得我總覺得有個似曾相識的人在來的路上幾次遇到。”但是她實在沒法把她見到的那個身形微弓、面色羞紅的謝天民和路上看到的那個身形高大、氣宇軒昂的人聯系起來。

桑梓笑道：“謝老板天生就是兩幅模樣，他就是終南一劍。”

飛卿驚笑道：“今日長見識了，得見兩位大俠。”

正說笑間，傳來敲門聲。北闊起身開門，謝天民進了房間坐下，北闊一邊倒茶一邊道：“辛苦謝兄了。”飛卿趕緊起身抱拳道：“見過謝大俠。幸的謝大俠一路相助。”

謝天民笑道：“飛卿女俠英武過人，機敏磊落，北兄說的一點不差。只是因為北闊兄叮囑過，一路結伴而行目標太大，招人耳目，故只能在暗中相隨了。”

飛卿一看大漠北闊、燕北孤狼、終南一劍聚集洛陽，就知道一定有事，他們一定就是傳說中的丐幫三騎。北闊找她過來，一定有不小的事情，不然北闊不會找她。不到關鍵時候，北闊斷然是不會找她的。也許北闊只是要見她一面，和她告個別，也許是想帶上她一起……

次日清晨，飛卿來找北闊。兩人就這樣坐著，很久沒說話。飛卿忍不住道：“哥哥叫我來，肯定是有事吧。”

北闊突然笑道：“就是想你來了，等下雪，下雪就帶你出去瘋跑。”

飛卿哂笑道：“哥哥多少年沒這樂趣了，怎么突然發奇想。此處離飛花峪并不遠，哥哥為什么不回去找我？”

北闊自顧自道：“哥哥是不想遇到其他熟人。謝老板說了，明天就能下雪。要是不下雪，他賭一百兩銀子。”又道，“走，哥帶你出去吃餛飩，這里隔三條巷子的拐角處有一家餛飩特別好吃。”

飛卿訥訥地說：“哥哥是要結婚了嗎？”

北闊愣住了，半晌道：“你怎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飛卿又淡淡道：“哥哥是把我許配給什么人了嗎？”

北闊呆住了，道：“怎么會。”半晌又道，“走吧，我帶你出去吃餛飩，這些天你想干嘛哥都陪你。”半晌也訥訥道，“哥也只是擔心你是我的親妹妹，也許你并不是。”飛卿突然就流下淚來。北闊慌忙取過帕子，給她擦淚。邊擦邊哄道，“別哭了，外面有賣糖葫蘆的，一會我給你買。”

當年北闊師父燕云飛撿到了北闊，后來撿到了飛卿。據說飛卿見到北闊就不哭了，頗為喜歡。當時師母戲謔道：“你們是不是失散的親兄妹啊，心血相連呢。”這句話簡直成了北闊的心病，縈繞糾纏那么多年，后來他遠走北疆，遠走大漠，漂泊無定，他就是不想面對飛卿是他的妹妹。

過了一會，飛卿道：“我餓了。”北闊滿眼含笑，趕緊給她披上外套，給她裹上圍巾，道：“走吧，我帶你出去吃東西。”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安靜地在一起了，九年零三個月吧。北闊一轉頭看見飛卿正仰著臉看著他，他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摸了摸她的頭道，“走吧，吃了餛飩，我帶你去南山折梅花。”

天色才微微發亮，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風很大，北闊幾乎全部將飛卿護在胸前。飛卿忍不住擔心道：“風那么大，天又那么冷，餛飩能出來賣嗎？”

北闊道：“那是一個胡同的拐角處，沒有風，一定有賣的。”

果然有賣餛飩的，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兩人一起吃了熱氣騰騰的餛飩，去南山折了梅花，中午去宴客樓吃了午飯，整個下午就在房間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桑梓和謝天民都沒有回來，飛卿問起，北闊只是說他們去辦事去了。

到了第二天，北闊依然陪著她，照例是早上去吃餛飩，四處逛逛，吃了午飯回來客棧。到了傍晚時分，果然下雪了，北闊按捺不住地高興。飛卿安靜地撥弄著火盆，突然冒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北闊愣在那里，半天道：“你怎么突然說這樣的話來。”

飛卿淡淡道：“你以為我是傻子嗎？我知道你們三個就是傳說中的丐幫三騎，你們三個不可能無緣無故聚在一起，你不可能無緣無故肯陪我那么久。”半晌又道，“如果帶上我勝算大一點，那就帶上我，無論你去做什么。”

北闊什么也沒有說，只淡淡道：“下雪了，等再大一點，我帶你出去。我們一起去雪地里瘋跑。”

飛卿笑道：“哥哥能不能追上我？”

北闊笑道：“難道你的輕功會比我好？”

雪無聲地落下來，飛卿和北闊并肩在雪地里慢慢地走，沒有說話。一陣風吹過，北闊下意識地側身為飛卿擋住風，飛卿往北闊的胸前躲了躲。北闊忍不住抱住飛卿，兩人就這樣擁抱著站在雪里很久很久。北闊輕聲道：“等我回來。”

飛卿從他的懷里抽身出來，看著他道：“我一直都在的。”

北闊忍不住又抱她，道：“我們回去吧，天冷。”

飛卿道：“這次去哪里都帶上我，行不行？”

北闊沒有搭話，攜裹著她往回走。他的心里像這雪天的夜晚，亮而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