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四野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聲，月亮在云層里時隱時現。

北闊一行四人圍坐在火盆邊沉默無語。

“回去睡吧，沒事了，明天我們還要早點啟程。”北闊道。

“我已經給你們重新收拾好了火盆。”飛卿微微笑道。

謝天民和桑梓看了看飛卿，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回到房間，兩人也不知道說什么，心情都有點壓抑。這個無聊低級的事情重復做，讓人說不出地反感和厭煩。

桑梓躺在床上，道：“她們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到底想干什么，至少有個目的達到了，讓我們反感，讓我們厭惡,讓我們不快。”謝天民淡淡道。

“還有讓我們錯亂了吧，至少有一點錯亂。”桑梓道。

“睡覺吧。”謝天民道，“最多還有兩三天路程就到揚州了。揚州分舵的人該來接應我們了，不會有事的。”

清晨才微微亮，北闊便已經收拾好了行囊。客棧的早飯也準備好了，馬已經牽到了門前。桑梓有點詫異，今日怎么那么早就收拾停當了。

北闊道：“外面下小雪了，快吃了早飯啟程吧。要是下了大雪封路了就麻煩了。”

外面果然下起了零星的雪，雪花很大，卻不密。北闊一行四人上了馬，出了小鎮。一路向淮安方向奔去。

四人都換上了宴南買得本地的長袍和帽子，將自己都圍的嚴嚴實實。風雪很小，可是馬疾馳起來，風雪就顯得特別大。

這種疾馳并沒有持續多久，正午時分雪已經下大了，馬的速度慢了下來。北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謝天民、桑梓和飛卿也沒有說什么，隨著北闊一直前行。

路上已經有淺淺的積雪，但是積雪還沒能遮住路徑。遠山掩映的路面還很清晰。飛卿知道，北闊想在飛雪中多行些路程，想盡快能進入洪澤縣境內，離揚州近一點，看起來就會安全一點。

四人在風雪中盡力前行。已經過了未時，人困馬乏。北闊還在風雪中前行不止。謝天民和桑梓不止一次和北闊一起風雪江湖，他們和北闊一起行走江湖遭受的辛苦不是一次兩次，遠遠比這次辛苦的多，這點辛苦他們受得了，就是不知道飛卿能不能承受住。

飛卿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看起來還很精神。

已近申時，北闊終于停下來了。雪下的紛紛揚揚，到處朦朦朧朧，一切都顯得靜謐又美好。

這是一個很大的鎮子，清河鎮，鎏金的三個大字非常氣派。

四人已經很疲憊，北闊找了一家大點的客棧，四人將馬存放在客棧隔壁馬店，北闊一直沒有笑容，淡淡道：“都餓壞了吧，我先過去客棧給你們點點吃的，外面雪那么大，一會都快點過來歇息吃點東西。”

謝天民和桑梓也將馬交給了店小二，走進紛紛揚揚的大雪里，桑梓道：“這雪真大，像燕北的雪花。”

謝天民道：“這江南的雪比不得燕北的雪，這里的雪下的大，化的也快，說不定很快我們就可以啟程了。”轉臉道，“飛卿，你快點啊，餓壞了吧。”

飛卿不舍得她的馬，正和店小二交代馬的飼料和馬棚的事情，轉臉道：“你們快過去吧，這里風雪大，我馬上就過來。”

桑梓和謝天民點點頭，向隔壁的客棧走，桑梓道：“丐幫的人來過，還不少人，難道是接應我們的？”

謝天民道：“我也看出來了，這個鎮上丐幫的大人物來了，難道真的來接應我們？”

飛卿和店小二一起走進馬廄，她拍拍自己的黑馬道：“今天辛苦了。”

飛卿在走出馬廄的一瞬間人已經彈了出去，她甚至都沒有拔出自己背上的劍，腰間的軟劍就彈出來。這也許是她的本能反應，也許是她壓抑的有點久了，在遇到情況時的爆發反應，人就像離弦的箭一樣彈出了店鋪，立在店門口的空地上。

雖然是空地，但是綿密的飛雪幾乎遮住了一丈之外的所有事物。還只是申時，但在狂亂的暴雪中，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這些人什么話也沒說，也沒有停留，直接向飛卿襲來。他們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刻。

飛卿的周圍頓時布滿了騰起的雪霧，和襲擊者頓時在雪霧中糾殺成一團。雪霧中傳來激烈的劍劍相撞的聲音，從劍相磕聲音的細密就可以了解這場擊殺有多么激烈。可惜飛卿用的是軟劍，在漫天簌簌的飛雪聲中，這種劍的相撞聲并不能傳的很遠，北闊他們并不能很快聽到外面的動靜。

對方來的是三個人，都是黑巾蒙面。不過這次的三個人中沒有女人。這三個男人的武功比之前的在藍廳馬場和在客棧的那兩撥人都強的多，他們前兩撥人的武功加起來也沒有那么可怕。

本來就已經是不弱的武功，在加上三個人配合有序，攻守有度,他們所有的人都透露出一股兇悍嚴密的殺氣，似乎他們專門是來要飛卿的命的，這逼人的殺氣讓飛卿應付起來，沒那么容易。飛卿本來就是奔波了大半日，風雪交加，疲憊饑寒。她知道自己不能戀戰，她的體力不容許她戀戰，飛卿的身形忽然就幻化成兩人，周遭的雪氣突然就飛旋起來……

遠處傳來丐幫特有的哨音，哨音尖利而急促。北闊已經從客棧里沖了出來，他憑著直覺和模糊的人影，一瞬間就滑到了飛卿的身旁。這一仗，讓他血氣上涌，他必須出去他心中惡氣，殺掉這三人。

三個回合以后，雪地上四處都有噴濺的熱血。北闊就像一頭發瘋的雄獅一般狂野和剛猛。他將飛卿護在懷里，漫天的飛雪根本無法讓他去辨別對方，他只是閉上眼睛，驅動所有的內力，攪動劍鋒，讓襲擊的三個人躲閃不及，更提不上是反擊了。

謝天民和桑梓就站在圈外，劍已出鞘。就像守在出口的狩獵者。這些天他們感覺自己都太窩囊了，今天在漫天的飛雪中，這三個偷襲者激起了他們奮力一搏的欲望，他們想出口惡氣。

在三個黑衣人準備抽身離去的時候，謝天民和桑梓堵住了他們。三人就算拼命一搏也抵擋不住他們中的一人，傳說中的丐幫三騎的武功從來都是個傳說，縱橫江湖近十年，豈是區區江湖俠客所能覬覦的。

看著雪地里血跡，飛卿大聲道：“留他們性命。”

北闊沉聲道：“讓他們滾，下次再見，讓他們尸橫當場。”說罷攙扶著飛卿進了客棧。

謝天民和桑梓放了手，看著北闊和飛卿進了房間。謝天民看著遠去的三個黑影也轉身進了客棧。

北闊不放心飛卿，將她帶回客房，仔細看了看她，飛卿道：“沒有傷，就是有點累了，好餓哥哥。”

北闊忙道：“快收拾一下，我在樓下等你吃東西，這里水道遍布，魚蝦豐富，給你點了愛吃的。”

桑梓在門口立了片刻，他四下里看了看，并沒有什么人，他想知道當時他們在客棧聽到的那聲尖利的呼哨聲到底是從何而來。

丐幫三騎有任務的時候，一般情況都是他負責和丐幫聯系，可是這次他進了鎮子見到幾處丐幫的記號，進了客棧卻沒有丐幫的人來接應，鎮上也沒有看到丐幫見面的信息。桑梓立在客棧的門外，陷入了沉思。

不一會謝天民出來叫他，桑梓趕忙隨謝天民進了客棧。房間已經安置好，飯菜也已經準備好。

還不到晚飯的點，客棧里沒有什么客人。四人在僻靜的地方坐下，桌上是燒鵝、碼頭羊肉、鯽魚湯和豆腐等。四人本就是極度疲憊和饑餓，看著這些菜頓時胃口大開。北闊無比疼愛地幫飛卿拭了拭嘴角的湯汁，桑梓正好抬頭的瞬間看到，他幾乎呆住了，他從來就沒有發現北闊如此溫存慈愛過……

天色還早，桑梓吃完飯立在客棧的門口看著屋外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最重要的是他想在鎮上轉轉，他想找到丐幫的消息和聯絡。因為他的確看到了丐幫留下的痕跡。

謝天民有點不放心桑梓，道：“我陪你去一起出去吧。”

桑梓道：“沒事，你歇歇吧。鎮上有很多丐幫的人，不會有事。”

桑梓一個人披了件外氅，出了客棧。路上的積雪已經很深，真像燕北的雪天。無邊無際的飛雪像傾瀉下來一樣，路上沒有行人。桑梓帶著點思鄉的悵惘慢慢走在街上。天還沒有黑，鎮上的人家大多已經閉了門，點亮了燈光。

緊了緊黑色的外氅，走在這無人的街上，讓雪落在自己的身上，桑梓想起了幾年前那個小乞丐，想起那張幼稚清秀的臉，他搖了搖頭，笑了。

轉了一個街角，看著雪中高大的樹木上落滿了雪，他想起了那個冬天，那個大雪紛飛的傍晚，他和那個幼稚的小乞丐，那個瘦小伶仃的小乞丐和他一起走著，就躲在他的大氅下面躲著這飛雪，好像也有這樣的一顆大樹……

桑梓不緊不慢地走著，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走出了街區，遠遠地似乎看到一個人影。他自嘲地笑了笑，在這無人的雪天，要是遇到個什么人一定是緣分，一定要說句話，聊一聊。

人影慢慢近了，那個人也穿著大氅，帶著帽子，看起來似乎是在看著他。桑梓笑了，用手遮擋了一下眼前的雪望過去，只見那個人跳起來朝他揮手，心道：“這家伙在等什么人，肯定是看錯人了。”

突然間桑梓就聽到一個輕輕的聲音道：“老虎哥。”他像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像那個黑影奔過去。這個世上知道他叫老虎的不超過十人，都是他的至親。還有那個小乞丐……還沒到人影的跟前，又聽到聲音道：“我是狗兒……”桑梓雙腿一軟，踉蹌幾步摔倒在地。這個世上知道“狗兒”的人也不過十余人，這個“狗兒”就是他在燕京認識的小乞丐，丐幫小名帶“狗”字的人很多，但是叫“狗兒”的只有他的那個小乞丐。在這千里之外，他遇到了他的“狗兒”……桑梓摔倒的那一刻，他將臉貼在雪地上，感覺自己無比的幸福……

遠處那個人影在桑梓到底的一瞬間，像一直離弦的箭一樣沖了過來，也撲倒在桑梓的前面。桑梓一把捧著人影的臉，叫道：“真的是狗兒。”一把抱住他，說不出話來，嘴里只是“啊、啊、啊”地亂叫。一時間兩人抱著在雪地滾成一團……

北闊有些不放心，讓謝天民出來和桑梓有個照應。遠遠謝天民聽到桑梓的叫聲，他像瘋了一樣沖了過來，他以為桑梓出事了。到了近前，他真想上去給桑梓一腳。地上的兩個人在雪地里滾來滾去，桑梓嗷嗷地叫，另一個人還嗤嗤地笑。

謝天民道：“桑梓，你是瘋了嗎？”

桑梓抱著狗兒一躍而起，謝天民嫌棄地看著他滿身滿發都是雪，道：“你發什么失心瘋，這個小孩是誰？”

桑梓笑道：“看看，這就是我的小乞丐狗兒，狗兒，見過我兄弟謝天民。”

狗兒掙脫了桑梓，上前施禮道：“丐幫揚州分舵狗兒見過謝大俠。”

謝天民看了看，道：“果然長得像個女子，難怪桑梓喜歡你喜歡到變態。”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不用理他。”桑梓滿眼含笑拉過狗兒道，“你說你這些年怎么沒長多少，是不是吃不好？”

狗兒輕輕拍去桑梓額前的雪，笑道：“老虎哥是大個子，我是小個子咯。”

“有道理。”桑梓一把把狗兒攔在懷里，笑道，“走吧，哥帶你去吃點東西。”

綿密的飛雪靜靜地在天地間慢慢地飛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