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喜送何弘出了縣城，過了六龍江，目送馬車消失在遠方，才轉身走回縣城。

太陽已經下山，晚霞里，傍在青山下的芙蓉縣，灰墻黑瓦，只剩一圈輪廓，虛幻得如同一場夢。

從穿越，到出獄，再看著眼前古老落后的小縣城，他覺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實。

遠處嗚咽涌動的江水，四周新鮮微敵的空氣，還有光腳下面，那生硬硌人的土路，又來得那么真切，讓他覺得自己真的又重新活了下來，還成一個修仙者。

修仙者確實有特權，一句話，就能脫罪。他不由感嘆起來。

再想想何館主臨走說的話，現在的自己，別不說，單憑修煉時會產生仙氣，只要肯加入十方會館，將來到奉仙府掛職，都不成問題。

看來這個世界的仙氣，是真的少啊。

進了縣城，天已經黑了，月亮還沒出來，街道漆黑一片，人也睡下了，縣城靜得如同一座的鬼城，偶爾亮起的一兩盞油燈，看起來都像鬼火得飄忽不定。

沒電沒手機，他很不習慣，走路除了靠摸，還得靠聽，他更不習慣。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聲音清脆，像是女子竊竊私語，又悠揚婉轉，像是有人喝起了小調。可斷斷續續，朦朦朧朧，讓人疑心是哪里傳出來手機鈴聲。

說話也罷，歌聲也罷，哪怕手機鈴聲，都不值得大驚小怪，可讓他覺得詭異的，是這聲音，像極了死去的小蝶姑娘。

黑乎乎的夜色里，他不由打了個冷噤。

難道是小蝶姑娘來索命了？

他準備大步跑開，又突然停了下來，心想：自己現在是個修仙者，十方會館的弟子，身上還有什么傳承，不至于被一個鬼魂嚇成這樣，何況小蝶姑娘死得不明不白，自己豈不是正好問個清楚。

循聲摸黑走了一段，來到東南街的一間宅院外，再聽，聲音消失了。

他認得這座大宅，老學究林仕成的老宅。

東南街臨竹林這一帶，都是老房子，有幾間瓦頂都塌了，根本沒人住。

林仕成的這間宅院，雖是不小，可終歸是老房子，兒子早搬到郡城做生意去了，只留林仕成老兩口居住。

周春喜站在墻外，望向墻里屋頂，能看到燈光映在夜色里一層淡淡的光圈。

宅院里點了燈，里面有人。

站在墻下細聽，除了遠處一兩聲狗吠，和墻根下的短促蟲鳴，沒有聽到人說話的聲音。

他站了一會，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正猶豫要不要離開，小蝶姑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聲音很輕很軟，分明是一曲小調：

“月兒照，蟲兒鳴。誰家想思到天涯，誰家相守在床邊……”

相思的小調，在小蝶姑娘甜美快活的聲音里，反倒有了幾分俏皮喜慶，哪里還有鬼魂的怨氣。周春喜上輩子那理性的邏輯思維，又開始運轉起來，不進去看個究竟，今晚都睡不著覺。

院墻不高。他摸來一根粗木棒，戧在墻邊，一下就趴上了墻頭，往院子里看去。

院子不小，堂屋油燈照出來的光圈，只照出半邊小院，小院角落的井欄邊，有個女人，正哼著小調，打著水。

待到那女人打完水，轉過身來，他才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清了這個女人的臉，就是小蝶姑娘。

不會看錯的，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紅紅的嘴唇，十八歲的小蝶姑娘，美得象青山上的一朵桃花。聽說林家三少爺為了收她當小妾，和自家婆娘吵了半年，還鬧到了縣衙。

紅顏禍水，全縣的人都這么說。這么漂亮的女人，周春喜也是日思夜想，垂涎許久，不會認錯的。

只是……小蝶姑娘沒死？

他仔細端詳著，生怕人鬼不分。

水靈靈的小蝶姑娘，用力憋得紅撲撲的俏臉，挑水累得嬌滴滴的喘息，分明是個活生生的大姑娘，這不是鬼魂。

小蝶姑娘沒死。

他急了眼，蹬腳翻墻，跳進院子，差點摔了一跤。

小蝶姑娘聽到響聲，轉身驚呼一聲：“誰？”

“小蝶姑娘，你沒死？”周春喜問道。

“你怎么沒死啊？”小蝶姑娘看清了來人，瞪眼，哼了一句。

“他們說你上吊死了。”

“呸，你才上吊死了。”小蝶姑娘抄起旁邊的扁擔，“你別過來。”

“臥糟，沒死你出來說一聲啊，老子差點被你害死。你跟我到縣里走一趟。”周春喜來拉小蝶姑娘的手。

“周春喜，你別過來，我要喊人了。”小蝶姑娘揮著扁擔。

“你喊啊，你喊破喉嚨，把全縣的人都引來最好。”

小蝶姑娘當真喊了起來，可喊了半天，扁擔揮得呼呼響，也沒見有人過來，連狗都不回應一聲。

東南街一帶，真沒人住，喊都沒人聽見。

周春喜也想起來，這里不比穿越前，天一黑，人就上床睡覺，連燈都舍不得點，這時候拉著小蝶姑娘在縣里走一圈，黑燈瞎火的，根本就沒人看到。

而且他也想明白了，有人把小蝶姑娘藏起來，然后散播小蝶姑娘自殺的謠言，再結合自己調戲民女的罪行，最后利用輿論，造成是自己害死小蝶姑娘的假相。

這是一個有計劃，有組織的陰謀，目的是要他的命。

他在院子里的一張木凳坐下，望著小蝶姑娘，問：“你怎么住在林學究的家里？”

“要你管啊，這又不是你家。”

“白天不打水，晚上挑水？”

“我喜歡，關你什么事。”

“他們說你被我害死了，要給我判死罪。”

“那是你活該。”

……

聽小蝶姑娘的口氣，似乎還不知道自己詐死的事。再仔細一想，縣衙定的罪名，是身染魔氣，就算把小蝶姑娘拉到縣衙，除了證明小蝶姑娘還活，根本無濟于事，更找不出陷害自己的元兇。

不過，再縝密的計劃，也不免有漏洞，小蝶姑娘就是其中一個。要追查元兇，就得先從小蝶姑娘這里調查起。

“周春喜，你怎么還不走？”小蝶姑娘開始趕人了。

“你告訴我，是誰讓你住這里的，我就走。你不說，我今晚就不走了。”

“憑什么告訴你。”

周春喜轉身，急忙轉了臉色，央求道：“小蝶姑娘，外面的人都以為你死了，還說是我害死了你，你不還我個清白，我以后在縣里都抬不起頭。”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現在跟我去縣衙。”

“不行。”

“為什么？”

“反正就是不行。”

“你不說，我就不走。”周春喜耍起了無賴。

“你不走，我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是不是你家三少爺林長仁讓你住在這里的？”周春喜問。

小蝶姑娘眉間微蹙，舉著扁擔，不回話，倒像是要來打人。

周春喜早料到幾分，不客氣地說：“你告訴我原因，我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不然我今晚就不走了。明天一早，我把人都喊過來，讓你倆的好事徹底泡湯。”

“你敢？”小蝶姑娘拄著扁擔說。

周春喜冷哼一聲，把頭一轉，意思很明顯。

小蝶姑娘開始猶豫了。

小院子恢復平靜，從堂屋照出來的光暈，隨著風兒不停地晃動著，從墻根下傳過來的蟲鳴，清脆嘹亮，節奏分明。

周春喜唇焦口燥，喉嚨發干，又不想失了無賴的形象，便在木凳上端坐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小蝶姑娘終于開了口：

“我說了，你可不許說出去。”

“你放心，我保證守口如瓶。”

小蝶姑娘想了想，才說：“三少爺準備偷偷帶我去郡城，把我安放在郡城里。”

“那他就跟外面的人說，你上吊死了。”

“你才上吊死了，他答應我到郡城安家的。”

“這個我可得好好問一問林長仁。”

“你說過不把我的事說出去的。”

“我就問你家少爺，不跟別人說。不過，他要是敢騙我，我跟他沒完。”

“哼，你要是敢出去胡說，我家少爺才跟你沒完。”

周春喜又坐了一會，跟小蝶姑娘討了一碗水，可拿著碗，不放心地望了小蝶姑娘一眼。

“不敢喝，怕我下毒啊。”小蝶姑娘罵道。

“對。”周春喜點頭。

“那就別喝。”小蝶姑娘來搶他手里的碗。

周春喜急忙喝了水，丟下碗，打開院門，走了出去。

門外的東南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愣在門口，心想著要不要回去跟小蝶姑娘借個燈籠。

可就這么一愣的瞬間，天地間突然緋紅一片，紅得透亮的東南街，殘磚破瓦，雜草瓦松，頓時清楚分明，印在眼前。

他看到對面墻根下，伏著一個人影。

他還看到那人影突然跳起，刺出一把陰冷鋒利的長劍，直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