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打雷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

娥姁站在廊檐下，凝眸瞧著漸漸西沉的落日，心里悵惘不已。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劉湍打劉季的時候，她依然會心疼。她竟然還會沖上去，本能地替他挨了一拐棍兒。劉季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當他給她施禮道歉時，她那顆冰涼的心，竟然多少有了一點點兒暖意。

瘦弱的劉盈，風擺柳似的跑了過來。

審食其后面追著，叮囑他小心一點兒。

劉盈跑到娥姁身邊，拽著她的衣袖，“娘，我好久都沒見到爹了。爹很忙嗎？為什么一直不來看我們？”見娥姁點頭，遂又道，“爹要是忙到沒時間來看我，我可以去找爹嗎？”

娥姁正不置可否的時候，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盈兒，想爹了啊？爹這不是來了嘛！來，讓爹抱抱，看看吃胖了沒有？”

娥姁回眸，見劉季嬉皮笑臉地看著她。

她起身，微微福了福，“見過漢王。”

劉季微微一愣，遂又笑著道，“還是叫我阿季吧。叫漢王，聽著別扭。”

娥姁點點頭，嗯了一聲。

劉季抱起劉盈，笑著道，“今兒，我陪你們母子一起吃飯。”瞧瞧審食其，吩咐，“吩咐他們，多做幾道菜。再準備一點兒酒，我和娥姁喝兩口。”

審食其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劉季坐在廊檐下，抱著劉盈，別有深意地，“盈兒，什么時候想爹了，就讓審少府遣人去說一聲。爹只要有空，一定會過來看你們母子的。”

劉盈用稚嫩的童聲，笑著回應，“好。”

劉季四處看看，不見劉樂，“你姐呢？”

劉盈瞧了瞧后院，“我娘不讓我們出門，姐覺得無聊，跟雪梅去后院摘石榴花了。姐要是知道爹來了，一定高興壞了。”從劉季身上下來，興匆匆地跑向后院，“我去叫姐姐。”

劉季的目光，從劉盈背影上收回來，看向娥姁，“干嘛不讓孩子出門？因為戚姬？”頓了一下，遂又道，“她是個很單純的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惡毒。上次的事兒，可能是個誤會。只要你好好對她，她不敢惹是生非。”

娥姁點點頭，什么也沒辯解，“也許，是我多心了。明兒，我就帶他們姐弟倆出去轉轉。”

說話間，劉盈帶著劉樂跑了回來。

劉樂拿著一朵石榴花，興高采烈地，“爹，后院的石榴花，開得正好。紅彤彤的，特別好看。”瞧瞧娥姁，央求劉季，“爹，你能不能跟娘說一聲。不知道為什么，總總不讓我們出這個宮門。我好想去外面的園子看看，可娘就是不答應。”

劉季點點頭，“你娘說了，明兒，就帶你們去園子里逛逛。”

酒菜上來了。

在侍從的伺候下，一家人坐下用膳。

晚宴上，劉季喝了不少酒。

等到劉盈姐弟倆睡了以后，他讓雪梅打了洗腳水，執意要給娥姁洗腳。娥姁拗不過，只得由著他給她洗腳。劉季一邊給她洗腳，一邊發自肺腑地，“娥姁，我劉季欠、欠你的，這輩子都還、還不清。你為老劉家付、付出的，太多太多了。爹今天這幾拐、拐棍兒，打得好。要不然，我都、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不知道自己幾、幾斤幾兩了。”

娥姁垂下眼眸，任由眼淚低落。

劉季的話語，再一次暖熱了她的心。

她一邊掉淚，一邊柔聲道，“兩口子，說這些外道話干什么？我是你劉季的妻子，你好，我們母子便好。無論付出多少，都是我娥姁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能打下一片天，你劉季能名垂史冊，我娥姁也算沒有白辛苦。”

劉季在她腳上親了一口，愧疚地，“爹說的是，人不能忘恩負義。我不能忘了你娥姁的好，不能忘了你為老劉家付出多少。從今以后，我得善待你。起碼，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太偏袒戚姬，不能讓外人說三道四。”

這一夜，真正是久別勝新婚。

事畢，劉季昏昏沉沉地睡了。

娥姁躺在他身側，瞧著他熟悉的容顏，就得熟悉又陌生。她就這樣看著他的睡顏，好像是欣賞一件珍寶似的，久久不知疲倦。

一聲驚雷，在寢宮殿頂炸開。

那震耳的聲音，好像要把這座殿宇炸裂似的。

娥姁哆嗦了一下，眼眸里閃過一抹懼色。

劉季被驚雷炸醒，睡眼惺忪地，“打雷了？”

娥姁點點頭，“打雷了。”

劉季似乎沒有了酒意，急忙穿衣起身，沒等衣服穿整齊，就著急地套上靴子，“戚姬膽小，她害怕打雷。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我得回去守著她。”來不及等娥姁準備雨具，就匆匆地開門，沖進了瓢潑似的雨幕中。

娥姁拿著雨傘追到殿外，看著雨幕中的那個背影，心一下子又跌進了萬丈深淵。她心里感慨良多，卻又無人傾訴。等到審食其聽到響動，披衣起來查看時，她才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他從來沒有問過，我害怕不害怕打雷！我從來也沒有敢告訴他，我也害怕打雷。因為我害怕他牽掛，我怕他擔心家里。”

審食其嘆息了一聲，“夫人，您就是太為他著想了。如果您肯把自己背負不動的，讓他跟你一起承擔。也許，今夜，他就不會丟下你，冒雨去守護另一個女人了。”

一道極強的閃電，照亮了夜空。

又一聲驚雷，在殿宇上空炸開

娥姁眼眸里的憂傷，換成了懼色。她雙手捂住耳朵，恐懼地閉上了眼眸。審食其伸伸手，想要保護娥姁，卻又理性地蜷縮了回去。等雷聲過后，娥姁復又睜開眼睛，看一眼瓢潑似的雨幕，傷感再一次流露。

“夫人，回屋吧。夜雨涼，別凍著了。”見娥姁眼眸里尚有懼色，遂又道，“夫人不用害怕，安心地睡吧。今夜，我會一直守在殿外，寸步不離。”

娥姁感激地看了審食其一眼，轉身回了寢殿。

她躺在寬大的床榻上，徹夜難眠。

剛剛暖熱的心，似乎又冰涼無比。

她眼前一直閃現著，劉季把戚姬摟在懷里的畫面，揮之不去。一聲炸雷，又一聲炸雷。娥姁蜷縮在自己的床榻上，哆嗦了一次又一次。就象在中陽里一樣，睜著眼睛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