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沛公夫人

夜幕漸退，東方天際絢麗起來。

雪梅匆匆跑進內院，興奮地，“二小姐，二小姐，好消息，好消息來啊。”進了屋，喘息一下，接著回稟，“二姑爺他們已經拿下沛縣了，且兵不血刃。眼下，所有人都推舉二姑爺當沛縣之主呢。二姑爺不肯，力薦蕭主薄上位。”

娥姁正困乏，突然間睡意全消。

她瞧了瞧蕭夫人和曹夫人一眼，莞爾一笑，“兩位姐姐，你們都聽見了吧？阿季他們，已經拿下沛縣了。蕭主薄宅心仁厚，他若成為沛縣之主，沛縣人一定會歡天喜地。”

蕭夫人嘴角微牽，露出一抹笑，“我家夫君是什么樣的人，我比誰都了解。他呀，一輩子謹小慎微，就適合做一個兢兢業業的副手。這沛縣之主，他絕對當不了。如果我猜得沒錯，還是你家劉季適合這個位置。”

娥姁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笑著道，“男人的事兒，咱們摻和不了。不管誰當這個沛縣之主，眼下，咱們是沒有性命之憂了。我啊，這會兒就想踏踏實實睡一覺。醒了，好回中陽里去干活兒。滿屋的蠶，還沒人喂呢。”

蕭夫人瞧了娥姁一眼，笑著提打趣，“以后，妹妹怕是沒有干農活兒的機會了。這要是當上了沛縣之主的夫人，劉季還怎么舍得讓你干粗活兒？你呀，就等著好好打扮自己，盡心侍奉自己的夫君，就行了。”

娥姁嫣然一笑，“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夫妻之道，當以相敬相愛相互扶助為本。只要夫妻同心，什么都有了。”瞧瞧天色，“兩位姐姐，我讓大哥送你們回去吧。一夜沒睡好，回家了，可以補補覺。”

送走了曹夫人和蕭夫人，娥姁坐在了梳妝臺前。

她瞧著銅鏡里的自己，皮膚黑黃，容顏滄桑，不由得心中一酸，“雪梅，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見雪梅搖頭，遂感慨道，“別騙我了，你瞧瞧蕭夫人曹夫人的皮膚，再看看我。她們比我大，我卻比她們老了許多。”

十多年的辛苦勞作，日日風吹雨曬。

她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再也不復存在。歲月侵蝕掉她的花容月貌，把她變成一個徐娘半老風韻漸逝的農婦。娥姁瞧瞧自己雙手，粗糙，黑黃，因為風濕，骨節還有些變形。心里的傷感，又濃郁了幾分。

雪梅見娥姁傷感，遂勸慰道，“二小姐可是咱們沛縣有名的美人，蕭夫人和曹夫人怎么跟您比得了？她們倆皮膚好，不過是日日養尊處優罷了。二小姐，您只要一年不下地干活，不風吹日曬，保證比她們倆皮膚好多了。”

娥姁瞧瞧雪梅水蔥似的手，柔滑白皙的肌膚，艷羨不已，“會嗎？”

雪梅肯定地點頭，娥姁的心情卻沒有好多少。

一直到呂文興匆匆地進了內院，“娥姁，劉季被推舉為沛縣之主了，號稱沛公。蕭主薄還給他起了一個新名字——劉邦。聽聽，這一改名字，感覺真是個建邦立業的大人物了。爹沒看錯劉季，也沒給你算錯卦。閨女，你的苦日子，終于要熬到頭了。”

呂文前腳進門，呂媼和呂媭后腳就跟了進來。

娥姁興奮地起身，迎上來，“爹，謝謝您，謝謝您替女兒辛苦籌謀。為了幫扶劉季，咱們呂家的家業，都揮霍大半了。女兒每每想起來，總會心生愧意。”

呂文瞧著娥姁，寵溺地，“傻閨女，別這么想。爹能成全你的命格，今生也算是沒了無憾。這是成全你，也是成全咱們呂家子孫。人生在世一場，能留名千古的不多。有一天，爹能因為你這個女兒在史書上留一筆，也就知足了。”

娥姁眼圈微紅，“爹，若劉季真有君臨天下的一天，女兒一定會把欠咱們呂家的人情還上。女兒一定不會讓爹白白付出，不會讓您白白替我和阿季籌謀。”

呂文點點頭，欣慰地，“爹等著，等著這一天。”

呂媭蹦蹦跳跳的，摟住娥姁胳膊，“二姐，你終于苦盡甘來了。從今兒起，你就是咱們沛縣最尊貴的女人。將來的某一天，你或許會變成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回頭瞧瞧呂媼，“娘，這下，你不埋怨爹了吧？”

呂媼又為女兒驕傲，又心疼女兒，“你只看見你二姐榮耀，咋沒看見你二姐在中陽里受罪啊？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啊？”

呂文捋著美髯，語重心長地，“不吃苦中苦，難做人上人。”

娥姁為了安撫呂媼，故作輕松地，“娘，這不都過去了嘛。其實，我也沒受什么罪。不就是干點力所能及地活兒嘛，養家糊口嘛。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不是挺好的嘛。”

呂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其實，娥姁吃點兒苦，也沒什么壞處。她吃過的苦，以后，興許老百姓就不用吃了。”瞧瞧娥姁，叮囑，“如果得了天下，一定記得祝福劉季行仁政。得人心者得天下，你們老劉家的天下才能萬年永固。”

娥姁點點頭，“爹，女兒記住了。”想起什么，“爹，凌叔叔他怎么樣了？姐夫呢？”見呂文搖搖，神色突然暗淡下來，似乎已經猜到了這些人的結局，“大姐和平兒呢？她們也……”

劉媼承受不了女兒新寡，身體晃了幾晃，“我苦命的長姁，我的女兒啊！”

呂文攙扶住劉媼，嘆息了一聲，“凌長風父子死后，你姐很傷心，平兒也哭著鬧著要找爹爹。我安撫了她們很久，也承諾你姐姐，讓平兒冠我們呂家的姓，當親孫子養大這孩子……”

娥姁見劉媼傷心，也紅了眼圈，滿心自責，“都是我害了大姐。”

呂文搖搖頭，“娥姁，你也別內疚自責。這是你大姐自己選擇的路，她自然要承受這樣的結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凌長風父子不死，劉季也做不了沛公。有得就會有失，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你得到了一些東西，就要學會承受失去一些東西。”

娥姁擦擦淚，“大姐在縣衙，還是回來了？”

呂文瞧瞧縣衙方向，“劉季仁慈，允許她給凌長風父子在縣衙發喪。等辦完喪事兒，守完七，她就會帶平兒回咱們呂家來。”

呂媼緩過勁來，依舊哭聲不止，“長姁，我苦命的女兒？”

娥姁抱住呂媼，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得到就會失去，那她得到天下時，又會失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