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冷子

一望無際的麥田里，農人們都在奮力搶收。

娥姁拿著鐮刀，也在賣力地割麥子。

因為從來沒下過地，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巧勁兒。為了不落人后，要強的她一直拼蠻力堅持著。腰疼得麻木了，她不管不顧。手腕酸得幾乎要脫臼，依然不肯歇一會兒。手上打了血泡，鉆心的疼。血泡破了，里面又打出新的血泡。原本白皙柔軟的雙手，因為日積月累的操勞，早已經變得不再白皙光滑。原本如凝脂一般的俏臉，經過一個多月的辛苦勞作，略微有些變黑。即便是這樣，她依然不管不顧的，在田里奮力搶收夏糧。

劉元媳婦直起身，摸了一把汗，瞧向身邊揮鐮不止的娥姁，“娥姁，歇歇吧，我實在是沒力氣了。”一屁股坐在田垅上，稍作休息，“就算是累死，今兒，也割不完。”

娥姁直起身，也抹了一把汗。瞧瞧已經超過她們倆很遠的劉喜，再抬頭看看黑壓壓的的西北天際，“大嫂，你要受不了，就稍微歇一會兒。我不累，不用歇了。”一邊揮鐮刀割麥子，一邊自言自語，“二哥說了，西北沒好雨，怕是要下冷子。麥子都熟了，爛在地里多可惜。咱們多割一鐮，孩子就能多吃一個饅頭。只要他們幾個不餓肚子，咱們就是累點兒，也值了。”

劉元媳婦聞言，強打精神站起來。

她揉了揉酸到麻木的腰，繼續揮鐮刀割麥子，“你這話，說的也是。咱們多割一鐮，他們就能多吃一口。瞧見幾個孩子爭吃的，咱們誰心里也不舒服。”

說話間，一股冷風襲來。

豆大的雨點兒，噼里啪啦掉下來。片刻后，變成了瓢潑大雨。雨水澆在娥姁單薄的身軀上，衣服瞬間透濕。冷風一吹，人忍不住想要激靈靈打冷戰。

風雨飄搖中，劉喜跑了過來，“大嫂，娥姁，你們先回去避避雨吧。萬一下冷子，砸著可就壞了。”瞧瞧滿地麥子，“我在這兒看著，雨停了，給我送點吃的就行。”一邊說，一邊把割好的麥子往一塊抱。

娥姁瞧瞧黑壓壓的天空，再看看滿地麥子，舍不得走，“這雨極涼，怕是真會有冷子。為了以防萬一，咱們還是把割好的麥子垛起來吧。省得一場冷子，顆粒無存……”扔掉鐮刀，彎腰抱起割好的麥子，跑著往劉喜堆起的麥垛處走。

劉元媳婦聞言，眼里滿是驚恐之色，“既如此，趕緊垛吧，省得真讓冷子打了。”

大雨飄搖中，三人拼命地垛麥子。

剛垛起一個草庵子大小的麥垛，狂風暴雨攜帶著冰雹，密密麻麻地襲來。小的，如石子。大的，如雞蛋。遍地金黃的麥子，瞬間變成了無頭草，在風雨里飄搖。三個人的頭上，疙疙瘩瘩的，全是冷子砸的包。

“老天爺，你還讓不讓人活了？好不容易挨到麥收，孩子們終于可以有口吃的了，你這個不睜眼的老天啊，竟狠心下這么一場冷子。夏糧顆粒無收，你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一個悲壯蒼涼的哭聲，在不遠處響起。

娥姁聽著這代表所有老農心聲的嗚咽，鼻子驀地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混合著雨水流下來。她望著自家田里剛垛起的麥庵子，看看滿地的冰雹和麥粒，心鈍疼的同時，也慶幸他們家還保存下來一口吃的。

“老天爺，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們，你才甘心啊？”

“老天爺，天天給你磕頭上供，你為什么不保佑我們啊？一點余糧，你都不肯留給我們啊！”

哭聲，質問聲，傾訴聲，此起彼伏。

一個個傷心欲絕的老農站在田間地頭，仰望著漫天風雨的蒼穹，發出近乎絕望的哀嚎聲。這些哀嚎聲，傳到娥姁的耳朵里，強烈地震撼著她那顆良善的心。她深刻地意識到，天下最苦之人，莫過于農人。他們起早貪黑的干，期望有個好收成。遺憾的是，到了收獲季節，希望卻在一夕之間變成了泡影，只剩下無盡的絕望。

娥姁站在雨中，抹一把淚水，大聲喊，“鄉親們，都別哭了。天意，咱們左右不了。但是，咱們可以左右自己。等天晴了，叫上一家老小，都下地撿麥子。沒叫冷子打的麥穗，都撿起來。如果麥穗都打了，咱們就用鐵锨鏟土皮，放在水里淘一淘，起碼，可以收回一些麥粒。多少收回一點兒，老人孩子就能多一口吃的。”

劉喜聞言，也隨聲附和，“鄉親們，娥姁說的對呀。幾天內，麥粒是不會發芽的。只要咱們日夜奮戰，總能保住一些糧食。多保住一升麥子，孩子老人就少餓一天肚子啊！”

鄉親們聞言，都不哭了。

他們都摸一把臉上的淚水和雨水，隨聲附和，“阿季媳婦說的對，與其在這哭，不如彎腰撿個麥穗。與其求老天爺憐憫我們，不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就是，廟里的泥人，保護不了我們。要想不挨餓，還得靠我們自己。”

“不哭了，哭也不管用！”

“老天爺既然不心疼我們，以后，我再也不給他磕頭上供了。”

“有給他磕頭上供的功夫，不如撿麥穗去。”

這種西北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不大一會兒，天上的烏云散盡，風停雨住后，太陽又出來了。它象往常一樣，照耀著這片光闊的大地。遺憾的是，這片大地在風雨冰雹洗禮后，變得一片狼藉。

“娘，不好了，不好了。”

正當娥姁準備帶人開始撿麥穗時，劉信兒慌里慌張地跑來了。他一邊跑，一邊慌慌張張地喊著。娥姁生怕是劉肥出了什么事兒，急忙迎上來，著急地詢問，“信兒，別慌，慢慢說，到底怎么啦？”

劉信喘口氣，“是弟弟，弟弟出事兒了！”

本就身心疲憊的娥姁，聞聽劉肥是事兒，心里一慌，身體搖了搖差點栽倒。劉元媳婦及時攙扶住了她，才幸免暈過去。她強打精神，有氣無力地詢問，“你弟弟出什么事兒了？”

劉信平復一下情緒，詳細敘述事情經過，“奶奶在廚房燒綠豆湯，準備往地里送。當時，我和弟弟在南屋玩兒。我就上了一趟茅房，也不知道咋的，弟弟就燙傷了。弟弟疼得一直哭，奶奶哄不住，讓我來叫人。”

娥姁聞言，扔下手里的麥穗，瘋一樣往家跑。

她一邊跑，一邊祈禱劉肥千萬別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