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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逃殺·不理原(下)(二)

越贏笑道:“免了,阿春讓她好好歇歇。至于我,這些天吃這些可真是吃夠了。”

玉恒一笑,也不勉強。

陳寂與顧從容并沒有參與到這場談話中,前者礙于身份,后者卻是倚在石壁上,已然睡熟。冼紅陽向他看了一眼,想到越贏適才談話,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但看到面前神色開拓的玉恒,心神又安定了許多,一仰頭喝下一大口酒。

這一晚,冼紅陽其實并沒有吃多少東西,反而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他已不記得玉恒說了些什么,只頹然醉倒火邊。

午夜里,蒙眬中冼紅陽似乎聽得有人低聲喝道:“你究竟是誰!”聲音既似近前又似遠在天邊,更不辨是何人所講。

他很累,加上酒精的催眠作用,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個最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夢境中,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腳底軟綿綿的好像踩了棉花,偏偏只有頭上很熱,熱得燙手。

冼紅陽有些緊張,心想:我不會是發燒了吧?這時生了病可不是鬧著玩的。可那種灼燒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終于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卻驚見火焰幾乎已經要燒到他的頭發。

他急忙移了下身子,心里好笑。而隨著這一動作,他也覺得自己身體似乎很不靈活,心想這傷中飲酒倒也不好,正想到這里,忽聽前面隱約傳來兵刃交鳴之聲,他一驚,連忙抬頭看去。

卻不是羅剎天。

天上一輪雪白的明月照映,只見不遠處的斷崖下,有兩個人正在打斗。這兩人一人身穿藍衫,手持一把寶劍,正是玉恒;另一個人看身形也十分熟悉,冼紅陽揉了揉眼睛,只當自己看錯。那人卻恰在此時轉過身來,一張臉在月下如工筆描繪,正是顧從容!再看這兩人出手招招狠戾,顯然并非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相搏。

就在不久之前,這兩人還是攜手對敵的同伴,怎么自己醉了一次酒的時間,他們就動上手了?冼紅陽欲待出聲阻止,一開口才驚覺聲音嘶啞低沉,竟連大聲喊話也不能。欲待起身,卻又發現自己手足酸軟至極,別說動武,單起身這個動作都不容易。

他不由惶恐,又向周邊看去,卻見越贏、杜春、陳寂幾人都倚在壁上沉沉熟睡。按說這時打斗的聲音也不小,這幾人絕無不清醒的道理,莫非是著了什么人的道?

他越往深想,越覺心頭一片冰涼。臨睡前越贏對他所說關于顧從容的言語再次在他腦中縈繞,他只覺心跳如擂鼓一般,難道、難道……

這時雖然玉恒手中握劍,而顧從容乃是空手,但玉恒所受內傷極是嚴重,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他又見顧從容所使并非雪闌珊,而是一套輕靈多變的掌法,心中更為懷疑。

玉恒手握長劍,喝道:“你到底是誰,羅剎地還是風陵渡?”冼紅陽一怔,卻聽玉恒又道,“第一次見你時,我便總覺你這張臉有哪里不對……你是為了遮掩什么?你到底是誰?”

顧從容并不回答,只冷笑一聲,出掌愈疾。冼紅陽卻聽清了玉恒所提到的那兩個名字,心頭一驚。

越贏曾與他說過,風陵渡有“千面人魔”之稱,雖然越贏未曾細加解說,但亦可推斷,此人當是善于易容;而不以武功聞名,卻通雜學、善于窺視人心的羅剎地,亦有極大可能有著易容的本領。他又看向顧從容的那張臉,月下真是精致得好像畫中人一般。

那真的是……他自己的臉嗎?

與顧從容相處的一幕幕涌上心頭,心頭冰冷之外,手腳竟也冰冷起來,難道,我又信錯了人……

顧從容出掌愈疾,玉恒似是內傷未愈,喘息聲也重了起來,雖然如此,卻始終勉強支撐。顧從容忽然右掌一翻,從腰間取出一樣十分奇怪的兵器,這兵器好像一柄短槍,卻有兩個頭,槍尖又好似一條小蛇,顯得詭異非常。

冼紅陽從未見過有人用這種兵器,玉恒卻吃了一驚,道:“蛇頭矛,你果然是羅剎地!”

顧從容不發一言,舉矛便刺,這一招與他的雪闌珊指法相似,起勢與任何槍法都不相同,卻有著一種輕靈優雅之意。只是這一招并未使完,他身形忽然一頓。

一支銀白的蜻蜓鏢,正扎在他背心上,霎時血染白衣。

這個變故,就連玉恒也沒想到。冼紅陽連忙看向蜻蜓鏢所來方向,卻見陳寂掙扎著坐起身,手里還握著第二支蜻蜓鏢。

冼紅陽所料沒錯,越贏等人都中了迷藥,但陳寂身為云陽衛指揮,曾受過專門的抗藥訓練,因此他最先醒來。而當他清醒時,恰聽到玉恒那一句話,展手便發出了蜻蜓鏢。

冼紅陽急道:“陳寂!”

陳寂冷冷道:“這等芒刺在背,還不除去,你想留下不成?”

冼紅陽語塞,這時玉恒已然趁機出手,顧從容抵擋已難,眼見玉恒就要一劍劈下。他忽然身形一縱,這一躍恰躍到崖壁上,隨后一起一落,身形如一朵白云冉冉升起,竟然直接從斷崖下面沿著陡峭崖壁躍了上去,也只有他這等輕功,才能做到如此。

玉恒輕功不如他,無法追擊,一氣之下,將手中寶劍一劍擲出。這一劍風聲凌厲,眼見顧從容難以躲過,他卻在間不容發時向右平移三尺,躲過了這一劍,只是中蜻蜓鏢的傷口處,血漬又擴大了幾分。很快他便到了崖頂,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陳寂低頭嘆道:“可惜。”他雖較眾人醒來要早,但勁力亦是未曾全然恢復,因此那一鏢擲出,顧從容卻猶有反擊之力。

章十六 玉笛悠悠

玉恒找出解藥,為越贏等人解了迷藥。好在那迷藥對人身并無太大傷害,冼紅陽與他們講述了自己目睹一切,越贏和杜春都十分驚駭。

玉恒很是沮喪,這個素來爽朗的青年醫師此刻頗有些沉郁,他道:“其實我第一次見他時,就有所懷疑,只是當時并無任何證據,又見他與小冼一路……”

越贏平靜問道:“玉先生久居不理原,卻也沒見過羅剎地?”

玉恒嘆道:“即使我見過他,我也不知他是羅剎地。”他道,“這羅剎地,為人很是聰明,他發明出一種易容本領,不是人皮面具,也不是慣常見的易容辦法,而是一種特殊藥物。除非用他自己的解藥洗去,否則入水不濕,全然看不出端倪。我是學醫之人,初見顧從容時,總覺他那張臉有哪里不對,可也不敢確定。”

杜春亦通易容術,不由贊了一聲:“這等易容本領,卻是了得。這羅剎地,果是縱橫天的得意弟子。”

玉恒苦笑道:“非也,非也。縱橫天一生是最重武功的,因此這個羅剎地很不得縱橫天的喜愛。所以我雖在不理原上見過縱橫天和羅剎天幾次,這個弟子卻一次也沒有見過。實則我在和他動手時,尚且不能判斷他究竟是風陵渡還是羅剎地,直到他取出那蛇頭矛,方才確定。”

冼紅陽問道:“這蛇頭矛是……”

玉恒道:“從前有一次我與羅剎天見面時,他曾提到他師弟自己琢磨了一種古怪兵器,叫做‘蛇頭矛’。雖然沒有見過,可今夜他一拿出那短槍,我聯想到這名字,可不正是!”

越贏道:“今晚又是怎樣一個經過,玉先生還請說明。”

玉恒嘆道:“越莊主莫叫什么先生了,直接叫我玉恒就好,唉……”他又嘆了口氣,便將今晚之事一一道出。

原來這一晚玉恒雖與冼紅陽一并飲酒,但他所喝的酒并不算多,又因熬過了困點,過了良久方才有了睡意。就在他即將墜入夢鄉時,忽然感覺到迷藥氣息。

玉恒身為醫者,自然對這藥物氣息十分敏感,他知道多半是來了敵人,又知自己內傷沉重,不敢輕舉妄動,便悄悄地取出解藥放在口中。偷眼一看,驚見其余眾人都已倒下,只有一個顧從容站在當地,手里拿著一把匕首,正要向越贏刺下去。

這時玉恒再不能忍,不顧內傷便躍了出來,顧從容也沒料到他竟然出手,二人便戰在一處,只是玉恒傷情實在嚴重,非但不能制敵,若是沒有陳寂那支蜻蜓鏢,只怕現在局面又是兩樣。

玉恒扼腕:“實在可惜,只差一點,就可拿下他或是殺了他!”又道,“陳指揮,你莫見怪,我不過說說。我也清楚,沒你那一支鏢,眼下死的便是我們了。”

陳寂冷淡點一點頭,沒有開口。

越贏沉吟:“原來顧從容就是羅剎地……”

這樣一來,許多事情便都有了解釋,譬如顧從容為何忽然出現在不理原上,為何竟會熟悉此處地形等事。玉恒又道:“還有一件事,起初我只是懷疑,但眼下一看,卻可以說出來了。”

越贏問道:“什么事?”

玉恒道:“便是顧從容的病。那日小冼初帶他來我那醫廬,曾讓我看他的癥候。可是,我實在什么也沒有診斷出來。”

“什么?”出聲的卻是杜春。她在顧從容發病時曾為他把脈,也是一無所獲,雖有所懷疑,但顧從容那時脈搏跳得奇快,體溫亦高,這如何假裝得來?心中想著,也便問了出來。

玉恒苦笑:“他兩次發病,我都沒有目睹,也就罷了。但杜門主所說這兩件事,人力雖不可達,這不理原上卻有一種藥草,可做到這點。這種藥草只在不理原上生長,杜門主未曾聽聞,也是正常。”

冼紅陽呆若木雞,他實未想到,被他認為的這個朋友,非但身份是假,姓名是假,就連兩人的相逢,竟也是假的!

他心中沮喪,難以言喻,喃喃道:“既如此,他當日為何要救我,又救越大哥……”

玉恒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越贏卻道:“玉恒,你與他交手,覺他武功如何?”

玉恒笑道:“我說這話,越莊主要笑我夸口。但我看這羅剎地雖然一套指法與羅剎天相生相克,論到真實武功,卻未必及我,也未必及越莊主。若我身上無傷,并不懼他。”

越贏思索片刻,手指輕輕敲擊石桌,又問:“此人個性如何?”

玉恒答道:“我雖未見過他,但看這幾年不理原上這師徒三人行事,羅剎地因為武功不濟,因此行事力求穩妥,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致命殺招。”

越贏又問:“他與羅剎天師兄弟感情如何?”

玉恒冥思苦想:“這個……縱橫天極重武學,因此十分看重大弟子羅剎天,不喜小弟子,就此判斷,這兩師兄弟未必相合。但就我看羅剎天素日表現,對師弟卻也有同門情感。”

冼紅陽在一邊聽著,越贏的問句他起初還沒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聽到后來,又聽得玉恒回答,他已慢慢總結出了答案。

羅剎地,也許正在一直尋找著一個殺他們的機會。相遇也好,救他們也好,都只是為了后來的出手而已。他對羅剎天不大服氣,所以不愿讓自己一行人死在羅剎天手里,但出于同門之誼,卻也不能看著羅剎天死在自己這些人手上。因此第一次見羅剎天時他裝病,第二次也沒有認真出手。

但他又有詫異:“玉兄,縱橫天不是說過不對你出手么?”

玉恒苦笑:“縱橫天是不準弟子對我出手,可這兩個弟子看我不順眼已有許久,眼下縱橫天閉關,正是大好時機,能把我一鍋燴了,當然是更好。”說罷長嘆一聲。

這一夜,真是太過漫長。

羅剎天、羅剎地雙雙負傷,但誰又能說這兩人不會再回來?幾人輪流休息,終于等到了天明。冼紅陽自愿守夜,直到天亮才蒙眬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時只見眼前一片昏暗,他心想:總不成我這一覺睡了一整天?卻聽外面雨聲嘩嘩,原來是不理原上下起了雨,天光昏沉。

他迷茫睜開雙眼,卻見雨水不絕,自洞口滴落,仿佛一道水簾籠罩其上,看不大分明外面的情形。此情此景,令人憑生感傷。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清遠笛聲,自雨中遙遙傳來。

這笛聲如江南煙雨,悠遠綿長。卻又自有風韻,仿佛游人在山中漫步,失卻路途,兜來轉去,抬首卻見山間清溪如縷。

冼紅陽只聽得悠然神往,笛聲正在最為美妙時卻戛然而止。他愕然抬首,卻見靠近洞口處,玉恒手持一支竹笛,微笑而立。

他心中郁結隨著笛聲散去大半,不由贊道:“玉兄,你這笛子吹得真好,我從前都不知道。”

玉恒放下竹笛,笑道:“莫尋歡這人,都沒告訴你?他說我什么了?”

冼紅陽笑起來:“他什么都沒說,就說你欠了我們人情。”

玉恒佯作頓足捶胸:“誤交損友!”

冼紅陽大笑,一抬眼又見越贏和杜春坐在山洞靠里一點的地方,都看著此處,眼中多了幾分親近神色,杜春的眼中,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奇道:“越大哥?”

越贏一怔,隨即笑道:“沒什么。唉,莫尋歡平常總彈月琴,可他笛子吹得也好。方才我聽到笛聲,一瞬間還以為這家伙竟然跑來了。”

冼紅陽便笑道:“玉兄,你這笛子吹得好,可忽然停止,太不地道,再吹幾首吧。”

玉恒回頭朝越贏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你這人真正得寸進尺!”卻真的橫笛唇邊,吹了起來。

悠遠的笛聲飄逸雨中,良久不散。

大雨下了一日,這般的大雨,眾人固然無法出去,倒也不用擔心羅剎天和羅剎地二度歸來。玉恒慷慨地傾盡身上所有傷藥,口中卻要說:“可憐我辛辛苦苦煉了這幾年的藥啊!”

越贏笑道:“的確可憐,我給它們寫個墓志銘吧。”

玉恒大笑出聲。冼紅陽看著兩人互動,一陣恍惚,仿佛是看到當初初逢越贏,見他和莫尋歡兄弟兩人調侃。

笑過一陣,玉恒已改了稱呼,由“越莊主”變為“越大哥”,他問道:“越大哥,這絡繹針的名氣,過去我也曾聽過,它一出世便傷了羅剎天,更可見其威力。它到底是怎么個模樣?為何這般了得?”

越贏笑一笑,便從袖中取出銀筒,此時眾人細看,見這銀筒不大,外形極為精巧。仔細看去,上面竟還淺淺浮雕了一幅垂釣圖,比起天下無雙的暗器,倒更似一件藝術品。

越贏道:“這絡繹針的了得處有兩件,其一便是其發射速度奇快無比,所以就連羅剎天也避之不過。其二在其針,它射出的毒針與眾不同,似乎本身就是由一種毒物所制,入血即融。”

玉恒吃了一驚:“竟有這種毒物?”

越贏點頭:“這也是它不凡之處。譬如說我們通常所用淬毒暗器,固然也能令人中毒,但所攜毒物畢竟較少。遇到那等內功高明,又或可以及時解毒之人,便可輕易把毒藥逼出。但絡繹針自身就是毒藥,想要逼出,可就難得多了。”

他又道:“話雖如此,我卻也不以為絡繹針真就一定能致羅剎天于死地,不過,拖他個幾天應該還沒什么問題。”

杜春卻想到一事,道:“大哥,既是如此,那這絡繹針若用完了,威力豈不減少了許多?”

越贏道:“是啊,這筒絡繹針里的毒針應該可以發射五次,我試驗的時候用了一次,昨夜對敵羅剎天又用了兩次,大概還能用兩次吧。”

玉恒瞠目:“你單試驗就用了一管針?”

越贏看他一眼:“不試我怎么知道它到底好用不好用?要不是時間不夠,我原還想拆開看看里面的機簧是怎樣設置的呢。”

眾人心中齊齊念佛,幸好您老沒拆。

玉恒笑道:“能用兩次也夠了,下次若遇到羅剎天,越大哥正可抵上那羅剎地的位置。”

越贏笑道:“五行陣的事,小冼與我講了,這樣也罷。可是你們幾個的傷,這幾天能恢復嗎?”

這一句話問到關鍵,這幾人里,真是人人帶傷,相較之下,只傷了腿又幾近痊愈的越贏竟然還算輕的。不過其余幾人受的多是外傷,冼紅陽雖也有些內傷,但并不嚴重,有玉恒那些靈丹妙藥在,倒不用多擔心。唯有玉恒直接受了羅剎天一掌,才是足可擔憂的。

玉恒見眾人都看他,忙笑道:“我的傷倒不是很嚴重,方才也與羅剎地打斗來著……”

越贏搖頭道:“你可別和阿莫那小子學逞強,羅剎天的武功,可與羅剎地大不相同。”

玉恒低了頭:“這個……”他終于道,“尋常打斗,或還可以。真對上羅剎天,我也不敢說會怎樣。”

越贏“嗯”了一聲,思索一陣,問道:“這不理原上,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

越贏提示說:“可以設伏之地。”

玉恒在不理原中居住已久,自然明白越贏這話的意思。既然己方人手有所欠缺,那就需用地利補足。他凝神思量,一時卻也沒想出什么有利的地點。

越贏又問:“五行陣究竟如何,我還沒有見過,玉恒你可否給我講說一二。”

青林莊莊主武學淵博,說不定便會有可以補足的地方。玉恒便先放棄思量地點的念頭,折了根樹枝在地面畫圖,和越贏研究起來,杜春在一旁,偶爾也參與幾句。

冼紅陽對此所知寥寥,看了一會兒便走開了。一抬眼忽見陳寂獨自一人遠遠倚著石壁坐著,既不參與其中,甚至也不看向這個方向。白衣身影,在大雨聲中竟顯得有些孤寂。

不管怎樣,他畢竟是云陽衛人字部的指揮,就算有暫時的合作,也終難融入其中。

冼紅陽漫無邊際地想著,隨意向山洞深處走去。

山洞深處就是當日里楊斷琴練劍之所,那架鐵箏還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撥動一下,弦早斷了,并無聲響。他忽又想到當年都說楊斷琴箏中藏劍,是為一絕,這箏的模樣看上去普通,劍是藏在何處?

他翻過鐵箏找了一遍,果然被他尋到內里有一個長條凹槽,恰可容下一把寶劍,但凹槽卻是空的。

冼紅陽心里奇怪,按說楊斷琴把鐵箏留下,絡繹針也留下,沒道理單不留劍。他四下張望,這時因下雨的緣故,前方地面有一灘積水,而雨水中映出一抹雪亮的影子。

難道這便是那把箏中劍?他四下尋覓,不見端倪。這山洞已至盡頭,他又張望一番,發現在幽暗角落里,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縫隙,這縫隙十分之窄,估計也只小孩子能擠進去。

一般人看到這里,也就罷了,偏偏冼紅陽不同,他一來天性好奇,二來又練過縮骨功,把外衣一脫,就這么鉆了進去。

縫隙里面比他想象的還要狹窄,而且不易視物,但既然已經走了進來,萬沒退回去的道理。冼紅陽摸索著向前走了好長一段,前方忽然豁然開朗,與此同時,他只覺腳底一滑,竟難控制步伐,直直地滑了下去!

章十七 崖下水潭

“撲通”一聲,冼紅陽掉進了一個極大的水潭里。

他掙扎著從水里探出頭,天上的雨絲還在不斷飄落,這下可好,從頭到腳濕了個徹底。他抹一把臉上的水,抬頭向上看去,不由吃了一驚。

原來此刻他所處之地乃是個極深的山谷,他這一望,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口深井的井底。不由暗笑:我這狼狽樣,說是青蛙倒也不差。

但他又覺“井口”處似乎有點什么東西,凝神細看,好像一座斷橋,又好像是藤蔓。因下雨的緣故,看不大清晰。他心想算了,先上岸再說。

勉強游到岸邊,冼紅陽四下張望,心想我剛才到底是怎么掉下來的?這谷中四下都是懸崖,連一條出谷的小路也看不見,張望半天,不得要領。

他又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繞著水潭走了一圈,這次終于發現,在一處崖上,距離自己頗高的所在有一個山洞,洞口的藤蔓還保持著被人沖擊的狀態。不用說,這多半就是自己剛才掉下來的地方了。幸而這谷里有個水潭,若不然,冼紅陽從如此高度掉下來,就不摔死也要摔殘。

當務之急,自然是要趕快上去。冼紅陽試圖爬上懸崖,卻發現不妙,這里的懸崖均是極陡,上面偏又遍生青苔,加上大雨,更加滑溜。冼紅陽空費半天力氣,次次都以摔下告終。

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他冒著雨,又繞著山谷走了一遍,這山谷委實不大,大部分都被那水潭占據,真真就和一口深井一般,周遭無論什么小路、山洞,通通沒有。唯一的發現是水潭旁邊有個小泉眼,水上竟然還冒著熱氣。

尋路出去也行不通。冼紅陽又想,這水潭深處谷中必然有一個排水的通道——但是自己這水性稀松平常至極,若是杜春在這里,多半能尋出一條路來,自己卻是不行的。

這可真是糟透了,冼紅陽抱著頭,坐在水邊。自己在山洞里莫名消失,越贏、杜春、玉恒他們可不知有多擔心,又給他們添麻煩了。幸好臨走之前,有把外衣丟在外面,多少總算個線索。

——可就算那是個線索,越贏他們中間,有人會縮骨功嗎?

他暗自發誓,若自己能夠出來,一定要向幾人誠懇道歉,盡可能地補償,就算越贏他們想揍自己一頓,那也是理所應當至極。

決心下完,冼紅陽一時倒也沒事可做,雨水繼續揮灑下來,別說他火石等物都在外衣里,就算能點火,這里也沒干柴可燒。他索性把衣服一脫,泡那眼溫泉去了。

頭上冷雨,溫泉水滑,這滋味還當真不錯。冼紅陽也是第一次領略這等感覺,大覺享受,就連身上的傷口,被這暖融融的泉水一泡,也舒服了許多。他心想:要是有壇酒,那就再妙不過了。

酒自然是沒有的,他倒也并不執著,身子往石頭上一靠,大聲地唱起歌來。

“春來春去,白頭空自挨。花落花開,朱顏容易衰。世事等浮塵,光陰如過客。休慕云臺,功名安在哉……”

反正四下無人,他越唱聲音越大,正唱到高興處,忽然身側一聲巨大聲響,隨后便見水花四溢,濺了他一頭一臉,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從旁邊水潭里探出頭來,黑發白衣,正是陳寂。

他吃了一驚,后面那兩句詞順嘴也溜了出來:“清閑兩字錢難買,苦把人拘礙、礙……”

陳寂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真夠難聽的。”

無論是誰來這里,越贏、杜春還是玉恒,冼紅陽都不覺如何,可怎的來這里的那個人竟然是陳寂?他呆坐在溫泉里還沒起身,就見陳寂已經從水潭里慢慢游了過來。一看他游泳這姿態,冼紅陽就叫不好,這也不是個擅水性的。

陳寂上了岸,冷冷看了溫泉里的冼紅陽一眼,問:“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冼紅陽便反問:“你來這里是做什么?”

陳寂的表情有些氣惱,估計方才那一下摔得他也很火大,道:“你丟了,所有人都在找你。”

冼紅陽奇道:“那怎么是你下來?”

陳寂怒道:“因為只有我會縮骨功!你當我愿意!你倒悠哉得很!”

冼紅陽一聽,倒也有些歉疚:“這……倒不是,我實在沒找到出去的辦法,陳指揮你找找看?”

陳寂哼了一聲,這時他自然也看清了這深谷里的情形,眉頭不由一皺,不再管冼紅陽,自去探索道路。

他花費的時間可比冼紅陽要長上不少,可是再怎么找,也沒尋出路來。論到輕功,他雖比冼紅陽好些,但若說登上那懸崖,卻也不能。氣惱之余,只得回來。

見陳寂無功而返,冼紅陽吁了口氣,招呼道:“你也沒找到路?算了,進來一起泡溫泉吧。”

若換成旁人說這句話,陳寂定要以為他是出言諷刺,可冼紅陽說這句話時,卻好像只是單純地陳述一件事情,然后率直地說出一個邀請。

陳寂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冼紅陽又說:“你想想,現在也出不去,就算越大哥他們找到咱們,那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這里下著雨又沒法生火,你身上還有傷,再不泡泡,非大病一場不可。”

這也是實情。陳寂又猶豫了一下,只脫下鞋子,也進了泉眼。

這泉眼不大,兩個人同時進來,距離可就近得很了。冼紅陽心中感慨,放在從前,再怎么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與一位云陽衛指揮這般相處。

他與陳寂二人,是不折不扣的官兵捉強盜,陳寂由江北追他到了江南,又從江南追到了不理原。錦江上鐵鎖橫江迫得冼紅陽跳水,一路追殺到破廟杜春誘敵,再到后來人字部入玉京城,云將軍廟冼紅陽陸君明對五大指揮,一幕幕,一樁樁,都是生死相對。話雖如此,在云陽衛一干人等中,也只有陳寂,冼紅陽對他有幾分好感敬意。

這不單是因為在江北時,陳寂給他們留下一天時間,也因為云陽衛一干指揮中,也只有陳寂是真正在乎部下,更為了他們之死,甘愿與敵人聯手復仇。

此刻陳寂與他對面而坐,身上那件人字部的白衣在溫熱的水中漂蕩,一些血痕慢慢地漂入水中,又散發無蹤,但陳寂的氣色卻好了些,不似方才的慘白,表情也慢慢放松下來。

溫泉的熱氣氤氳著二人的面容。這樣近看,冼紅陽發現,陳寂的年紀并不大,眉眼生得也很清俊,只看他現在模樣,絕難想象他竟是云陽衛中的一位出眾高手。冼紅陽忍不住就問:“陳寂,我看你這個人,其實也還不差,怎么就投到關山雪手下去了?”

這問題他脫口而出,原也沒想陳寂能夠回答,然而陳寂卻真的開口答道:“關頭領對我,有知遇之恩。”

冼紅陽笑道:“你是說他要你做指揮?我看以你的劍法,就算不入云陽衛,在江湖上也必能揚名立萬。”

陳寂搖了搖頭:“并非如此。”說完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是否是這溫泉拉近了二人的距離,他續道,“你不知道,我雖然是中原人,卻是在東瀛長大。”

陳寂的雪月江山劍本就是出自東瀛雪心堂,但冼紅陽實在沒想到他竟是在東瀛長大,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不像啊。”

陳寂“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身子更加放松了一點,似在追憶往事:“我在三歲時,家鄉發生了一場瘟疫,父母雙雙過世。恰好那一年,父親一位東瀛好友渡海前來拜訪,便把我帶回了東瀛,又收我為弟子,傳授我雪心堂劍法。”

“不過那時雪心堂也沒什么人了……師父在我十八歲那年病逝,臨終前對我說,你是中原人,不該遠離故土。我便遵從師父遺言,乘船歸來。那時我連中原話都說不大好,江湖規矩更是半分不懂。武功上除了一個雪月江山劍,拳腳功夫都是后來學的……江北洛水畔,杜門主針對我這一點令我中伏,她眼力實在不錯。”

他平平靜靜敘述當初之事,神色清淡,并沒有多少悲傷不滿之態。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關頭領,他把我帶入云陽衛中,親自指點。如今的指揮陳寂,你以為是誰的緣故?”

冼紅陽一時語塞,半晌才道:“你要是沒有這門劍法,他還能對你如此?我看他最初對你就是存了利用之心。”

陳寂卻反問:“就算真如你說的那般,又如何呢?我只知道,若無當日的關頭領,便無今日之陳寂,這一結果,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我又何必追究當日原因?”

冼紅陽一時沒法辯駁,賭氣道:“你這是助紂為虐!關山雪那混蛋……”話音未落,一柄閃著寒光的細劍已經架在了他頸上。

陳寂身上原有兩柄劍,一柄細劍在對敵羅剎天時擲了出去,另一柄則藏在腰帶里,他下水時并未除衣,一怒之下便拔了出來。

冼紅陽卻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別說兵器,手邊連個石塊都沒有。他也犯了倔勁兒,怒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這一路來,你們不就是想殺我么!”

陳寂怒瞪著他,過了半晌,卻終是把劍收了回去,冷冷道:“莫說我曾答應過杜門主,就你現在這樣,殺你也是勝之不武。”

說罷他從水里站起身,徑直向岸邊走去。

冼紅陽默然不語,他在溫泉里泡了太久,也站起身,胡亂穿了衣服,跟在陳寂身后,欲待尋個避雨的地方。

陳寂走了幾步,忽又轉過頭,似是氣憤未消:“我若在你面前大罵莫尋歡,你又怎樣?”

他這句話出口,冼紅陽倒有了些愧疚意思,設身處地想一想,便道:“也罷,以后我不在你面前說關山雪的不是。”又嘟囔道,“泡個溫泉也帶劍,也不怕生銹。”

陳寂聽得分明,倒差點笑出來。

雨已小了許多,但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住,兩人好容易在崖下找了個勉強可以避雨的地方。在溫泉里泡了良久,現在倒不算冷,但衣服都是濕的,再過一段時間,也是麻煩。

冼紅陽東張西望一番,但這般的大雨之下,任什么草木都被澆得濕透。一低頭卻見陳寂凝神看著旁邊的一塊石頭,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冼紅陽奇道:“石頭有什么好看的?”抬眼一了,卻見那石頭的縫隙里有一種黑色的液體正慢慢滲出,看著極其熟悉。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異口同聲道:“石油!”

那正是玉恒前番用來燒屋的奇妙液體,因其產于石中,故而玉恒這般命名。沒想這里也有,兩人都見識過這種燃料,知其即使浮在水上,亦能燃燒,不由都興奮起來。

陳寂身上有著云陽七巧堂制作的火折子,沾水不濕,終于,兩人生起了一堆火,火苗雖小,也足以慰藉。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看來這一晚,兩人是不得不在此度過了。

圍著小小的火苗,二人慢慢烘著衣裳。陳寂生性沉默,冼紅陽卻不同,要他不說話,可比什么都難。他嘀咕道:“你們云陽衛可真是閑,從北到南一路抓我,搞這么大場面出來,也不知累不累。”其實他也知道,云陽衛出手不單為他,更有《冰山錄》的關系在內。但若不這么說說,就像不舒服似的。

陳寂冷笑道:“誰讓你殺了太子?”

冼紅陽怒道:“你們每個人都說我殺了太子。太子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平白無故地殺他作甚!”

陳寂看他一眼:“之前,旁人總說你殺太子,背后是有種種圖謀,可這一路追下來,這一點,我倒不信。”

冼紅陽喜道:“正是!”

卻聽陳寂又道:“你這個人,搞什么陰謀詭計,是不成的。但若說一時沖動就出手殺人,我看你很有可能。”

冼紅陽怒道:“殺了人我還把自己暗器留在當地,我是傻子不成?”

陳寂譏諷道:“在山洞里好端端坐著你還能掉到這種地方,還有什么事情你做不出來?”

冼紅陽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氣道:“我拿我性命擔保,我沒殺太子!”

陳寂道:“你的命不過寄在這里,早晚是我們云陽衛的,擔保有什么用?”

冼紅陽怒道:“那我用我所有朋友擔保,我真沒殺過太子,你信不信!”

這一句話說出口,火堆之畔,霎時沉默了。

這一路行來,冼紅陽對友人之珍重,作為敵人的陳寂只怕比什么人都了解。而這一句誓言之重,陳寂也比什么人都明白。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道:“你的事,除卻物證,尚有太子啟蒙恩師言文禮夫子為人證。”

冼紅陽氣道:“言文禮都死了,要是沒蹊蹺,他怎么會這么快死!”

這一點,其實就連陳寂心中也有過懷疑,但他此刻沒有說出,斟酌了言辭,緩緩道:“其實,還有一位人證……”

“還有一位人證?”冼紅陽不解,這件事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陳寂道:“這位人證的證詞,重要不在言夫子之下,只是他希望我們保密,因此從未向外張揚。”

冼紅陽愈發疑惑:“這是為何?”

陳寂看了他一眼,表情中多少帶了些悲憫的味道:“你竟一點都不知道?作證你殺太子的,是你一位極好的朋友。”

冼紅陽呆住了。陳寂看著他的表情,終于又補充了一句:“我聽說,你和他的關系,至今仍是不錯。”

冼紅陽呆呆的,還是一句話說不出來,陳寂卻不再說,而是轉眼看向外面,眼神中忽然有驚喜之色:“快看!”

在他們對面的崖上,有一條繩子垂了下來。

章十八 熒光點點

越贏幾人到來的速度,比冼紅陽想象的要快了很多,這卻是要歸功于玉恒。他們所處的深谷距離起先的山洞并不遠,玉恒畢竟在此生活日久,對地形熟悉,陳寂良久未曾出來后,他便帶著越贏、杜春尋找,到底找到了這里。

之后幾人剝樹皮為繩,垂到深谷中,冼紅陽和陳寂便沿著這長繩爬了上來。

待到冼紅陽上來時,真是羞愧難當。杜春的臉色極不好看,越贏長嘆一聲,到底也沒說什么。

冼紅陽趕快追上來道歉,態度極其誠懇,言辭十分懇切。越贏便問他:“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冼紅陽吞吞吐吐地把自己找劍的事說了一遍。越贏又嘆口氣,說:“走吧。”

冼紅陽只好跟在后面,玉恒看他精神不好,低聲笑道:“沒事,今天換莫尋歡那家伙在這里,說不定也干得出來。再說,誰能想到你走的那條通道是那個樣子?”

冼紅陽也奇怪:“可不是,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滑下去了。”

玉恒道:“這里的山洞中多有斷層,因為潮濕的緣故,山洞中又生長了許多青苔。你大概是踩到了青苔上,加上那里的斷層忽然傾斜,自然就……咦!”

他看向旁邊,腳步也停了下來,冼紅陽不明所以,隨之看去,原來那深谷上有一座鐵索橋,只是年深日久,另一端已經斷裂,橋身晃悠悠地垂落下去。冼紅陽想到自己剛掉下來時從谷底向上看,隱約見到上面有什么東西,原來就是這座斷橋。

玉恒蹲下身,用力拽了一拽,橋身還算結實,撐起兩三個人的體重當無問題。他也不起身,若有所思。

越贏見他不動,也便過來,只看他神情便已知其意,道:“你考慮在此設伏?”

玉恒一笑:“是啊。”

冼紅陽道:“這谷底有水潭,就算羅剎天掉下去,也摔不死的。”

玉恒思量著:“谷底情形如何,不是說難以爬上來么?”

冼紅陽失笑:“你是說困他在這里一輩子?我看下面有水有魚,還有溫泉,倒是養老的好所在。”

陳寂卻很煞風景地插口道:“這四側懸崖奇陡,以我輕功,固然登不上去,但羅剎天內功奇高,說不定會是例外。”

玉恒嘆了口氣,便起身隨著眾人一起回去了。

回到起先的山洞中,經過這許多時間的折騰,眾人都是累得很了,在山洞里生了幾堆火,各自睡倒。

這里面偏又有個例外,便是冼紅陽。他翻來覆去烙煎餅一樣烙了很久,仍是半點睡意也沒有,最后睡在他身邊的玉恒忍不住了,低聲道:“小冼?”

冼紅陽忙道:“對不住……”可終是嘆了口氣。

他兩人歇息的地方,是山洞中較為偏僻的一角,不至影響他人。因此玉恒便問道:“你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冼紅陽又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道:“玉兄,你說若是有一個交好的朋友,卻背叛了你,應當如何?”

玉恒沉默一下,隨即笑道:“小冼,你也未免太多愁善感,你當顧從容是個朋友,其實他接近你們不過是別有用心。你們之間并未存在真正的友誼,又何必在意呢。”

冼紅陽搖搖頭:“不是顧從容……”其實顧從容的事情也夠讓他郁悶,“據說,是和我關系極好的一位友人。”

玉恒失笑:“不是莫尋歡?”口氣中帶了些玩笑意思。

冼紅陽道:“自然不是!”

玉恒見他惱怒,也便認真道:“那究竟是何人?”

冼紅陽道:“是我十分信任的一個朋友,卻背叛了我,我也不知他是誰……”

玉恒慢慢問道:“你怎會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冼紅陽悶悶道:“據說,我當日遭通緝,便是有一位朋友作證是我殺人。”

玉恒笑了,雖是躺在地上,卻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小冼,你不必在乎。”

冼紅陽愕然:“我怎么能不在乎?”

玉恒道:“我雖不知你那個朋友是誰,但,若他是個不值得相交的人,那你便不必計較他的背叛,只把他看成尋常人一般對待便可;若是他是個值得相交的人……”

冼紅陽忙問:“若是值得相交的人又如何?”

玉恒道:“若是值得相交的人,那必然你也有錯。”

冼紅陽一怔,卻聽玉恒道:“小冼,咱們雖然相識不久,可我交淺言深地說上一句,你這人雖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卻也著實有許多讓人頭疼的地方。”

冼紅陽不由垂首,玉恒這句話,說的真是半點錯誤也沒有。誰知玉恒又道:“話雖如此,但背叛你那人,錯誤必定更大。因為無論你的個性有何缺陷,你的朋友可以棄你不顧,卻決不是背叛你的理由!”

他斬釘截鐵地說完這一句話,又云淡風輕地笑了一笑:“你看,犯錯更大的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你計較什么?”

這一番話,雖不能讓冼紅陽全然釋懷,卻也令他心緒放松了許多,他不由由衷道:“玉兄,多謝你。”

玉恒笑道:“客氣客氣,若是莫尋歡那家伙在此,他也說得出這番話,我只是代他說出罷了。”

冼紅陽也是一笑,初逢玉恒時尚不覺得,但相交日久,便覺此人性格,與莫尋歡實在有許多的共通之處,令人樂于親近。

次日整整一天,都是極其平靜。越贏與玉恒討論了幾處五行陣可以修改的細節,其余人等便休息養傷。然而這種平靜,并不讓人感覺到心神安寧,反而如暴風雨前悶熱的天空,壓抑之中,總有一種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將發生的感覺。

到臨近傍晚,越贏終于和玉恒敲定了五行陣的所有地方。他經過冼紅陽時,順手扔了個包裹給他。

冼紅陽詫異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把鋒銳閃亮的無鞘寶劍。這把劍的劍柄極簡單,仿佛就只是兩塊鐵片夾住一般,但劍鋒卻極銳利,如一泓秋水,奪人雙目。

“這是……”

“楊斷琴鐵箏中的那把劍。”越贏嘆口氣,“這把劍明明是藏在山洞頂,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偏要到那條縫隙里去找。小冼啊小冼,你要知道人魯莽一點沒關系,樂意闖禍也沒關系,甚至沒事拿自己的命去賭也沒關系,可要是笨,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越贏從未對他說過這等重話,冼紅陽只窘得滿臉通紅。越贏又看他兩眼,嘆道:“還好,你笨的時候也不算太多。”

冼紅陽訥訥地站在當場,不過越贏的這幾句話也確有效用,后來日子,冼紅陽確實少犯這類不是。

雖然越贏將無鞘寶劍給了冼紅陽,但冼紅陽并不使劍,越贏與杜春也不用這類兵器,陳寂雖然用劍,但他的劍是一種特別的細劍,并不適宜。最后這柄劍便給了玉恒,玉恒笑言:“倒是我占了便宜。”

冼紅陽只道:“應該的。”

他二人并肩坐在洞口,黃昏將至,天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藍紫色,宛若夢幻。冼紅陽不由感嘆:“在不理原上的這些天,有時我真覺得自己好像在夢里一樣,連這里的名字,都讓人有種不確定感,天荒山、大夢沼澤、縹緲花……”

玉恒點了點頭,“是啊,只是在這里住慣了,倒也習慣了這里的一切。從前的生活,我竟是忘得差不多了。”

冼紅陽便問:“玉兄你是哪里人氏?”

玉恒看著他笑了笑:“不記得了。”

這居住于不理原上的神秘醫師,在這一刻,給冼紅陽留下極深刻的浪子印象,若閉上眼,他竟覺得自己身邊坐著的人,是那個江北相逢,杯水相交的好友,莫尋歡。

而當時的冼紅陽并不知道,這也是他與玉恒之間,最后一次這般單獨交談。

晚上,眾人一起動手準備晚飯,就連陳寂也在一起幫忙。旁邊那個小小的水塘里不但有魚,還有蝦子,他撈了一大捧,放到鍋子里煮,不一會兒,蝦子的身體變紅,看起來頗引人食欲。

冼紅陽過來幫忙,一眼卻看到陳寂的手,那雙手正是一個劍客應有的模樣,指骨修長,食中二指處帶著薄繭,可也有一樣奇怪,陳寂的指甲是一種淡淡的藍紫色。前日里他與陳寂同處溫泉中,還未見如此。

他忍不住問:“陳寂,你的指甲是怎么回事?”

陳寂低頭一看,也吃了一驚。

這時玉恒也走了過來,他看到陳寂指甲,臉色霎變:“陳指揮,請你坐下,脫去上衣。”

他聲音很是嚴肅,陳寂知他是這不理原上的知名醫者,便依言坐下,除去上衣,眾人不由都吃了一驚,只見陳寂上身密布著許多藍紫色斑點,甚是可怖。

陳寂自己也未料到,驚道:“怎會如此?”

玉恒皺緊眉頭,問道:“陳指揮,這些斑點可是今日才出現的?”

陳寂答道:“正是。”

玉恒又問:“你可有其他感覺?”

陳寂凝神運氣,之后便搖了搖頭:“沒有,氣息運轉無礙,也沒有其他感覺。”

大家一聽,都松了口氣。誰想玉恒眉頭皺得更緊,問道:“你自從上這不理原上,可有吃這里的什么東西?”

陳寂思量道:“野兔、這里的魚蝦……還吃過一種蘑菇。”

玉恒忙問:“可是棕色上帶白色斑點的?”

陳寂答道:“是。”又道,“這種蘑菇,我在中原時也吃過。”

玉恒頓足:“這不理原上的東西豈是好吃的!那種蘑菇叫做‘七日仙’,吃了下去,前幾日都沒感覺,到第六日身上便會出現這等藍紫色斑點,指甲也有變色,等到第七日,你可就真的成仙了!”這里的成仙自不是說成仙得道,而是畢命之意。

冼紅陽忙問道:“可有解藥?”

玉恒板著臉道:“有,煉一顆至少得半月。”冼紅陽臉色不由一變,玉恒看著好笑,“陳指揮都沒說什么,你怎么這樣?”便道,“雖則如此,我那醫廬里,是有現成的解藥的。”

只有一晚的時間,而現在回去,會不會遇上羅剎天又或羅剎地?陳寂沉靜了聲音,道:“玉先生,你告知我那解藥的模樣,我自去取。”

玉恒猶豫著,不知該如何答話,就在這時,一個沉穩帶笑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們一同去。”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吃完飯再說。”

正是越贏。

越贏這個舉動,固然是有著有難同當的俠士氣概,其實亦有出自現實的考慮。陳寂對不理原并不熟悉,放他一人前往,太易出現意外。而幾人一路前往,就算真遇上羅剎天,也可以五行陣與之對抗。更何況羅剎天與羅剎地此刻一個中毒一個受傷,撞上的機會也并不那么大。

靜夜中,一行人悄悄行走。天上的月亮皎白如鏡,觀之令人心動。

越贏在前面帶路,幾人走得很快,沒有人開口,就連冼紅陽也沒有多說什么。

這一路上萬分小心,但周遭卻是一片平靜,沒有羅剎天,沒有羅剎地,也沒有他們之前曾見過的劍牙虎。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醫廬時,半空中忽然飛來一片螢火蟲,綠色的光芒閃閃爍爍。自來螢火蟲多是星星點點散布,這些螢火蟲卻是連成一片,仿佛一朵綠云。冼紅陽一路不曾開口,這時也忍不住道:“好美的景致!”

玉恒笑道:“哦,是么。說起來這種螢火蟲也只有不理原上方有,外面是看不到的。你可知它們為何要聚在一起?”

冼紅陽道:“不知。”

玉恒笑著,有意拉長了聲音:“因為它們……是吃肉的啊,人肉也吃。”

剛說完這句話,這群螢火蟲恰好就向眾人飛了過來,冼紅陽大吃一驚,慌忙拔出竹棒,擋在杜春前面。玉恒大笑:“莫慌,我話還沒說完,它們只吃死物的肉,咱們幾個,顯然還是活人。”

那些螢火蟲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一般,在眾人身畔繞了個圈子,又飛去了遠方。

醫廬里,燈火昏暗,十分平靜。

在玉恒等人離開醫廬時,玉恒將那對啞仆夫婦留了下來,但也對他們說:“若有危險,就即刻離開。”這時見這般情形,玉恒不由皺一皺眉頭。

他極是小心地在外圍巡視一番,內里寂寂無聲,并沒有異樣。他這才放下心來,來到右側的藥室里,打開門,只見里面架子上一排排藥物仍是當初離去時模樣。

玉恒在藥室里走了一圈,從一個架子上找出一個瓷瓶,丟到陳寂懷里:“三粒,你現在就吃吧。”

陳寂依言,取出三粒藥丸嚼碎咽下。玉恒又在架子上翻了一遍,拿出七八瓶藥物收好,口中笑道:“你們還有什么需要的藥?自己拿,別客氣。”

冼紅陽與越贏都很有興趣,唯有杜春盯著窗外,神色有些不對。

冼紅陽率先發現:“杜門主,怎么了?”

杜春皺了眉頭:“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我方才看到那些螢火蟲,似乎朝著后院飛去了。”

玉恒動作頓時停住了。

藥廬后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種了一些藥草,透過格子窗可以看到,那群螢火蟲便聚集在那里,星星點點全是綠色的火焰。

它們開懷大嚼,吃的是地上還新鮮的兩具尸體。

那兩具尸體正是啞仆夫婦,他們的頭顱被人一刀斬斷。

一陣幽冷的風從門外傳來,仿佛自地獄席卷而來的殺氣遮蔽了整個藥廬,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手里的長刀上還滴著鮮血,擋住了所有人的出路。

章十九 縹緲奇花

在越贏等人直面羅剎天的這一時分,葉云生在不理原上,巧遇了黎門長老黎玉與其侄黎文周。

在不理原上的奇妙相逢,著實令人驚喜。黎玉有心詢問冼紅陽的狀況,但他不曉得風陵渡此人身份為何,猶疑一下,未曾出口。

風陵渡卻笑吟吟地走上前來,向黎玉道:“觀閣下衣著暗器,實在不凡,都說蜀中唐門暗器無雙,可我看閣下身手,較之唐門更多一層正大光明之意。不知閣下怎樣稱呼?”

這一句捧得極妙,唐門、黎門素來爭鋒,更有仇怨。黎玉便笑道:“過獎了,在下黎玉,海南黎門出身。這是我侄子黎文周。”

風陵渡驚道:“海南黎玉?我聽聞黎門中有一位長老,年紀極輕,暗器本領卻是眾長老之冠,竟然便是閣下?失禮失禮!”又道,“這位黎公子劍法出眾,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黎玉笑道:“好說好說,卻不知先生您尊姓大名?”

風陵渡笑道:“莫叫先生了,我也不是外人。在下風陵渡,乃是葉賢弟的義兄。”

黎玉不由“哦”了一聲,黎門與丹陽城距離更近,他自然聽聞過風陵渡的名氣。不由暗想:原來是他!又暗自詫異,飛雪劍的義兄?在江南時怎沒聽他提過?

風陵渡復又問道:“方才我聽聞,黎長老也是打算去大夢沼澤采縹緲花的?巧得很,我們也是同樣目的,不如一路同行?”

黎玉怔了一怔:“你們也是為了縹緲花?飛雪劍,是你要?”

葉云生只得答道:“我不過是陪同前往。”

黎玉“哦”了一聲,隨即便很爽快地道:“聽聞大夢沼澤危機重重,能夠一路同行自然再好不過了。”就此答應下來。

幾人在樹下休息了一晚,次日便一同來到大夢沼澤。

乍見這等美景,黎玉、黎文周、葉云生等人都甚是驚訝。黎玉贊嘆一番之后,笑道:“美是真美,可我看也必然不簡單。風頭領,你既居西南,又提議來此,對大夢沼澤必有所知,不如你來帶我們進去?”

風陵渡笑道:“黎長老說得直率,本也該由我帶路。”說是這么說,他卻沒有即刻就走,而是先尋樹枝藤蔓扎了一個極小的筏子,大約只能容下一人。他續道,“入大夢沼澤,起先一段都是水路。但道路狹窄,因此需靠這種筏子進入。”

黎玉點頭道:“好。”

擅暗器之人多半手巧,黎玉會同黎文周,很快便扎好了筏子,連葉云生的份兒也一并準備好。四人折了幾根大樹枝充做船槳,由風陵渡打頭,慢慢地向里面劃去。

四下里碧草如織,只有中間空出一條狹窄水道,水面一清如鏡,陽光照在上面,泛出點點金光。那水看著很是清淺,下面有些地方布滿細沙,有些地方則又滿是紅綠色的藻類。因那水實在是太過透明,筏子與那些紅綠藻類之間就好似沒有障礙、觸手可及一般。

真是太美,連葉云生都看得怔了一下。黎文周年紀最輕,不由出起神來,甚至想伸手摸一摸那清澈至極的水面。只是他剛升起這念頭,就見一條龐大的扁平黑影,飛快無比地自他們筏子下游過,瞬間消失在遠處的綠草下。

黎文周瞬間毛骨悚然,那黑影比他們的筏子也小不了多少,風陵渡也看到了那黑影,笑道:“不必怕。那是黑水鬼,看著雖兇,卻只吃腐尸。你站在筏子上,它不會動你。”

黎文周霎時惡心起來,扭頭不愿再看。換成平時,黎玉多半便會訓他幾句,然而此刻,這位脾氣不好的年輕長老卻保持著沉默。

葉云生想到忘川口處那一對鬼頭叉,便問道:“聽說這大夢沼澤里有一種鬼頭叉,極是厲害,但卻只有一對,可是真么?”

風陵渡笑道:“葉賢弟你也知道?不錯,所以等下我們到前面水道,須得萬分注意,這一對怪物和黑水鬼不同,專吃活物的。”

葉云生長出一口氣:“那就不必擔心。”便把忘川口遇險之事說了一遍。

風陵渡聽得詫異:“鬼頭叉竟被運到了那里?”

葉云生道:“不錯,這會是何人所為?”

風陵渡笑道:“天下之大,能人異士為數不少,有很多我亦不識。我個人所知,能做到這一點的,倒是有三個。”

黎玉在一旁聽得有趣,笑問道:“是哪三個?”

風陵渡道:“第一個,自然就是這不理原上的縱橫天,闕縱橫。不過他雖有這個能力,卻未必會去做。以他的個性,多半是直接奔去殺人,不會這般大費周章。”

黎玉是聽過縱橫天的名號的,笑道:“若說是他,這個自然。第二個呢?”

風陵渡道:“第二個,便是縱橫天的弟子羅剎地。”

葉云生聽莫尋歡講過縱橫天兩大弟子之事,奇道:“為何不是羅剎天?”

風陵渡笑道:“把鬼頭叉運過來,可不單純是武功高就可以。羅剎天武功雖強,卻不通雜學,因此他是做不到的。”

葉云生點了點頭,又問道:“第三個呢?”

風陵渡卻沒有即刻答話,過了一會兒,方看著水面慢慢笑道:“第三個,是我啊。”

其余三人都吃了一驚,風陵渡卻岔開話題,指著水面笑道:“你們看這個。”

眾人循他手指看去,只見水下一群五彩繽紛的小魚,在水中暢游好似彩虹一般,很是美妙。風陵渡道:“這種魚也很危險。”

旁人都不解,就在這時,一條黑水鬼飛快地游了過來,那群小魚似蜜蜂看到了花蜜,一擁而上,全盤附在那黑水鬼身上。黑水鬼閃電一般的動作霎時緩慢下來,欲待擺脫,卻全然不能,未及片刻,身上竟有小半露出骨架。它逐漸沉入水底,躺在那些紅綠藻類之間。

五彩魚越聚越多,葉云生不忍再看,移開雙眼,卻聽風陵渡平平靜靜道:“所以,千萬莫要掉入水中。”

這片水道花費時間并不很長,時隔未久,他們便看到了陸地。

其實也不算是真正的陸地,打眼一看就是一片泥濘,誰也不知什么地方真正可以落腳。這片泥濘上還處處可見顏色詭異的瘴霧,觀之便令人心生不喜。地面上,又時時可見一種暗綠色的小草,生得仿佛人的毛發一般,上面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

葉云生想起風陵渡之前所言,問道:“這便是惑草?”

風陵渡道:“正是!待到夜晚,這種草散發出毒氣,大羅金仙也躲不過。”他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似悲憫的神情,續道,“因此咱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那些瘴霧,也很是危險。”于是分了幾枚藥丸給眾人,“含著,莫要咽下。這是防瘴霧的。”

黎玉接了藥丸謝過一聲,問道:“我聽聞這大夢沼澤下面生有磁石,因此指南針在這里也用不得?”

風陵渡贊道:“黎長老果然了得。不錯,但用不得指南針不算大事,辨認方向還有其他辦法。這下面因有磁石,若帶了兵器進去,人便要被吸引著墜入沼澤底部,任你再高的武功,也沒用處。”

黎玉“啊”了一聲:“那我們的兵器暗器?”

風陵渡斬釘截鐵道:“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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