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侯設宴,說是請到了東陵第一美女。
那日,他本是不想去的,無奈家父硬是要他在場,說是要熟悉官場,誰不知,只不過逢場作戲而已。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紅線已牽,他又怎能阻止天命。
一群達官貴人,依仗權勢花天酒地,恣意妄為。他鼻尖發(fā)出一聲“哼”,不知搜了多少民脂民膏,害苦了多少百姓。
他騎馬在東陵街巷中穿行,想慢點到達,又怕誤了時間,惹來責怪。
行蹤所至,掀起陣陣微塵。
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來一只貓,一下竄過,讓馬吃了驚,浮躁起來,他用力拉住韁繩,但馬還是撞上了一頂轎子,眼看那名女子摔了出來。他連忙飛身下馬,將其抱住。
天旋地轉間,懷里的女子倒是沒有一絲驚懼之意,只是淺笑著看他。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有生以來,他以為再沒有人可以比母親更美了,可她出落的像個仙女似的。
眉宇之間帶一抹嫵媚,撩動人心。
他向來以為紅顏禍水,世上的兒女情長都是癡話,為何見了她卻怦然心動?
他猜不透。
這樣的女子,天生就是要迷惑眾生的吧。
他趕緊把她放下。
“你臉紅了。”她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輕聲說。
“眉嫵姑娘,沒事的話,趕緊啟程吧。”
“走啊,”她向來人說,“這就啟程。”
她回過頭沖他嫣然一笑。
就這樣一笑,竟讓他記了一生,魂牽夢縈。
酒宴上,他一一拜見后,便坐在客座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他跟著父親四處征伐,奔走沙場,大風大浪都見過了,為何唯獨這名小女子在他心湖中投下的漣漪,卻怎么也蕩不開?抑或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早已難以擺脫了。
他杯中的酒,怎似白開水般無味?
他想把自己灌醉,怎么那么難?
忽然樂聲響起,歌女又換了一批,這次的喝彩聲卻蓋過了之前。舞池中央一名女子身穿拽地長裙,紅色的紗衣把她襯得美麗至極。
她隨手撥弄古琴,弦弦掩抑,萬千情絲。
只聽她緩緩唱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聲音婉轉如天籟般,此曲真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一曲唱罷,掌聲不絕。
他瞇著眼,抬起頭來,那女子好像似曾相識般,在哪見過呢?
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
倒是很符此時情景。
那些人早已按捺不住,顧不得什么禮節(jié)章法,開始起哄。
烏煙瘴氣,他這樣想。
一群酒肉之徒,他起身正準備離席,女子卻端著兩只酒杯過來了,“公子可否賣我一分薄面,飲下這杯酒?”
他本該拒絕才是,可偏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公子好酒量。”
“眉嫵姑娘也來敬老夫一杯,不可偏心啊,哈哈。”老將軍坐在那里放聲大笑。
她皺了皺眉轉而又露出笑顏,“就來,”她舉起另一只酒杯,“待我飲完這杯。”
毫無來由,他看不得她這樣,他看不得她身染風塵。
他奪過她手中的酒杯,眉嫵,是她,他記起來了。他拉著她的手,大步走出了宴會廳。
顧不得流言,顧不得父親發(fā)怒的臉。
他知道這樣做不成體統(tǒng),可是他無法抑制自己想這樣做的沖動。
府邸之外,微風拂來,生起寒意,而她衣裳這樣單薄,他脫下了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
她的臉,盛裝之下,都難掩蒼白。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心中的不情愿,他聽得到她的嘆息,若今夜不太走,她該如何是好。所以他不曾后悔帶她離開。
“你可知道,這樣做有什么結果?”
她略帶笑意的眼看向他,“恐怕這是傳出去就不太好了吧。”
她的話句句在理,他一句也反駁不得。
可是遇到她,他信了這愛。
“為何淪落至此?”他的眼神明明是不忍,無奈一開口就是錯。
“淪落至此?”她冷笑,“一個小女子,無依無靠,還能做什么?”
他不能忍受她眼里的輕佻,她的滿不在乎,在他面前,她偽裝的是這樣好,淚已經在心間,卻還是可以一笑置之,原來她已經這樣墮落了。他緊握雙拳,手上的青筋暴起,他恨自己這么晚才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中,讓她獨自忍受了這么多苦痛。
“安公子,”她看著他,“誰讓我出身下賤呢。”
她怎么就無法說出心中真實的想法,越是在意,越是怕自己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甚至只是同情。
“跟我走,”他不知為何說出這樣的話,“若我能免你憂,免你愁,免你四下無依,免你無枝可棲,你可否陪我共度此生?”
“你憑什么保證信守誓言呢?”她追問,早已心動,卻還是不能放下心來。他真能不計較她的過往嗎?
他愣住,思了一正,復又說道:“若是你想要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那么我將竭盡所能的滿足你;若是你想要我的名作擔保,那么你現(xiàn)在便可取去;若是你想要這天下,那么我也可以為你去作一名亂臣賊子。”
“我值得你這樣么?”
“值得。”他一介武夫想不出更好的話來回應她。
眉嫵輕輕笑出聲來,他這般英武的人,說話竟這樣孩子氣。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下一秒,他也笑出了聲,彼此懷著的是同樣的想法。
月色迷人,她的臉染上緋紅。
“若果真如此,”她有些擔憂,“明日午時到添香樓,真想帶我走,便來贖我。”
“你要回去嗎?”他不忍放手,怕她身陷魔窟。
“若我不情愿,他們逼不了我的。”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
原來她的笑是這般美。
回到添香樓已是深夜。
“死丫頭,”重重的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老娘養(yǎng)你干嘛?”
她咬著下唇,不說話。
若是為了你,便是值得。
“你倒是說話呀,”老鴇瞪了她一眼,“得罪了那幫人,有你好受的。”
她冷笑,養(yǎng)我?為何說得這樣好聽?
安正堂回到府中便被父親攔住,“為何與那風塵女子糾纏不清?你讓我的臉往哪放?”他拿起竹杖便是狠狠一擊。
“我要娶她。”他被打的生疼,卻不肯退縮。
“你在放什么厥詞?”他臉上青筋暴起,“我活在這世上一天就永遠不可能答應。”
他的血透過衣裳流了下來,“我不會屈服的。”
父親一杖一杖地打下來,血水使他雙眼迷糊,他還是不肯屈服,“我要娶她。”
“你這是在干什么?”安夫人聽到聲音趕來,“造孽喲,你想把你兒子打死啊?”她急忙護在她身上,緊緊我住竹杖,“你把我們娘倆一起打死好了。”
“你不問問你兒子干了什么好事?”安均向安正堂大聲呵斥,“你可知悔改?”
“我要娶她。”他記得他的誓言,因而拼著最后一分力保持清醒。
“給我去祖祠罰跪,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起來。”安均摔下這句話,便叫家丁將其拉了出去。
“造孽喲,”安夫人在旁大哭,“你是要把他逼死啊。”
“都是被你慣得。”
午時早已經過了,你怎么還不曾來?眉嫵坐在閣樓窗前眺望,可曾是耽擱了?
“他是不會來的,”老鴇站在她身后,“就算他可以不嫌棄,那安大人呢?”
“你不信,媽媽是過來人,”老鴇嘆了口氣,“我就讓你等這一天,若他來,你便跟他走,媽媽一文錢也不要你。”
“此言當真?”她心中雀躍。
“他會來嗎?”
她信他,從他把她救下開始便不曾懷疑。
可是為何等到夜色已深,他都不曾現(xiàn)身?
為何騙我?
天際泛白,他還不曾來,她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信了吧?”老鴇來到她身邊,“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她的心一涼透,“媽媽說那人是張?zhí)兀繈寢屢畠杭尬冶慵蕖!?
“早就該想通了。”
她是想通了,什么誓言都只是說說而已。
她絕不要在為他流一滴淚,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