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案在迷霧中浮懸(5)
- 掩蓋真相
- 徐大輝
- 5952字
- 2014-04-14 17:21:26
黃毛的辦公室擺設很少,一張碩大的老板臺,兩個板式櫥柜,一臺電視機,一臺飲水機。還有幾盆喜陰花卉,此房間坐北朝南。
櫥柜沒鎖,刑警容易看清里邊的內容。書,全是計算機方面的書。這區別一些企業家的附庸風雅,為裝點自己有文化,滿室精裝書籍。
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查看完黃毛的辦公室,刑警看到了什么,獲得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安姐不得而知。刑警檢查完畢離開,她鎖上門。
“安經理,我們需要看一下小慧的房間。”裴菲菲說。
“跟我來。”安姐在前面引路,刑警走過一段曲折走廊。
小慧的房間論距離,離九花的房間很近,但兩個房間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去小慧的房間要向下走兩步臺階。房間面積很小,只容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只角柜。房間很整潔,布置可見主人有些品位,全用布做裝飾,整個空間茂盛植物和花朵,不比經營布藝的工作室遜色。
裴菲菲注意到兩個細節,窗戶緊靠外置的消防梯,差不多伸手可以碰到鐵步梯;角柜上有一只咬了一口的蘋果,剩下的部分像一個著名的商標。
張國華沒參加對黃毛和小慧的房間的查看,他去向姚劍局長匯報。說:“黃毛的疑點迅速上升。”
黃毛?姚劍從馬市長那兒回來,反復琢磨凌厲的養子。凌厲生前三言兩語曾對他說過前妻、養子,好像養子的小名就叫什么毛。
“九花和小慧在自己的臥室里遇害,房間的門窗完好沒有別撬的痕跡,是熟人進九花的房間。”張國華說,“走訪知情人得知,九花是黃毛的情人,沒人敢隨便進入她的房間,唯有黃毛。案發后,他突然消失,下落不明。”
“是不是巧合?”
“開始大家都傾向是巧合,隨著調查的深入,黃毛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張國華說,“今天我派人去酒店,查看黃毛的辦公室,和被害人小慧的房間,尋找線索。”
“直接找黃毛不到,是否考慮從兩位死者身上查找線索。”姚劍建議道。
“我準備到被害人的家鄉去,走訪她們的親友。”張國華說出下一步擬定的偵破計劃。
“你去金兔村時,有一個人留心一下。”姚劍說出那個叫賈地委的人,說,“他死啦,聽說凍死的。”
賈地委,張國華聽來并不陌生,他到鳳凰嶺鎮辦案子時有人講過賈地委,關于他趕著毛驢車出入地委大院的軼聞婦孺皆知。一個鄉間名人死了,讓人感到可惜。
“凍死在羊圈里。”姚劍說。
十冬臘月的鬼呲牙天氣凍死人不算新聞,某某人夜晚喝酒睡在野外、某某人打魚凍死沒人講,賈地委凍死,就有人說有人講。
“我不是讓你澄清什么。”姚劍的語調沉重,說,“災民蓋不上房子,風餐露宿才發生凍死人的事情。”
張國華一時還不理解局長的意圖,賈地委之死與酒店服務員被殺有什么聯系?
“一個老兵槍林彈雨、趴冰臥雪都挺過來了,卻凍死在和平年代的羊圈里。”姚劍心中波濤般地不平靜,那個凍死賈地委夜晚的落雪聲索索作響,他看見一個蒼老身軀松樹干一樣彎曲,悲愴地在臨死前哈哈大笑。
張國華在姚劍沉默無言時走出局長室,寒冷和悲傷追逐他而來,茫茫的夜色在走廊里無限延伸……
“張隊,張隊!”裴菲菲從后面追上來,令他奇怪的是張隊旁若無人地往前走,沒聽見她的喊聲。
“張隊!”裴菲菲繞到張國華的前面,展開雙臂攔住去路。
“哦,菲菲?!”張國華似乎才回過神來。
“沒事吧,張隊?”
“沒事。”
“嚇死人啦,你像一……一……”裴菲菲吞吞吐吐。
“我像一什么?”
“一具行走的,的尸體。”裴菲菲終于說出來。
張國華忍不住笑了,說:“你怎么這樣感覺?是不是鬼怪片看多了,瞅誰都像鬼?”
“不是張隊。”裴菲菲說。
“好啦,做準備,我們馬上去金兔村。”張國華說,“專案組全體都去,我們移師山里。”
“那你不聽聽我們查看黃毛辦公室的結果?”
“來不及了,路上說。”張國華說。
一輛越野吉普車駛入初秋的山里,樹葉還綠著,顏色悄然變深,有一兩株樹葉子黃了,如老年人的一綹灰發。
“人長期孤獨會不會發霉?”駕車的年輕刑警李帥問。
“人又不是食物。”裴菲菲說,挺感興趣地問他,“發什么霉?”
“終年在大山里呆著,不與外界接觸,人還不霉爛?”李帥說,他的談話大家都喜歡,聽他談吐便像推開一扇窗戶,總有新鮮空氣涌進來。
這個話題沒進行下去,給裴菲菲一句驚呼沖斷:“咦,那有一座碉堡。”
山間忽然出現舊年代里的建筑物,尤其是出生在解放后的人感到新鮮。在影視劇中見過碉堡,現實生活里沒見過這東西。
“下去看看。”裴菲菲張羅,要下車親密接觸一次碉堡。
“讓我們看一眼,張隊。”李帥幫腔。
“停車。”張國華批準了,他說,“這類碉堡山里還有很多。”
年輕人感興趣碉堡里的神秘,從窄小的了望孔向外望,體驗一下站崗放哨的滋味。
“日本人在此修碉堡干什么?”李帥善于動腦,他提出疑問。
裴菲菲跑在最前面,順手折地上的野花,紅的藍的擁簇著她。女孩子和鮮花在一起,就是一幅風景畫,最易讓人浮想聯翩。
“張隊,日本人修碉堡不是好玩吧?”李帥所掌握的知識面,還難解讀碉堡,問張國華。
“玩?跑到山里修碉堡玩?虧你想得出。”張國華朝遠處蒼莽處指,說,“日本人修碉堡為看山,那邊有條金脈。”
“沒聽說附近有金礦啊!哪里來的金脈?”李帥迷惑。
“早讓日本人采光了,還能給咱們留著?這一帶出金子,以金字命名的村子很多。”
“我們要去的就是金兔村。”
“金兔村,也叫月亮村,金兔是月亮的別稱。”張國華吟兩句古詩:“朱弦初罷彈,金兔正奇絕。”
“張隊,你們快來看吶!”裴菲菲喊著,躬身往碉堡里看。
“發現了什么?過去看看!”張國華說。
“張隊,你看!”裴菲菲說,“那有一根香煙頭。”
張國華趴在了望口往里望,視力沒那么好,看不清,他轉過頭問:“碉堡進口在哪兒?”
“那邊。”裴菲菲說。
張國華繞過去,朝下走。碉堡口生著茂盛的蒿草,他需分開蒿草,然后走進去。
這一邊,李帥爭搶了望口。
“看什么看?一個煙頭有什么好看的?”裴菲菲守衛她的發現,不十分情愿躲開。
“我看日本的煙頭模樣。”李帥說。
裴菲菲笑笑。
“白白的像一條魚!”李帥說那個煙頭。
“魚?還有什么?”裴菲菲在問他有沒有新的發現。
“我聽到它和張隊談話。”李帥說。
張國華走出碉堡,身上沾著夏天早熟植物的種子,將煙頭展在兩位刑警面前。
“魚!”裴菲菲脫口而出。
“嗯?什么魚?”張國華覺得奇怪。
裴菲菲望著李帥笑,說:“李帥說煙頭像魚。”
“還像蟑螂呢!”張國華說,“我們上車。”
11
到民政局走訪一無所獲,柳雪飛帶一名刑警回到公安局。凌厲命案專案組設在局內,為的是方便姚劍指揮。井東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抽調到省廳去破跨國販毒大案,政委忙著基層派出所班子考核,其他副局長分管交警巡警經警網警脫不開身,兩個案子都由姚劍一人指揮。
“姚局,民政局的人竟然問我們搞沒搞錯,他們的局長怎么會被槍殺。”柳雪飛說。
“不奇怪,凌厲口碑不錯。”姚劍說,“一個勤勤懇懇工作,關心部下,為人和善的領導怎么能被殺呢?”
“沒有仇人,沒和誰有矛盾,凌厲遭槍就怪了。”柳雪飛說,“也許是無端,撞到殺手的槍口上。”
“你相信是撞到槍口上?”
“當然不相信。”柳雪飛說。
“既然不是撞到槍口上,我們還是要繼續尋找線索。雪飛,說說你的想法,下一步偵破方向?”
柳雪飛早有想法,可謂胸有成竹。只是他讓自己在局長面前想法不成熟,甚至于幼稚。在你的上級面前,比領導聰明總是危險的。你說領導不比你高明還是領導么?領導審材料,你要故意寫錯幾個字,領導給你改嘛!總之做事,給領導留指教你的余地。他為難地攤開雙手:“案子無頭緒,走進死胡同,我束手無策。”
“能走進死胡同,就能走出來。”姚劍說。
“我想仇殺可以排除。”柳雪飛這句話不是隨口說的,也不是給領導的批評留欠茬兒,有目的的,有試探的意味。
“道理呢?”
“一個好人怎么會遭誰暗算呢?不會。”柳雪飛講一種邏輯,或曰道理。見局長的神情沒現出贊成沒現出反對,他朝回拉一拉話,說,“當然無端殺人,激情殺人是有的。”
“凌厲給人近距離射殺,現場沒有搏斗的痕跡,兇手是在從容不迫的情況下殺人,不是激情殺人,而是有預謀、有端。”
“即使事先有預謀,也不一定是仇殺。”
“那是什么?”
“比如情殺。”
“哦?”
“殺人的三大理由中,財殺早已排除,再排除仇殺,剩下情殺。”柳雪飛說,“我堅持情殺。”
凌厲是情殺,還有一個人閃爍其詞地說過,是馬市長。盡管他沒說得那么直截了當,特提到凌厲的前妻、養子,說他情感方面挺亂。亂是啥意思啊?亂容易出問題,出大事。柳雪飛是持這種觀點的第二人,一個市長,一個刑警隊長的觀點不謀而合,是真理使然,還是……
“凌厲的情殺上升。”柳雪飛不是在說服局長,而是在發布一種信息:凌厲私生活方面有問題,有懈可擊。
姚劍沿著柳雪飛的思路朝前走,他說:“那樣凌厲被殺,就能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釋。”
“姚局,我建議從凌厲的私生活入手調查。”柳雪飛進一步說,接近了他目的的核心。
姚劍使自己從別人的思路上走回來,站在原有的位置上,他說:“不妥。”
柳雪飛不解地望著局長。
“凌厲不是普通百姓,身居高位,不能隨便對他進行調查。如果是破案需要,也要請示市委批準后,方可調查。”姚劍說。
“人已死啦。”
“是死去的市政府副秘書長。私生活方面很敏感,輕易不能碰。”姚劍態度堅決,沒絲毫松動。
柳雪飛沒再堅持,問:“姚局,往下我們做什么?”
“過幾天開一個動員大會,具體落實下一步破案方向……”姚劍說,“槍殺凌厲的子彈頭還沒找到,雪飛你帶人到西山,盡快找到它。”
柳雪飛去了西山。
姚劍拿出火柴劃著,這次久久沒點煙。他抽出第二顆煙擺放在第一顆煙旁,往下是第三顆、第四顆……一直擺下去,桌子上排列一排煙,像沿街的風景樹。
他陷入沉思,假若將思維排列出來,又是一番景象。那個下午姚劍的思緒時而像昏暗燈盞下的香火清淡而綿長;時而像風中殘燭搖曳……他在想著兩件事,其中之一是他思考已久的一件事,只是還不成熟,先不說。另一件事是想凌厲這個人,他的被殺不那么簡單。
攀巖的共同愛好,姚劍走近凌厲,或者說他們走到一起成為朋友。經常結伴去攀巖,那座山也沾了金字的邊兒,叫金猊山。《辭海》載:金猊,香爐的一種。爐蓋作狻猊形,空腹。焚香時,煙從口出。陸容《菽園雜記》卷二:“金猊,其形似獅,性好煙火,故立于爐蓋上。”
“它的外形像只香爐。”凌厲說。
姚劍觀察攀上幾次的山,從下面看,形狀酷似一只香爐。
“我家有只這樣的金猊。”凌厲說他家有只香爐,是做私塾的爺爺傳下來的,他隨口吟兩句詩:“夜色樓臺月數層,金猊煙穗繞觚棱。”
“凌秘知識真淵博。”姚劍十分佩服凌厲。
一天,他們步行山間,路經一座廟,清脆的敲木魚之聲,在林間繚繞。
“我們進去敲幾下木魚。”凌厲提議說。
“你信佛?”
“不,敲木魚求平安。”凌厲說。
姚劍隨凌厲邁進高高的門檻,香火的氣息撲鼻而來。
凌厲將攀巖的行頭請姚劍幫拿著,僧人手持木魚,等著香客交錢他給敲。敲木魚要交錢的,敲一下5元錢。凌厲交了40元,僧人敲了8下。
咣、咣、咣、咣……
凌厲微闔雙眼,十分虔誠,儼然是善男信女。僧人清脆的敲擊聲中,他許下一種愿,是什么外人無法猜到。敲過木魚,凌厲走出廟,情緒很好。
“我想起首詩。”他說,“我在一本雜志上見到這樣一首古詩……”
姚劍至今清楚記得凌厲吟誦那首詩時的喜悅表情。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兇手槍殺如此一個人的目的著實令人費解,凌厲不會輕易和某某人結怨。
柳雪飛說到情殺,似乎這是他遇害的最充分的理由。姚劍有他的主見,是什么暫時他不會對任何人講。
對凌厲的回憶堵在姚劍的胸口,他在那個漫長的下午幾次想到凌厲,每每回想心情都很沉重。
在他看來,凌厲絕對不是死于情死于仇,而是死于陰謀!這顯然不是臆測,而是有實實在在的根據。
下午,法醫劉浩來到局長辦公室,帶來了姚劍等待的消息。
“死者小慧腦部的子彈頭取出來了。”劉浩臉泛起些微血色,表明一件事情成功的喜悅,他說,“姚局,沒出您所料。”
姚劍在此之前對槍支使用者--兇手,做出推測,認為該是一個熟練使用槍支的人作案。此推斷成立,對下面的偵破工作有利。
法醫劉浩接受局長派他的任務完成了。他成功取出嵌入死者腦部的彈頭,與命案現場找到的那枚是同一型號,同屬一支槍發射。法醫更證明了射擊技術,一槍斃命,嫻熟地使用槍支,平靜的心態近距離殺人。
“從容不迫,兇手不是第一次用槍,也不是第一次殺人。”劉浩說。
疑云像陣雨掠過山崗一樣掠過姚劍的心頭,某一判斷如透亮的雨點兒……他不禁松了一口氣,表情鄭重。
“是‘公安’手槍子彈。”劉浩說。
12
長滿青草的舊時代水泥碉堡在刑警視線變得愈來愈小,直到完全消失,裴菲菲才轉過頭。
張國華望著手里的煙頭凝神苦想,眼瞼緊繃。
“張隊你在看魚?”裴菲菲故意調解車內氣氛,在風景優美的林間穿越,干嗎如審訊室那樣嚴肅啊?
“看魚。”張國華視線在深綠顏色里,他說,“煙頭很新。”
煙頭很新意味剛抽過,一個故事走來了。誰丟棄了這個煙頭?誰到日本鬼子的碉堡里抽煙?
“也許是游人。”李帥說,“而且是有錢人。”
“何以見得?”
“玉溪煙,尋常百姓抽不起這個檔次的煙。”
“一個游客到廢棄的碉堡里吸煙,不可思議。”裴菲菲惑然,她說,“又不是被人咬了一口的蘋果。”
“蘋果?”張國華問,未等回答頭探出車窗,尋找蘋果樹,他以為她見到蘋果。又問:“在哪兒?”
“角柜上。”裴菲菲答。她把應說明的東西,不恰當地省略了。人們面臨一個省略的時代。例如:張校長稱張校,王院長稱王院,犬類管理辦公室稱犬辦……蘋果長在樹上,怎么能長在角柜上?又不是靜物畫。
“我們查看死者小慧的房間,發現角柜上有只蘋果,給人咬了一口。”裴菲菲說。
角柜上有一只蘋果,即使給人咬了一口,或給老鼠咬一口有什么區別?故弄玄虛嗎?
“上面有螞蟻。”裴菲菲說,她在剝一個故事的皮。
那個故事像一只香蕉。
“小慧為什么只咬了一口蘋果?”裴菲菲從細微處尋找線索,她說,“那只蘋果顏色上看熟透,一定不會酸澀。我進屋時,滿屋飄著蘋果的芳香。”
李帥的喉頭滾動一下,他饞那只蘋果了。
“那夜小慧剛拿起蘋果咬一口,給人叫走。”裴菲菲假設,說,“她不得不放下蘋果,走出房間。”
“去了九花的房間。”李帥說,這又多了一個講述者。
張國華聽兩位講述者憑推理再現那個恐怖夜晚發生的事情,刑偵如稱得上專家,應是結構的高手,要是再會提煉題旨,就可以到國內的大刊物發表小說。從余華講述河邊故事余華:《河邊的錯誤》來看,作家不比一個刑偵人員差。
“由此推斷小慧遇害前在自己的房間里吃蘋果,或者拿起蘋果剛咬一口,九花叫她過去。小慧來到好朋友的房間,兩個人一起睡,可見她們的關系超出一般。”裴菲菲停頓一下,說,“上床前一切正常。”
“九花為啥叫她過去?”李帥疑問。
“安姐說九花肚子疼。”裴菲菲說,“九花的尸體解剖發現,她腹中的胎兒已有三個月大。”
“朋友肚子痛她去照顧一下,天晚了睡在那里。”李帥說,他緊接著提問:“可是誰夜晚進了九花的房間?注意,悄無聲息地進入……三樓還有安姐的房間。”
“熟人進入才不被外人注意。”裴菲菲說下去,“據我們了解,當晚本樓層有兩個人,一個是黃毛,一個是安姐,他們兩人最有條件進入九花的房間,占有充裕的作案時間,因此說他們倆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