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終歸是菩提

即便是窮盡這天下的姹紫嫣紅，也斷不會再見到今日我眼前的朱砂遍地。

鳳凰谷，我也終于明白，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騙局，鳳凰谷下的詛咒，我的婚宴，一切，都只是騙局罷了。而我竟然信以為真。

我在尸體堆中四下尋找，卻始終不見爹爹同娘親。

“我兒今日真是美得無人能及?！?

“娘還想著多留你些日子……”

不要，不要再說了！這怎么會是臨別遺言？遺言這種東西啊，是所謂的等我也老了之后，牽著我的手跟我說，活了這么些日子也是膩味了，然后一二三一起安靜的將眼睛閉上，而不是這樣死掉??！

“祭司大人……”，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尸體堆下傳來，我連忙尋聲找去，竟見娘親的侍女奄奄一息的對我伸出手來，“祭司大人……救……”

突然她痛苦的慘叫起來，好似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般，她胡亂抓撓自己的臉，我將她的雙手抓住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你怎么了？我娘呢？”

“夫人……”，女子伸手想要指什么，卻突然一聲凄嚎，睜著一雙眼睛落了氣。

“不要死，不要死啊，你醒醒，你醒醒??！”

我坐在尸體堆中，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盡數抽去，天邊忽然轟隆隆一片，黑壓壓的人潮向鳳凰谷涌來，我緩緩站起身，“來得正好。”

我獨立橫刀，竟是無人敢上前，刀口的血還沒有滴盡，我舉起鐮刀，“誰想先死？”

“梁西！”

這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呼喊，讓我差點丟掉了手中的鐮刀。楚華自人群中走出來，他還是穿著他那身月白色的袍子，原來，這只是我一個人的喜宴。

楚華皺著眉，冷聲道，“把饜刀放下?！?

我搖了搖頭，難道我現在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么？不能了，不能了啊！

我手中鐮刀破風斬去，楚華揮劍擋去刀風，往后退了兩步，手中長劍斷成兩節。他身后眾人驚了一跳，我噬血笑起來，“今日，你們統統都要給我的族人陪葬！”

人群略顯慌亂，只有那個少年仍舊冷眉冷眼。

“梁西”，楚華一字一頓，“我讓你放下刀?！?

我笑，“如果我不呢？”

他閉上狹長的眼，“誅仙鐘！”

咚……咚……

耳中忽而傳來聲聲巨響，仿佛穿透了我的大腦，好痛，頭好痛！怎么會這樣，誅仙鐘對我怎么會有用？

“出嫁那日，一定要記得戴上?！?

我幡然醒悟，原來……原來……

我置身于一個看不見的鐘里，鐘聲發瘋一樣的響著，手中鐮刀落了地，“楚華！”

婆娑和白芷被帶到我面前，兩人皆是傷痕累累，我心中絞痛，結果我什么人也保護不了么？

“不要傷害他們！楚華……求你……”，我扯下耳朵上的耳墜，連皮帶肉，血肉模糊，但那個聲音怎么也停不了。

婆娑拼命的捶打著鐘壁，“主子！主子！”

“吶，就取名叫婆娑吧，有句話說堪忍婆娑，這個世上雖然有生老病死旦夕禍福，但是一定可以忍受過去……”

所以你不要再哭了，婆娑，不要再哭了……

我撿起地上的鐮刀，對楚華道，“我死，你留她們活路?！?

“不！我們死！天君大人，你放過梁西大人吧，她是你的妻子??！她肚子……”

“白芷！”我打斷她，“別說了……”

少年搖了搖頭，手中長劍微起，“梁西，他們死，你活下來?！?

“不！”

眼前一片血紅，我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意識漸漸模糊，那誅仙的鐘還在敲，一下，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

誰來，誰來救救他們……

……

楚華遙將那誅仙的天鐘推開，低頭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她的耳垂已是撕裂，他不忍再看，俯身將她抱起。

不知何時來的人坐在那仙鶴上垂眉瞧了瞧他懷中的人，“你還真是狠心。”

楚華遙淡淡道，“身不由己罷了。二叔伯怎么來了？”

司徒洛聞笑起來，“哦，就是來跟你說，你們的緣分已經盡了，下一次，絕不會再讓你動她一根汗毛?！?

“此話何來？”他不解。

司徒洛聞聳了聳肩，“前世因果，你這般膚淺的人豈會明白。”

言罷，駕著那仙鶴騰云去了。

楚華遙將梁西抱緊了些，最后唯一能做的只是留你一命罷了。要恨我盡管恨吧，只要你還活著，被你恨，我亦是甘愿的。

“楚華哥哥！”雪如苒看了看地上的尸體，對著他懷里的人撇了撇嘴，“怎么什么人都死了，就她不死！”

楚華遙淺笑，“留下她的命，這就是我同你們的交易條件，所以，你最好不要碰她！”

這個少年笑意里的冰冷與決絕，讓雪如苒不寒而栗，她不禁往后退了兩步，道，“那將她關進菩提鏡里，也是我們的約定！”

“當然?！?

封她入鏡的那一刻，楚華遙突然想起幾百年前，本來要去南邊探魍魎族動向的戲玄因為喝醉酒從山頂上跌下去摔斷了腿，日日來他的府邸耍潑發賴，央自己替他去瞧瞧。被纏了幾日，楚華遙煩得厲害，便遂了他的意。

誰知那日恰巧遇見魍魎族的族人們在沼澤邊舉行盛大的集會，說是慶賀族長生辰。楚華遙匿了仙氣擠進了人群里，坐在祭臺下打算湊一湊熱鬧。

那個赤足紅衣的女子甚是好看，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和著那只面相猙獰的鬼打的鼓點跳得分毫不差，眾人齊聲叫著她的名字，“梁西。”

誰知她腳下一空，竟是跌了下來，楚華遙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女子，她一張臉羞得通紅，趕緊從他的懷里爬起來，像一只撞到了獵人的麋鹿，逃得極快。

明明知道和她終究會變成仇人，還是自私的希望著什么，比如，在她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又比如，讓她恨他，恨之入骨。

鏡中的女子突然驚醒過來，口中吐出大灘的污血。楚華隔著菩提鏡對她道，“梁西，你在這里好好呆著吧?！?

女子笑起來，笑得凄厲，笑得絕望。她突然從自己的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楚華遙一驚，“你做什么？”

她的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楚華，你知不知道，我懷了你孩子？”

她說，她懷了他的孩子。從來沒有一刻，覺得這樣悲喜交加過。

她手中的匕首觸不及防的插進了自己的腹中，一旁的雪如苒尖叫起來。他企圖靠近她，她卻以死相逼，匕首抵在她的頸間，他一步也不敢靠近。

“你可知道我曾經多期待這個孩子的降世，但是現在，他在我身體里多呆一刻我都覺得惡心……”

話音未落，又是狠狠幾刀刺在自己的腹部。鮮血頓時如注。

“梁西！梁西你住手！我叫你住手！”

雪如苒拉住楚華遙不讓他再靠近，他只覺得疼，渾身都疼，別再傷害自己了，求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楚華遙，從此我們恩斷義絕！再無情意，你給我滾！滾?。　?

他依言退后，“好，我走……”

女子沾滿鮮血的手狠狠拍在菩提鏡上，“你要記住，我梁西一定會親手來取你性命！”

他點點頭，好，我等著你。所以在那之前，不要死啊，梁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