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莊王哈哈大笑道:“卿所說的這個鳥,乃是一個神鳥。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這兩招,連老于世故的潘崇也開始冒汗了。若說上一次斬殺兩位進諫的大夫,乃是一時激憤所致,這一次可是有備而來!
話沒說完,熊舟癱倒在地,楚莊王一臉厭惡,朝他踢了一腳,仰首說道:“武士何在?”
楚莊王下了命令,誰敢不聽。四武士跑步上前,將左大夫架到二十步開外的地方,手起刀落,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在地,項子里的血躥出來一丈多高。
楚莊王的目光慢慢地從左大夫那里收了回來,轉向了眾文武,一一將他們掃了一遍,慢吞吞地說道:“你們都看見了吧?諫者死。你們之中還有沒有不怕死的?若是有,請站出來!”
說畢,二目又將眾文武掃了一遍,掃得眾文武身上發冷,他們只知道楚莊王好色,好酒,好狩獵,還是一個馬大哈,想不到他如此心狠手辣,還專門跟自己的大臣過不去。
“寡人再說一遍,還有沒有不怕死的?若有,請站出來!若是沒有,寡人可要走了。”
話剛落音,有一人高聲應道:“有!”一邊說一邊朝楚莊王走來。
眾人循聲望去,卻原是齊大夫到了。
齊大夫回家之后,老母已經被人救轉過來,其病乃是因為吃了死元魚所致。
齊大夫不只是一個孝子,還是一個言而有信的真君子,見老母已無大礙,吃了兩個涼饃,立馬趕回王宮,正撞上左大夫被殺。當楚莊王第二次向眾文武進行恫嚇的時候憤然站了出來。
楚莊王見齊大夫敢接他的腔,連道了兩聲有種,有種。轉臉向四武士說道,成全他吧!
四武士立馬沖了過去,將齊大夫架到左大夫殉難的那個地方。
又是一聲“咔嚓”、“撲通”。
又一縷忠魂,悠悠飄向藍天,與左大夫相會。
“還有沒有不怕死的?”楚莊王厲聲問道。
他一連問了三遍,直到確信,再也無人敢站出來了,方才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不到兩刻鐘,楚莊王一連殺了兩個大夫,莫說一般朝官,就連殺人不眨眼的斗越椒也感到震驚。
潘崇所受到的震驚,絲毫不減于斗越椒。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問自己,你自以為自己是三世老臣,閱人無數,熊侶如此歹毒,你咋沒有看出來呢?還有,他那些混賬舉動是不是裝出來的?總之,你以后要當心呢!
他這一當心,說話、做事,越發地謹慎了。能不說的話,一句不說,能不管的事,一件不管。
楚國越發亂了。貪官們盡情地去貪;地痞們盡情地去鬧;盜賊們盡情地去偷,去搶,惡性案件一件接著一件,弄得老百姓天不黑便關了門睡覺。
單單在家睡覺,尚不算太壞的事情。老天爺也跑出來搗亂,不澇即旱,秋夏二季基本絕收,田野里到處是挖野菜的老百姓,野菜挖完了便往郢都涌,弄得郢都大街上到處都是乞討的饑民。一來郢都的財富有限,二來郢都那些有錢人并非人人都是善人,饑民得不到吃的,便開始搶。楚都亂成了一鍋粥。
內事如此,外事更糟。晉國采用威逼利誘的辦法,將楚之幾個盟國,諸如鄭、衛、蔡、陳等,拉到自己一邊,組成聯軍,討伐與楚國改善了關系的齊國,迫使齊國屈服,與之定盟于扈,推晉國為盟主。
大楚周邊,一些彈丸之國,也乘機發難,為首者戎人,分兵兩支,一支伐楚之西南,直搗離楚都幾十里地的大林;一支伐楚之東南,打到了陽丘。楚西北的庸國起而響應,自立為西北盟主,并號令所屬之部落共同叛楚。麋國人見戎人和庸人動了起來,不甘落后,勾結百濮(國),翻越荊山而攻楚。
內憂外患,把大楚壓得抬不起頭來。
大楚真的要完了嗎?
“不,大楚完不了!”說這話的是一個中年漢子,名叫申無畏,因父蔭得為大夫。
于是,有人便問:“汝憑什么斷定大楚完不了?”
“因為大楚有一個楚莊王。”
那人沒詞了,只是將嘴微微撇了一撇。
那人不是沒詞了,是不敢往下說了。但他心中一百個不服氣,哼,馬屁精,我大楚亂成這樣,全是那個混賬小子造成的。那混賬小子若是上朝理事,大楚會亂成這樣嗎?
申無畏知道他肚子里想說什么,嘿嘿一笑說道:“您別不服氣,要不了多久,也許一兩天,也許三五天,你就會知道,大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人!”
他說這話,那人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到了第二天朝會的時候,那人發現申無畏不見了,忙向身邊的幾個同僚打聽,皆搖頭不知。半個時辰之后,忽聽有人說道:“申無畏獨自進宮進諫大王去了。”
那人大吃一驚:“這小子,這小子難道想去找死嗎?”
申無畏還沒有傻到主動去找死的地步,他的肚中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從楚莊王那些“混賬”舉動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誠想,一個只知花天酒地的家伙,還知道狩獵,還知道有人將獵得的獵物散與部屬之后,脫口贊道:“此仁人也!”
還有,一個只知花天酒地的人,豈敢殺人,且一殺便是兩個,還是大夫一級的人物。
還有,斗克和王子燮挾持楚莊王出逃,楚莊王又沒帶一兵一卒,居然不動聲色地把他兩個給干掉了。這是一個具有天才駕馭能力的人才干得出來的大手筆。
可見,楚莊王并不是一個混蛋,他是在等機會。此時,已經到了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不可能坐視不理,永遠混蛋下去!
他覺著該出頭了。
出頭之前,申無畏先找到潘崇。潘崇將他大大地夸獎了一番,并囑他要小心行事。
從潘太師家中出來,他又去見了蘇從。
蘇從也是一個大夫,與他是孩提之交,無話不談。蘇從鼓勵他說,您盡管大膽地前去進諫,若是大王不聽,吾就步您后塵,酆都城中,你我還做朋友。
申無畏笑道:“你不必如此悲觀。你放心,大王不會殺我的。請你溫酒以待。”
說畢,徑自來到后宮門口,對那四個守門的武士說道:“吾乃大楚之大夫,姓申,字無畏,要見大王。”
武士繃著臉問道:“是不是要進諫?”
“不是。”
“那汝面見大王干什么?”
“吾在大山上看到一只大鳥,挺好看的,特來奏之于大王。”
“鳥?……”
“是的,鳥,一只挺大挺好看的鳥。”
四武士小聲嘀咕了一陣,對申無畏說道:“請大夫稍候片刻,吾等這就轉奏大王。但咱說好,見了大王,你只能說鳥,千萬別提國事,要不,一旦大王發怒,吃不下叫你兜著走。”
申無畏頷首說道:“多謝提醒。”
于是,武士轉報內侍,內侍又報管事,一級一級地報下去,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從里邊傳出話來,請申大夫入宮見駕。
申無畏道了一聲謝大王,撩衣而進,曲曲彎彎,也不知道過了幾道小門,方才來到后花園,老遠就聽到樂器的響聲和笑聲。他不敢貿然而進,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小聲喊道:“大夫申無畏,奉旨謁見大王。”
連喊了三遍,沒人應腔,不得不將聲音抬高了八度。這一抬,一位仙人般的女內侍,裊裊婷婷地從后花園里走了出來,聲如鶯啼道:“請跟我走。”
他慌忙站起身來,跟定那女侍,又轉過兩道門,穿過四五道幃幔,來到楚莊王面前,倒身便拜。口稱:“大夫申無畏,謁見大王。”
此時,楚莊王右抱鄭姬,左抱蔡女,踞坐于鐘鼓之間,聞言,將頭略微抬了一抬問道:“卿在什么地方看見一只大鳥?”
“在荊山。”
“它是一個什么樣的鳥?”
“它身高六尺,身披五彩,止于楚之荊山三年矣。不見其飛,不聞其鳴,不知此何鳥也?”
莊王何等聰明,知道他在以鳥喻人,拿他開涮,故意說道:“是一個呆鳥。”
申無畏將頭使勁搖了一搖:“不像。世上哪有這么漂亮的呆鳥?”
楚莊王哈哈大笑道:“寡人給卿開個玩笑。卿所說的這個鳥,乃是一個神鳥。三年不飛,飛必沖天。三年不鳴,鳴必驚人。卿先回去,靜候佳音。”
申無畏叩頭至地:“大王圣明,大楚之福也。”
叩畢,興沖沖地走出了后花園。眾文武見申無畏安全歸來,無不大驚,叩其如何進諫,笑而不答。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并沒見楚莊王有什么驚人之舉,若非從后花園飄出來的陣陣絲弦之聲,楚莊王是生是死,人們也不知道。
蘇從有些急了,對申無畏說道:“該我上了。”
蘇從來到后花園之后,未及開口,楚莊王來了一招先發制人:“大夫之來,欲飲酒乎?聞樂乎?亦有所言乎?”
蘇從避而不答,伏地大哭,如喪考妣。莊王怪而問曰:“大夫何哀至此?”
蘇從對曰:“臣一哭身死,二哭國亡也!”
莊王冷聲問道:“汝為何要死,楚國又為甚要亡?”
蘇從對曰:“臣欲進諫大王,大王必不聽臣,且有殺頭之禍。臣進來之時,百官的眼睛都在盯著,只見臣之入,不見臣之出,誰敢再諫?無人進諫,大王恣意而行,楚政必敗。楚政若敗,大王必亡。故臣一哭身死,二哭國亡也!”
莊王勃然色變曰:“汝這是在變著法兒向寡人進諫呢!”
“正是。”
“寡人有令,進諫者死!汝之為,豈不有所愚乎?”
“臣之愚,不及大王之愚也。”
莊王愈怒,拍案說道:“寡人之愚,愚在何處?言不合理,定斬不饒!”
蘇從不慌不忙回道:“大王居萬乘之尊,享千里之稅,士馬精強,諸侯畏服,四時貢獻,不絕于庭,此萬世之利也。今荒于酒色,溺于音樂,不理朝政,不親賢才,大國攻于外,小國叛于內;百姓無食,盜賊猖獗,國將不國矣。大王只顧眼前,夫以一時之樂,而棄萬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過殺身。然大王殺臣,后世將呼臣為忠臣,與比干*并肩,臣不愚也。王之愚,乃至求匹夫而不可得。臣言畢于此矣。請借大王之佩劍,臣當刎頸王前,以明大王之令也!”
莊王苦笑一聲,敞開心扉說道:“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寡人并非天生貪杯好色之輩,寡人此為自有寡人的苦衷。”
“大王有何苦衷?”
“寡人幼時身體孱弱,又目睹了先祖被弒的那一幕,并無為王之心,卻被糊糊涂涂地推上了大王寶座。因無心為王,即使貴為太子,也從未過問過朝中之事,忠奸不辨,賢愚不分。正因為忠奸不辨,賢愚不分,才不敢輕易發號施令。故而……”他將頭搖了一搖。
蘇從見楚莊王向自己敞開了心扉,甚為感動,大著膽子說道:“大王有什么苦衷,小臣不敢妄測。但大王三年不曾上朝,叫國人怎么看您?大王日日沉湎于酒色之中,叫國人怎么看您?大王一連殺了兩個進諫的大臣,叫國人怎么看您?國內亂成這個樣子,外敵快要打到我郢都了,又叫國人怎么看您?此時,小臣說句不敬的話,若再出一兩個比王子燮、斗克更有影響、更有城府,抑或握有兵權的人出來作亂,誰來保衛您呀?又有誰愿意保衛您呀?”
“這……”這一連六問,問得楚莊王驚出一身冷汗。
是啊,自己如此“荒淫”,如此“混賬”,如此濫殺進諫之人,一旦國中有變,誰愿意保衛我呀?
蘇從見自己的話擊中了莊王的軟肋,引起了他的共鳴,膽子越發大了,直言不諱地說道:“小臣知道大王并非貪戀酒色之人,小臣也知道大王的一切乖張之舉乃是裝的,意在考察百官之忠奸、賢愚。但考察忠奸、賢愚的辦法很多,豈能用犧牲自己的形象、尊嚴為代價?況且,您裝得也有些過于長了一些。三年呀,人生有幾個三年,大楚又有幾個三年?大王啊,那鳥該鳴了,也該飛了!”
楚莊王長身而起,大聲說道:“蘇大夫請起,寡人明日便撞鐘上朝!”
三年啊!
由于長達三年,楚莊王沒有上朝理事了。前一年多,因有潘崇和斗越椒撐著,朝會還在照常進行,但大臣們很少到齊過。這一年多來,特別是楚莊王一連殺了兩個進諫的大夫之后,潘崇、斗越椒不再理事,這朝就很少有人上了。驟然聽到大殿上的鐘聲,這才是鞋里長草——慌了腳了。楚莊王端坐在龍椅之上,冷眼看著涌向大殿的百官,自卯時一刻,等到辰時一刻。楚莊王面如冷鐵道:“汝等勸寡人視朝的奏書,如果集在一處,幾將大殿塞滿。如今,寡人視朝了,可你們,你們自己看一看,衣冠不整,拖拖拉拉,寡人硬等了你們一個時辰,到朝的十不及六,這國事還怎么議?今日之事,寡人不再追究,下一次上朝,汝等可要當心點,缺席的一律免官,遲到者責打三十軍棍。散朝!”
第三日卯時一刻,楚莊王踏著鼓點來到大殿,群臣拜呼大王萬歲。
楚莊王道了一聲眾卿請起,向百官之首潘崇問道:“潘愛卿,眾卿可曾到齊?”
潘崇躬身回道:“尚缺八人。”
“哪八人?”
“工正斗金,大夫屈突、吳訓、潘興、劉泉,牙將錢虎、歡、齊祿。”
“因何而缺?”
“斗金重病在身,屈突、吳訓回鄉省親未歸,……”
潘崇正說著,潘興、劉泉、錢虎、歡趨進大殿,一個個滿頭大汗。
楚莊王高聲叫道:“潘太師,不能按時上朝的該當何處?”
潘崇遲疑了一下回道:“依旨當責三十軍棍。”
“那就依旨而行吧!”
眾武士將潘興、劉泉、錢虎、歡引到大殿一角,各自打了三十軍棍。
這一打,潘崇愈發心驚,這小子,上一次一連殺了兩個進諫的大夫,這一次,又當殿責打了四個遲到的大臣,下一步……
忽聽楚莊王叫道:“潘太師,不能如期上朝的該當何處?”
“這……”
楚莊王那雙犀利而又嚇人的牛瞪眼直直地盯著潘崇。
潘崇不得不答了:“依旨應當免職。”
“那就請太師代寡人擬旨一道,免去斗金、屈突、吳訓、齊祿的官職。”
這兩招,連老于世故、玩先穆王于股掌的潘崇也開始冒汗了。若說上一次斬殺兩位進諫的大夫,乃是一時激憤所致,這一次可是有備而來!我潘崇自認為在楚國干陰謀詭計無人可及,想不到這小子城府如此之深。三年來,他的種種混賬舉動,看起來全是裝出來的,且一裝便是三年,這小子太可怕了!想著想著,連脊梁溝里的冷汗也流出來了。
他還沒有真正認識楚莊王,更可怕的舉動還在后邊。
“伍參聽旨!”楚莊王面無表情地叫道。
“臣在。”
“代寡人宣旨。”
“好。”伍參趨至御案的左前方,朗聲說道,“大王有旨,請百官退至殿后,聽候點名。”
百官聞言,慌忙退向殿后。
伍參又道:“請當值的寺人,在殿上畫出五個方格,自東而西,標上序號。”
當值寺人立馬跑下殿去,用白漆畫出五個方格,自東而西,分別標上一、二、三、四、五。伍參將手一招,一內侍雙手捧著五張帶字的黃絹趨了過來。他接絹在手,大聲說道:“凡我念到名字者,請站到第一個方格里邊,四個一排。聽明白了嗎?”
百官異口同聲道:“聽明白了。”
伍參按冊索名:“蘇從。”
“在!”蘇從一邊回答,一邊跑向標有一字的方格,恭身而立。
“申無畏。”
“在。”申無畏跑步而來,站在蘇從的左側。
“戢黎。”
戢黎應聲而出,站在申無畏的左側。
“叔糜。”
叔糜應聲而出,站在戢黎的左側。
“賈。”
賈應聲而出,站在蘇從的后邊。
繼之是斗越椒、斗克黃、潘尪、屈蕩、熊負羈、樂伯、屈巫臣、連尹襄老、斗旗、公子重、公子反等等。伍參一口氣念了四十五位大臣的名字。這四十五人全都站到了標有“一”的方格里邊,按照伍參的話說這叫第一方隊。在這四十五人之中,有幾個很值得一提的人物,一個是斗克黃,乃前令尹斗班之子,官居箴尹,箴尹就是后世的外交大臣。還有一個是屈蕩,但他在歷史上的名氣遠沒有他的兒子屈巫臣的大,后邊不佞還要詳細介紹。再有一個是連尹襄老,大楚國一位老將,將死之時交了桃花運。再有一個是公子重,乃楚莊王的弟弟。公子反也是楚莊王的弟弟,日后做到楚國令尹。
“潘崇。”伍參念過第一張名冊之后又念第二張,每念到一個人的名字,便跑步而出,站到標有“二”的方格里邊,他們依次是潘崇、老熊、龍飛、耀武、呂汲、白帆、李奇等,一共二十九人。按照伍參的話說,這叫第二方隊。
“穆洪、錢心、藍翔、斗斌、熊舟、曹健、墨白、吳岱、江波、成硯……”伍參看著第三張黃絹,一口氣念了一百二十三個大臣的名字,全都站在了標有“三”的方格里邊。是為第三方隊。
“斗溫、全庸、泊白庚、文昌文、趙興金……”凡念到名字的大臣,一共三十七位,是為第四方隊。
念過這四張名冊之后,伍參不再念了,趨出大殿,領進來二十四個人,這里邊青年人幾占十之六七,還有不少是生面孔,他們依次為:潘黨、許伯、申跪、斗賁皇、攝叔、彭名、唐狡、師叔、蔡鳩居、養由基、楊窗等。
這二十四人,在伍參的安排下,亦是四人一排,站在標有“五”字的方格里邊,是為第五方隊。
“啟奏大王。”伍參跪而奏曰,“百官和潘黨等二十四位新選俊才已經各就各位,恭聽大王御旨。”
楚莊王輕咳一聲,從御案后款步而出,踱到第一方隊之前。又是一聲輕咳,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眾卿聽旨,凡位列第一方隊的,都是大楚的忠臣、棟梁之材,每人賞銀一百兩,絹十匹。”
位列第一方隊的匍匐在地,高呼:“謝大王龍恩!”
楚莊王指了指第一方隊位列前排的蘇從、申無畏又道:“汝二人,除了賞銀和絹之外,各晉爵一級。”
蘇從、申無畏再一次叩頭至地:“謝大王龍恩。”
楚莊王道:“眾卿請起。”
等蘇從、申無畏等人站了起來,楚莊王指了指蘇從、申無畏又道:“寡人如此厚待二卿,二卿可知為甚?”
蘇從、申無畏畢恭畢敬地回道:“臣等愚昧,恭請大王明示。”
“三年來,寡人沉湎酒色,不理朝政,是汝二人冒死進諫,寡人才得以幡然醒悟,今日論功行賞,二人功當第一。”
二人忙道:“多謝大王。”
楚莊王移目戢黎、叔糜:“古圣人有言,功之大者,莫過于救駕,汝二人有救駕之功,得到的賞賜卻不及蘇從和申無畏,汝道為甚?”
二人亦道:“臣等愚昧,請大王明示。”
楚莊王道:“汝二人救駕之時,雖有風險,但不一定非死不可,他二人呢?……”
他指了指蘇從、甲無畏道:“寡人可是有旨在先,進諫者死,且已殺了左、齊二位大夫。他倆進諫之時,壓根就沒想到生。若是沒有對大楚一腔赤誠之心,他們會這么做嗎?故而,他二人雖無救駕之功,但賞在汝二人之上,汝服也不服?”
戢黎、叔糜異口同聲道:“臣服!”
楚莊王背負雙手,踱到第五方隊之前,又是輕咳一聲,大聲宣布道:“凡位列第五隊前十名的,皆為大楚之將軍;十一至十六名的,為楚之大夫;余之皆為大楚之邑宰和縣長。”
眾人亦是匍匐在地,高呼萬歲。
楚莊王指著潘黨道:“汝可知道,寡人為什么要拜汝為將軍嗎?”
潘黨輕輕搖了搖頭:“末將不知。”
楚莊王道:“寡人去云夢澤狩獵之時,草叢中突然躥出來一只老熊,嚇得軍士們面無血色,汝一躍而出,力斃老熊,可有此事?”
這一番話說得潘黨熱淚盈眶:“小事一樁,大王竟然記在心中,末將不勝感激。”
楚莊王指著許伯、申跪、斗賁皇問道:“寡人因何要拜汝為將軍,汝可知之?”
三人齊聲說道:“臣等愚昧,請大王明示。”
楚莊王道:“每次狩獵,汝三人收獲最大。還有他……”
他指了指唐狡道:“還有這位小將。”
許伯、申跪、斗賁皇、唐狡匍匐于地:“大王過獎了。”
楚莊王越過唐狡等人,來到楊窗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道:“汝并非出身望門,又非天下勇士,寡人為甚要拜汝為大夫?”
楊窗跪而回道:“草民愚昧,請大王明示。”
楚莊王指著楊窗說道:“汝雖為教書先生,鄰里若有糾紛,不找邑宰,而找汝。前年初春,鄰村有一張姓兄弟,分家后共使一牛,為了使多使少,及飼養問題,吵鬧不休,幾次對簿公堂,邑宰也無可奈何。不得已找到你,你用自己的錢買了一條牛,方使此案了結。有無此事?”
楊窗既驚又喜,頻頻頷首道:“確有其事。”
楚莊王背負雙手,踱到第二方隊之前,指著潘崇、龍飛、老熊、耀武、呂汲說道:“寡人不說,汝等也應該知道,若按汝等所犯之罪,理應千刀萬剮,但汝等對先穆王一向忠心耿耿,寡人位登極尊之后,又能統兵平叛,乃可用之臣,請汝等自今之后,更加忠于大楚,再立新功。”
潘崇雙腿一軟,跪了下去。這一跪,眾人亦跪。伏地叩首曰:“大王之言,吾等銘記在心!”
楚莊王也不說讓他們平身,移目李奇說道:“自汝之后,皆為可用之臣。寡人既然說汝等為可用之臣,自有寡人的道理。譬如汝,身為邑長,敝邑之辛濤蒙冤下獄,汝欲重審此案,為辛濤仇家所知,送汝五十兩銀子,汝雖說收了賄銀,仍能憑公而斷,還辛濤一個清白。這叫什么來著?這叫貪贓不枉法。故寡人將汝列為可用之臣,汝服也不服?”
李奇叩首至地:“臣服。”
楚莊王西移三步,站到第三方隊之前,沉聲說道:“這一隊,乃大楚之奸臣,抑或是奸佞之臣。”
此言一出,站在標有“三”字方格的大臣,一個個面如土色,紛紛跪倒在地。
楚莊王指了指穆洪等人說道:“汝等四人,不只參與了謀殺先成王之活動,又豪奪民田,多者百頃,少者也有十頃。寡人沒有屈說你們五位吧?”
穆洪等叩首至地:“臣等知罪,請大王饒命。”
楚莊王冷哼一聲,指著斗斌說道:“若敖氏乃王族一脈,累世公族,為大楚的振興立下了汗馬功勞,沒有若敖氏,就沒有大楚的今天。汝執掌王宮禁衛,卻與斗克勾勾搭搭,致使斗克、王子燮二位老賊,得以劫持寡人出都,實乃罪大惡極!”
斗斌冷汗如雨,幾不成語道:“臣知罪,請大王看在先祖面上,饒臣一命。”
楚莊王又是一聲冷哼,指著熊舟說道:“汝乃沙邑的邑長,理應攝一邑之政,保一邑之平安,汝卻暗通匪盜,斂銀一萬余兩。每一次斷案,以送賄賂之多少而定輸贏。又曾逼反了饑民,實乃大奸之人!”
話沒說完,熊舟癱倒在地。楚莊王一臉厭惡,朝他踢了一腳,仰首叫道:“武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