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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這戲還得演

莫說一般女子,就是宮女嬪妃,能夠為大王侍寢,那也是莫大的榮幸,而她——樊姬,竟然說出一個“不”字!

潘崇停樽說道:“我大楚為官的倒也不少,就是缺少一個鬻拳,鬻拳若在,大王敢不上朝嗎?”

楚莊王一臉怒容地說道:“汝等給寡人守住宮門,有敢諫者,不用通報,殺!今日,先拿這個姓左的開刀!”

還是那間讀書的小屋,楚莊王比平日早到了兩刻,并命伍參準(zhǔn)備了四個小菜,一壺老酒。

他剛坐下,樊姬便進(jìn)來了,進(jìn)來的時候,雙手抱了一個鑲著金邊的檀香木盒子。她見楚莊王已經(jīng)坐在書案后邊,忙將盒子放在書案一角,倒身下拜:“奴婢沒有侍奉好大王,奴婢該死?!?

楚莊王滿臉堆笑道:“這不怪你,是寡人來得有些早了。請坐。”說畢,朝對面指了一指。

樊姬謝過龍恩,搬了一只凳子,在楚莊王對面坐了下來。

楚莊王一臉歉意道:“寡人這一次得以脫離虎口,論功行賞,你是第一功。寡人今晚要好好敬你三樽?!?

他一邊說,一邊去拿案上的酒壺。樊姬慌忙站起身來:“讓奴婢自己來?!币话褜⒕茐貖Z了過來。

“不,這是寡人敬酒,寡人不自己斟,能算敬酒嗎?把壺給我。”說這話時,二目中蕩漾著親昵。

樊姬搖頭說道:“大王此話差矣!作為大王,只能給臣下賜酒,何來敬字?”

“好好好,就算是寡人給你賜酒。賜酒也得有人斟呀,快把壺交給寡人?!?

“大王賜酒,是被賜者的榮幸,并不需大王親自動手?!?

“那是在公開場合,自有人代勞,但今日不同,只有你我二人,這酒還是由寡人來斟吧?!?

樊姬不好再說什么。

樊姬站著將酒喝下,且一連喝了三樽。

“坐,坐,咱倆再同飲三樽。”

六樽酒下肚,樊姬面如雞冠。

“來,再同飲三樽?!?

樊姬連連搖手道:“不,奴婢不敢再喝了,再喝就要出丑?!?

楚莊王一臉壞笑道:“出丑好,寡人巴不得你出丑?!闭f畢,又為自己和樊姬各斟了一樽。

樊姬見推脫不掉,勉強(qiáng)又喝了兩樽,頃刻兒天旋地轉(zhuǎn),惡心欲吐。

楚莊王見她真的不能喝了,也不再勉強(qiáng),笑問道:“在盧邑那天,寡人見你懷中抱著先王劍,是嗎?”

“是的。”

“寡人不是讓許彩兒把寡人的玉佩給了你嗎?”

“是的?!?

“那玉佩乃寡人至寶,整天戴在寡人項下,百官無不知曉,有了它就可以調(diào)兵,就可以號令百官,你為什么還要拿先王劍?”

“大王赦奴婢無罪,奴婢方敢言之。”

“好,寡人赦你無罪,你就大膽地說吧?!?

“大王整日演戲,演的結(jié)果,百官對大王失望極了,奴婢怕只拿您的玉佩,鎮(zhèn)不住他們?!?

楚莊王脫口贊道:“好,汝真是一個有心的女子!哎,那只玉佩呢?”

樊姬朝書案上的檀香木盒子一指道:“那不,在盒子里裝著呢?!?

楚莊王拿過盒子,打?qū)㈤_來,里邊果然有一只玉佩,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玉佩。

他的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你知道這只玉佩的來歷嗎?”

“知道。”

“它是怎么來的?”

“它來自于先武王?!?

“說下去?!?

“先武王自立為王后,一戴上王冠便頭暈,析邑燃燈寺有一個老道,時人稱之為燃燈真人。某一日,燃燈真人去吳國訪友,路過郢都,為先武王所知,邀至宮中,盛宴相款。先武王戴王冠頭暈之事,天下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燃燈真人豈能不知?正因為他知道,才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貧道聽人言講,大王一戴上王冠便頭暈,果有其事乎?’先武王老老實實地回道:‘此言不虛。’真人又道:‘您知道為什么嗎?’先武王回道:‘不知道?!嫒说?‘容老道直言,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大王者,天下只有一個,那便是周天子。您雖然登了王位,卻是無福享受,故而,一戴上王冠便頭暈’……”

說到這里,樊姬不再往下講了,笑靨如花道:“大王,對不起,奴婢口渴難耐,等奴婢喝了一杯茶再講行嗎?”

楚莊王輕輕點了點頭。

一杯茶下肚,樊姬方繼續(xù)講道:“先武王聽了燃燈真人的話,滿面不悅道:‘真人之意,難道要寡人去掉王號不成?’真人連連搖手道:‘非也,非也。貧道遍歷天下,也曾面謁過周平王,他雖貴為天子,但風(fēng)度不夠,不能夠威鎮(zhèn)天下。不,并不全是風(fēng)度問題。自公元前770年他將王都由鎬京東遷洛陽以來,王道便開始衰落,不久的將來,天下必要大亂,有道者統(tǒng)之。吾觀大王天庭飽滿,地郭方圓,兩耳幾將垂肩,乃大貴之相,且又一肚子文韜武略,又能善撫百姓,這中國之南疆,怕是只有大王才能鎮(zhèn)守得住。貧道項下,有玉佩一只,乃南陽獨玉所制,伴隨貧道,已經(jīng)九十九年了,很有靈氣。貧道將它呈送大王,大王只要戴了它,再戴王冠,就不會頭暈了。’先武王轉(zhuǎn)怒為喜,雙手抱拳道:‘多謝真人?!嫒藦捻椛先∠掠衽?在背面刻上了‘燃燈真人’四字,方呈給先武王,先武王傳之先文王,先文王傳之先成王,先成王傳之先穆王,先穆王又傳之大王?!?

楚莊王由衷地贊道:“你簡直是個百事通了!”

樊姬微微一笑,沒有湊腔。

楚莊王笑嘻嘻道:“寡人欲把這只玉佩轉(zhuǎn)贈給你,你意下如何?”

“這不行,那玉佩乃王者的象征,豈能輕易贈人?”

“寡人不是贈你,是贈給小王子的?!?

樊姬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臉詫異地問道:“小王子,小王子在哪里?”

他朝她小肚子一指,嬉皮笑臉道:“就在那里邊?!?

樊姬的臉騰地紅了,紅到了耳根子:“您,您真會開玩笑?!?

楚莊王立馬不笑了,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寡人不是和你開玩笑,寡人要娶你做夫人。”

樊姬苦笑一聲道:“您別拿奴婢開涮,奴婢不只貌丑,且又長大王兩歲。大王宮中的美女,車載斗量,哪一個拉出來不比奴婢強(qiáng),您會娶我?”

“是的,后花園的女子,確實比你漂亮,也比你年輕,但她們只是寡人的道具、寡人的玩物。寡人所娶的,乃是夫人,乃是內(nèi)宮之主。不能只看長相、年齡,要看她是否賢淑,是否有才,是否有駕馭內(nèi)宮的本事。以此而論,這內(nèi)宮之主,非你莫屬!過來,快過來,寡人把玉佩親手給你戴上?!?

樊姬將頭輕輕搖了一搖道:“奴婢不配?!?

“為什么?”

“此玉佩乃是先王傳下來的,只有新任大王才有資格戴?!?

楚莊王嘆道:“你不只是一個有心的女人,你還是一個明白的女人。好,這玉佩寡人暫且收起。你過來,你讓寡人好好看一看?!?

這一看,把她看到了楚莊王的懷里。她稍稍掙扎了兩下,便不動了,聽任他摸她的手、她的臉、她的前胸、她的豐乳。

摸了一陣之后,楚莊王有了要干那事的沖動,照她嬌臉上吻了一口說道:“今晚的書,寡人不想讀了,走,陪寡人睡覺去?!?

“不!”

莫說一般女子,就是宮女、嬪妃,能夠為大王侍寢,那也是莫大的榮幸。而她,竟然說出一個“不”字。起初,楚莊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一句道:“汝說什么?”

樊姬也許覺著剛才的話有些過急,微微一笑說道:“請大王恕罪,侍寢之事,奴婢不敢從命?!?

這一次楚莊王聽清楚了,一臉驚訝地瞅著樊姬:“為什么?”

樊姬反問道:“大王是要奴婢做夫人呢?還是做玩物?”

“當(dāng)然是做夫人了?!?

“夫人在內(nèi)宮是什么角色?”

“內(nèi)宮之主?!?

“既然是內(nèi)宮之主,就不該如此隨便。”

楚莊王一想也是:夫人乃內(nèi)宮之主,內(nèi)宮全靠她來統(tǒng)帥,鄉(xiāng)巴佬娶媳婦還得有三媒六證,還得擇一個好日子娶過門來。作為內(nèi)宮之主,拉過來便睡,確實有些太隨便了!

“對不起,對不起!”楚莊王滿面賠笑道,“寡人喝多了酒,寡人聽汝的。明天一大早,寡人便派人將汝送回樊邑。寡人還繼續(xù)演戲,一直演到不需要演的那一天,寡人便正告國人,以迎夫人之禮,將汝迎進(jìn)宮中?!?

樊姬深作一揖道:“多謝大王。”

送走了樊姬,楚莊王繼續(xù)演戲。

他一連下了兩道御旨。第一道,要每個邑(縣)給他再選送三個美女,但不要本國的,最好是越女、吳姬;第二道,要每個邑(縣)給他貢獻(xiàn)十件樂器,全是外國的,諸如吳國的簫,越國的弦,秦國的鼓,晉國的琴,中原的鐘等等。御旨發(fā)過之后,各邑各縣辦理如何,他也不去追究。

于是,全國人都知道,大王不僅荒淫,還是一個馬大哈,他的話可聽可不聽。

大臣們不怕大王,也見不到大王,對于朝會還是不敢輕易缺席。

朝會也叫朝儀。朝會分三種,一種是由帝王或國君出面,大會文武百官和外國使臣,稱為大朝,它是一種極隆重的典禮,說是朝會,實際是一種儀式,一般不在這種場合處理國政;再一種朝會稱之為大朝儀,始于商朝,每五年一次。當(dāng)然,也是在帝王或國君主持下進(jìn)行的。商之后,歷代不斷增減,不只時間有了很大變化,場所也不固定,或在行宮、或在高山、或在郊野。此等大朝儀又分三種:一、大朝,二、節(jié)日慶賀,三、非常之朝;還有一種叫常朝,這才是處理國政的活動。一般是十日三朝,即逢三、逢六、逢九日,俗稱三、六、九朝王見駕。屆時,群臣雞鳴而起,齊集殿上,等帝王或國君進(jìn)殿之后,拜揖行禮,帝王或國君則行答禮,眾官就位,文東武西,開始處理政務(wù)。一般文獻(xiàn)里講的所謂“朝議”或“朝儀”,指的便是這后一種。

一年多來,楚莊王雖說沒有上朝,但朝議照常進(jìn)行,主其事者,一為潘崇,一為斗越椒。但以潘崇為主。

自從潘崇、斗越椒被抄家之后,二人不再理事,也很少開口講話。大臣們都知道他二位心里有什么病,好像是嘴巴上長疔,噤了口,朝儀上死水一潭。如此之局面,過了一日又一日,過了一月又一月,誰也不肯打破。

大王不上朝,朝儀又形同虛設(shè),一些官員便乘機(jī)徇私枉法。那些不肖之徒或欺壓良善,或欺行霸市,或明火執(zhí)仗地?fù)尳?。就連楚之一些附庸國,諸如巴、庸、麇、百濮等國,也在蠢蠢欲動,欲要脫離楚國而自立。

賈坐不住了,邀上令尹斗越椒,敲開了潘崇的大門。

潘崇正在家里和左、齊二位大夫飲酒。聞聽令尹和司馬到了,忙道了一聲“請”字。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向堂上走去,立于堂門之內(nèi)。

連太師都站了起來,二大夫還敢坐嗎?一齊站了起來,跟在潘崇身后。

斗越椒和賈拾級而上,來到堂口,口稱:斗越椒、賈拜見太師大人。說畢,朝堂內(nèi)一連拜了三拜。

潘崇正要答拜,賈拉了斗越椒一把,閃到一邊。

這一閃有講究,表示不敢當(dāng)?shù)囊馑?。直到潘崇又道了一聲請?二人方才登堂入室,與潘崇和二大夫相見。潘崇命下人重整酒宴,款待斗越椒和賈,二大夫作陪。

三樽酒下肚,賈開口說話了:“太師大人,下官和斗令尹深夜來擾,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敬請原諒!”

潘崇忙道:“司馬大人此言有些見外了。你我同朝奉君,親如兄弟,下朝后互相走動走動,也是人之常情,何來相擾的話?喝酒,喝酒!”

賈將酒喝下之后,復(fù)又說道:“太師大人,大王一直不上朝,朝儀又形同虛設(shè),長此下去,國將不國了。”

潘崇長嘆一聲,沒有接腔。

“太師德高望重,又是百官之首,您得想一個辦法呀!”

這軍將到了潘崇頭上,他不能沒有一個態(tài)度,又是一聲長嘆道:“大王不上朝,老朽能有什么辦法?”

“您可以進(jìn)諫呀?!?

“進(jìn)諫?”潘崇苦笑一聲道:“大王劫后返回郢都那一天您也在場,他聽我的嗎?”

“那,進(jìn)諫不行。您可否還像以前一樣,主持一下朝會。只要由您主持朝會,百官們也就有了主心骨兒。百官們有了主心骨兒,這大楚就有希望?!?

潘崇又是一聲苦笑:“司馬呀,老朽一向?qū)δ志粗?對您,老朽不說假話,王子燮和斗克作亂的時候,抄了老朽和斗令尹的家,國人們不明真相,見老朽家里有那么多東西,心生嫉妒,老朽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大不如前。故而,老朽也就不想再多管事了。”

這一下,輪到賈嘆氣了。

“喝酒,喝酒!”潘崇又端起了酒樽。

正喝著,潘崇的小兒子潘豹趨到潘崇身后,小聲說道:“孩兒姨奶死了?!?

潘崇停樽說道:“去,給她家送一百石粟、二十匹絹、五十兩白銀。唉,我大楚為官的倒也不少,就是缺少一個鬻拳,鬻拳若在,大王敢不上朝嗎?”

說到鬻拳,在座的都不陌生。

他是一個大夫,楚文王的重臣,也是潘崇的姨丈,潘崇得以出仕,便是他的提攜。

周厘王五年,楚文王伐蔡,虜蔡哀侯歸國,欲殺而烹之,以饗太廟*。

鬻拳登殿諫曰:“大王欲要與齊國爭霸,就得為列國多做一些善事。如今不僅不做,還要烹殺蔡侯,叫列國怎么議您?不如釋而歸之,以取成*焉。”鬻拳再三苦諫,楚文王不聽,引得鬻拳憤氣勃發(fā),用左手執(zhí)王之袖,右手拔佩刀加王之頸,沉聲說道:“臣當(dāng)與王俱死,不忍見王之失諸侯也!”

楚文王見鬻拳動了真怒,心中恐懼,連聲說道:“鬻大夫快快將刀收起,寡人這就下旨,赦了蔡侯,送他歸國。”

鬻拳收刀入鞘,跪而請罪曰:“王幸聽臣言,楚國之福也。然以臣劫君,罪當(dāng)萬死。請伏斧锧*?!?

楚文王聽他這么一說,氣消了大半,安慰道:“卿忠心貫日,寡人不罪也。”

鬻拳一臉固執(zhí)地說道:“這不行。以臣劫君,罪之大矣。王雖赦臣,臣不敢自赦!”遂自斷右足,大呼曰:“人臣無禮于君者,視此!”

楚文王大驚,命內(nèi)侍收其足藏之于大府,曰:“以識寡人違諫之過!”使醫(yī)人療治鬻拳之足,雖愈不能行走。文王拜為大閽*,以掌城門,尊之曰太伯。

鬻拳做了大閽,兢兢業(yè)業(yè),一干便是十三年。巴君叛楚,攻破那處,進(jìn)軍津地,楚文王御駕親征,反為巴軍所敗,楚文王面頰中了一箭,逃回郢都,夜叩郢都之門。

鬻拳聞聽大王戰(zhàn)敗而回,被人扶上城門,俯首故意問道:“勝敗如何?”

文王回曰:“打了敗仗?!?

鬻拳責(zé)曰:“自先王蚡冒以來,楚兵戰(zhàn)無不勝。巴,小國也,大王御駕親征,反而戰(zhàn)敗,寧不為人笑乎?容老臣不敬,這城您還是不進(jìn)的好!”

楚文王又羞又氣:“若照汝的意思,要寡人再去尋巴人作戰(zhàn),直到將巴人戰(zhàn)敗,汝才放寡人入城?”

鬻拳道:“此時怕是巴人已經(jīng)歸去了,您上哪里去尋?”

“既然如此,汝就該為寡人打開城門才是。”

“巴人不可尋,黃人呢?黃國近在咫尺,三年不曾向我大楚進(jìn)貢,王若率軍伐而克之,猶可遮一遮羞也。請大王思之。”

楚文王將牙使勁一咬,恨聲說道:“算你厲害!”當(dāng)即傳令三軍,殺向黃國。與黃軍戰(zhàn)于踖陵,文王親自擂鼓,士卒披靡,黃軍不支,一潰千里。文王克黃歸來,行至湫地,箭瘡復(fù)發(fā),夜半而薨,鬻拳聞知,親去湫地迎喪,歸而葬之。

葬畢,鬻拳聚家人而言曰:“吾犯大王兩次,縱然王不加誅,吾敢偷生乎?吾將從王于地下!”

家人跪而勸之,鬻拳厲聲斥道:“吾死意已決,汝等不要再勸。吾死之后,請汝等將吾葬之于西城門之內(nèi)。吾活著為大楚守門,死之亦然?!闭f畢,自刎而死。

不佞寫至此,不由得熱淚盈眶。好一個鬻拳,好一個耿直的鬻拳,好一個剛烈的鬻拳!此等人物,只應(yīng)先秦有,只應(yīng)楚國有!

不佞一邊流淚,一邊在想,在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年代,一個小小的大夫,竟敢用劍逼著他的大王糾正自己的錯誤,甚而還將打了敗仗的大王拒之城外。我們的社會遠(yuǎn)比楚國那時文明;我們的國家,人民成了主人;我們的領(lǐng)導(dǎo),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人民的公仆。可有幾個“主人”像鬻拳對待楚文王那樣地對待他們的“公仆”?若是人人皆是鬻拳,我們還會犯那些諸如反右擴(kuò)大化、大躍進(jìn)、文化大革命那樣低級,那樣幼稚,那樣粗暴,那樣令人啼笑皆非的錯誤嗎?

話又扯得有些遠(yuǎn)了。

因鬻拳老妻之死,引出了潘崇的那一番感慨,這一番感慨又大大地激發(fā)了左、齊二位大夫的忠君愛國之心,加之俱都年輕,加之俱都有了幾分酒意,直起身子,一臉慷慨一臉激昂地說道:“下官不是鬻拳,下官愿意學(xué)習(xí)鬻拳,俺明日雙雙來一個跪諫,就跪在后宮門口,大王什么時候上朝議事,俺便什么時候起來。”

斗越椒問道:“大王若是一直不肯上朝呢?”

“那就一直跪下去?!?

不知道斗越椒是出于真心,還是有心要看他倆的笑話,伸著大拇指贊道:“好,好樣的,我大楚有望矣!來來來,老夫敬你二位三樽?!?

翌日黎明,左、齊二位大夫到朝堂上扭了一圈,當(dāng)真跑到后宮門口跪了下去,大聲對守衛(wèi)說道:“請汝轉(zhuǎn)稟大王,大臣們都在朝堂,吾二人跪請大王上朝議事?!?

守衛(wèi)好心好意地勸道:“此刻,大王正在夢中,誰敢去稟呀?就是吾等敢去稟報,大王也不會上朝。趕緊起來吧?!?

二大夫已經(jīng)在潘崇等人面前夸下了???豈能輕易罷手,高聲說道:“大王若不臨朝,吾就跪死在這兒!”

守衛(wèi)沒有再勸,他倆就這么直橛橛地跪著,一直跪到太陽升起來老高了,守衛(wèi)才去通報。但守衛(wèi)是不能進(jìn)內(nèi)宮的,只能報告到門口內(nèi)侍一級。內(nèi)侍再報到管事那兒,管事再報給女侍頭,一路報進(jìn)去即使不停聲,也得三刻鐘。

楚莊王正在興致勃勃地與一群女子跳舞,接到報告,一臉不耐煩地說道:“叫他們滾!”

女侍頭兒說道:“他們不走,說是您不臨朝,他們就跪死在門口?!?

“那就叫他們跪吧!”

楚莊王的話從里到外再一路重復(fù),傳到守衛(wèi)這里,足足三刻鐘。

守衛(wèi)對他二人這種跪諫的方式,既佩服,又同情,不想把莊王的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他倆,覺著那話有些傷人。不傳又不行,不傳他倆就這么跪著,跪到何時才是個頭?于是,吞吞吐吐地說道,大王已經(jīng)傳話出來,他昨夜睡得有些晚,困得要命,那朝就不再上了,要吾等勸你們回去。

左、齊二人哪里肯聽,梗著脖子說道:“還是那句老話,大王若不答應(yīng)吾等臨朝,吾等就跪死在這兒!”

守衛(wèi)長嘆一聲,不復(fù)再勸,也不再通報,他也不敢通報。

太陽越升越高,越毒,曬得左、齊二人順頭汗流,那背也酸得直不起來,還有膝蓋,生疼生疼。但他倆已經(jīng)說了狠話,怎好自己起來?

跪呀跪呀,跪到午時一刻的時候,齊大夫的救星來了。男仆說,老奶奶上吐下瀉,幾將暈倒。

齊大夫是個沒生子*,對老娘特親,聞報心如火燎,一臉焦急,一臉企盼地瞅著左大夫。

左大夫也是一個孝子,長嘆一聲道:“伯母病得如此之重,你快回去看看?!?

齊大夫慌忙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復(fù)又站住說道:“老娘若有好轉(zhuǎn),我立馬回來。”

左大夫點了點頭。

左大夫獨自一人,頂著火紅的太陽,頑強(qiáng)地進(jìn)行著他的跪諫。跪到太陽稍微偏南的時候,暈倒在地。

守衛(wèi)慌了,立馬報給內(nèi)侍,內(nèi)侍又報管事,一路報將下去,又是三刻鐘,才報到楚莊王那里。

楚莊王已經(jīng)不跳舞了,改為飲酒,左抱越女,右抱吳女,正喝得酒酣耳熱,聞報,怒沖沖地說道:“拖出去,別污了寡人的宮門!”

女侍頭兒還沒轉(zhuǎn)過身子,他又將她叫住,冷笑一聲說道:“等等,寡人要親自去看看?!?

“大王起駕了,大王起駕了!”內(nèi)侍一路喊來,徑直來到后宮門口。

楚莊王就跟在內(nèi)侍的身后。

不,內(nèi)侍的身后是伍參,伍參的身后是四個帶刀武士,武士的身后才是楚莊王,莊王的身后又是女侍,足有二十個,一個個穿得花花綠綠。

朝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百官們并沒有離開王宮,三五一堆,或在朝堂,或在后宮門外的某一陰涼之地,竊竊私語。直到左大夫暈倒在地,才一齊跑了過來,向他施救。

眾人剛剛將左大夫救醒,楚莊王出來了,指著左大夫大聲問道:“要跪死在宮門的是不是他?”

守衛(wèi)說是的。

楚莊王高聲叫道:“武士何在?”

四武士一邊回答一邊向前走了三步。

“汝等聽著,寡人不想上朝,有敢諫者斬!汝等給寡人守住宮門,有敢諫者,不用通報,殺!今日,先拿這個姓左的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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