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飛落雪，卻從天邊來了只大鳥，徐徐落在了秦府之中。

“秦兄，羅生從北面已經來了消息，李天王現在離靠山亭尚有一百八十里，隔天便至。是不是該命洪將軍出擊了？”

舒先生手持一封密報，趕到大羽樓中同秦易將相商。

大羽樓中生了暖爐，并非是點了香的，僅是燒炭而已，升騰的暖氣帶著樓中的木香，早已經是沁人心脾，的確不用再讓凡香侮了這等妙處。

桌案上堆的是滿滿的文折，盡數是臘月初從湖陽郡各地送來的賬目和政事，賬目自有幕僚帳房來清點，這政事折子秦易將卻不敢允于他人，得自己親自過目不可。

眼未抬，手未停，秦易將分出心思說道：“不急，現在還未到動手的時候，讓洪玄奇給我老實的待著，不要輕舉妄動。順便再命羅生讓李天王暫緩前行，待過上三日再說?！?

“萬山匪類現在距靠山亭僅一百八十里而已，轉瞬即到，讓李天王現在暫緩前行，恐怕是壓不足那些匪類吧。雖然有府中運去的二十萬兩黃金壓著，卻難免有幾個匪類冒進，不如直接命洪將軍開始揮兵圍獵，免得廢了這一年零六個月的苦功?！?

聽這舒先生與秦易將說話，原來李天王身后的主上赫然便是秦府。一年多之前，秦易將便派了羅生，也就是李天王身邊的那位矮先生前去萬山郡，結交了李天王，并且在取得了他的信任之后，誘之以利，說動他誆騙萬山郡共三十余家匪幫前來靠山亭，預謀和神機軍里應外合，共剿了這些匪類。

放下文折，秦易將抬頭一笑，說道：“舒兄勿用過多擔心，靠山亭之事我自有計較。近了大戰，神機軍又是威名在外，想來匪類多無膽，是不敢冒進的。讓李天王以‘謀而后動，一擊功成’為由推脫，必然無人起疑。倒是筑城之事，你預備的如何了？”

見秦易將執意傳信讓李天王行動拖后，舒先生也就不再勸阻，略過這事不提，回答道：“歲結錢銀共計黃金六百萬兩，其中金二白七十萬兩，銀九千八百萬兩，糧三萬萬石。利潤頗豐，江、向二家的錢銀，糧儲之數，尚不及此十之五六。今年兩廣鬧了蝗災，糧食絕了收成，西川又是地勢險要，陸路出川難于登天，唯有從三江口下湖陽，由我們此郡出天下。所以天下間三處的糧倉湖陽、兩廣和西川，一絕收，一難行，倒只有我們是糧儲充沛。萬山郡中多的是大石，只要我們舍些錢糧，不敢可以招勞筑城，還可引民來我湖陽郡，并無什么難處?！?

天下錢財，十之五六皆在湖陽，這句俗語果然是不假。僅僅是一郡之地，卻足以抵上天下其余的六郡的總和，實在是難免引的人算計。

悅來客棧，二樓里間有個雅座，公主領著小李子以及川門的關長老，正坐在其中，要了香茗與點心，只等郎一前來。

“一江兩湖，四郡交匯的所在，湖陽果真是塊寶地。鹽、糧和通路，這三樣無一不是賺錢的買賣，卻都被秦府給占齊了，難怪會富庶如斯，瞧遍了湖陽郡都不看到半個衣不遮體的人，哪像外面的天下，饑民都快把京師城門給拆了！”側頭從窗戶看下去，街上熙攘的行人雖然是有窮有富，卻都是溫飽無憂，所差的僅是余錢多寡而已。再想想一路行來湖陽所看之人，居然盡是如此，公主不由得感嘆，湖陽如此之富，難怪別郡年年逃來此地的人數不勝數，果真是‘富不富看湖陽’呀。

收了目光，公主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湖陽富雖富，卻經不起殺戮，缺了睥睨天下的氣勢，能想秦府現在這般的權勢，已經是到絕頂，再想往上，可就得受天威神怒了，一不小心就會從懸崖上摔下來的?！?

“公主，沒想到您還會看風水氣數，真是無所不通，奴才幾輩子都是學不了您一成的本領的。”李子臉色詫異的送上一個馬屁。

公主搖頭嘆氣一笑，說道：“李子你本是個機靈能干的人，為什么卻總是喜歡亂拍這些膚淺的讓人作嘔的馬屁呢？你就算是傻了，恐怕也是知道我老師是誰的，諸子百家無所不精，會看些風水氣數有什么好奇怪的。其實如何恭維人，是有大學問的，你若沒學到家，最好就別開口，不然便是把自己當傻子，也把本宮當做傻子?！?

“奴才狗嘴，實在沒那個的意思，奴才該死?！崩钭诱\惶誠恐，便要跪下請罪。

正要跪時，從雅間外走進一人來，身材勻稱，五官生的端正，身穿一件綢子褂，在這臘月天里讓人瞧著便覺得冷。

在雅間掃了眼，看見關長老后，抱拳說道：“靈人百眾郎一?！?

靈人百眾，這在十年前還是個陌生的稱呼，但是自從當年秦易將大鬧秦淮湖畔后，惹得秦夫人顯了秦府武力后，靈人百眾的名頭在各方實力眼中，就是堪比數萬精兵的強將。

百眾之內皆是靈人，全都以郎為姓氏，以數為名，共有百人。眾人都以郎一為首，聽秦府東院夫人號令。雖然當年靈人百眾稍顯了實力，但是一直以來卻又沉于隱秘，只有郎一在幫著秦夫人處理些湖陽城內的事物，這家悅來客棧，便是由他來打理的。

向來與郎一聯系的都是關長老，在抱拳回禮后，關長老與其介紹道：“這位是我川門公主，特來此地親自與郎兄相商靠山亭之事，以表誠意?！?

落座席上，郎一上下打量公主一眼，說道：“川門百靈公主？可我百眾兄弟所求甚高，你一百靈公主怕是做不了主的，還是換京師的江玲瓏前來吧?！?

“大膽，區區白身怎敢直呼千歲名諱??！”江玲瓏受封親王爵，宗人府執掌，人稱玲瓏公主，地位之尊貴在這天下只弱于當今天子與皇室宗主京師槍王二人而已?，F在被郎一直呼名諱，激得李子立即呵斥道。

公主微微擺手，笑著說道：“川門是天下獨獨一個異姓封親王的，只因為本也是皇室一族。玲瓏姐姐有事耽誤所以不能前來，由本宮代之，自然也是能做些主的。不知道本宮如此回答，郎一你可否滿意?！?

“好，既然你說你能做主，那我也就舍了虛套，直接便說了。想讓我等百眾兄弟投誠江家，并非是什么難事，只要你能滿足我的要求就行。”郎一瞧著公主說道。

“你只管先說是如何的要求。”

郎一接著說道：“我等百眾兄弟個個都是靈人大成的高手，神通威力不凡，卻要困坐地閣，只有需要舍命之時才可現于人世，豈非是苦哉，所以我才要為弟兄謀個好的去處。此番受夫人之名，前去靠山亭對付神機軍，也是個要命的事情，你們江家若真想要我百眾兄弟實意相投，就表些誠意，助我等除了神機軍，也算是替夫人做最后一件差事。”

對于郎一的條件，公主沒有答應，也沒否決，而是先問道：“助有很多種助法，不知道郎一你所想的是哪種？”

“最大的那種，神機軍以神機器成名，你們替我除了他軍中的神機器，我等兄弟只管殺人而已。若是肯答應這一條件，我靈人百眾立馬便降，此生此世決不反悔?！崩梢淮髲埰淇谡f道。

神機軍是秦易將麾下三軍中最為費錢的一軍，也是殺傷力最強大的一軍，若是能有一堅城做為屏障，以其手上神機器之精良，足以抵御任何敵人。神機軍的兵士本身素質，相較于其它兩軍，卻是最低的。因為當初挑選之時，相對更加注重的是對于主上的忠誠。要是有人能除了神機軍的神機器，那么神機軍的戰力最少也得去了七成。

郎一提出這樣的條件，不啻于是讓京師方面替他去除了神機軍，果然是要幫個大忙。

公主輕輕搖頭，說道：“神機器威力天下皆知，便是先天高手對上，也絕不輕松，郎一你這個要求未免太過了吧。我若真答應，豈非是也要拿人命去添才能做到，用自家兵士的性命，去換你靈人百眾歸降，這般的買賣怕是不合算?！?

“合不合算就看你家公主是怎么想的了，若是不肯答應，我也無所謂，大不了領著百眾兄弟另投他處，總少不了有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崩梢簧袂檩p松，絲毫也不像是個要臨陣脫逃的人。

自顧自的咬了口點心，細細咀嚼后，再合著茶水吞下，公主慢條斯理的讓郎一幾乎以為她只是來湖陽吃點心的，這才微笑著緊緊盯著郎一的眼睛反問道：“天下真的有你們兄弟安身立命的地方嗎？”

郎一一愣，回道：“莫以為你江家還是在武帝時候，此時天下又不是你一家雄主，以我靈人百眾的本領，何處去不得？”

“呵呵，那本宮就和你說說，這天下你究竟哪去不得！既然你們不愿沉寂于塵世，身死在一時，首先秦府夫人那你們是待不下去了。再則就是秦府主家秦易將那里，他雖然與夫人不合，但是你們要想投他，必然無什么好下場。前一日相投，二日便能綁送回秦夫人那里。這便又斷了一個去處，接著大概就是要去漠涼二郡的向家吧！可是你別忘了，向家現在真在與朝廷對峙，漠涼二郡人人皆兵，兵馬從來都是不缺的，所缺的僅是糧草補給而已。三十萬漠涼兵中最少也有二十萬是吃湖陽的糧，給養拿在人家秦府手中，你說向家敢收你這秦府叛將嗎？秦夫人那不愿留，秦易將那不敢去，向卻又不收，天下雖大，可你們靈人百眾還能去哪？”

天下三家四方，公主一個一個的說給郎一聽，每說一句便斷一條路，每提一家就少了個去出去，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就已經將靈人百眾逼到了絕地。

郎一側著腦袋，板著面孔反駁道：“就算這些都不能去，還有南澤、西國可去。靈人百眾的實力足可抵上數萬精兵，南澤、西國與湖陽相距甚遠，不懼秦府，若我等去投，定然會被奉為上賓?！?

“對，不但是南澤和西國，以及萬山郡、東海三百島，還有神秘莫測的十萬大山，以你靈人百眾的本事哪個不能去?？墒悄銈冋娴南肴ミ@些地方嗎？真的打算給蠻人、鮫人和毛發怪異的西人賣命嗎？”

公主緊追不舍，勢必要將郎一逼到絕路上去，“去了這些地方，與你枯坐地閣之中有什么區別，日后世人誰會知道靈人百眾是誰，如此結果怕還比不上留在秦夫人手下，做那舍命拼殺的家奴，所以說你們兄弟，最好的結果還是歸降朝廷，日后必能闖出一番天地。而且朝廷也并非是了無誠意，不愿答應你開出的條件，實在是開價太高，要不你再考慮一番，若是有了另外的價錢，再來與本宮相商也不遲，反正湖陽城熱鬧，本宮也想留下幾日?！?

說著話，公主站起身來，留下一錠銀子，率先邁步出了雅間。

走在客棧中，關長老心中有疑惑，傳音問道：“公主，剛剛何不答應了他的條件？反正原本也是打算由我們來對付神機軍的?！?

公主因為年歲還小，未練內功，傳不音，便小聲說道：“我做是我做，他說是他說，這些人眾日后我有大用，可不能由他們的性子來。”

關長老又問：“但是公主這般逼他，難道就不怕郎一一怒之下，真領著靈人百眾另投他處去了？”

“關于這點我毫不擔心，郎一此人是個有擔當的人，絕不會因為一己之怒，就舍了眾兄弟的前程，我江楚朝廷實打實是他們最好的去處。況且剛剛本宮言語中已經留了后路，只要郎一現在有做臣子的自覺，那就用不著明日，下午便可再找我等相商?！?

心思縝密，算無遺漏，公主果然是名副其實，緩步下樓，行到客棧門前，忽然覺得身側有人窺視，扭頭一看，只見是個俊美小子，見自己察覺，卻也不躲，目光依舊直視，只是對自己笑了笑，露出嘴角的虎牙。

回過頭來，公主繼續前行，輕聲一笑，自言自語的說道：“沒想到這秦小公子不但膽子不小，笑起來也十分的好看，若是扮成女裝，怕也是絕代佳人。三番兩次的看本宮，多少也應該猜到了本宮身份，可惜了，若是你能早生個幾年，或是由秦夫人所出，本宮還真沒辦法對付你們秦家?！?

公主笑著搖頭嘆氣，自出了客棧。

收了目光，秦臨也是笑了，搖搖頭或是笑自己又胡思亂想，想那玲瓏公主是何等人物，怎么能親來此地，只身犯險。現在這個時候，玲瓏公主對于江家的重要性，完全可以堪比京師槍王了，便是她自己想來，江家的那位皇帝怕也是不許。應該還是自己想的太多，又開始胡亂聯系了，這個女孩或許只是普通一個富甲小姐而已。

“想什么呢？想的這么入神。不會是還在惦記街口那個女孩吧？”悅來客棧里人多，秦如玉并未看到公主，見弟弟又在走神，便調笑他道。

被老姐調笑，秦臨少見的紅了臉，辯駁道：“沒有的事，那女孩看年級起碼大我三歲，我怎么會惦記她呢?！?

“嗨，這你可就錯了，那女孩明顯就是個練家子，個子竄的比平常女孩要高，年級大概和你差不多，不信你瞅瞅你自己還有狗子，哪個像自己年級該有身高?！鼻厝缬裾f的的確是事實，秦臨現在雖然只有十歲，但是長的完全像個十四、五歲的小伙，還有狗子也是，要不是胡須才出，說是二十歲的壯漢，都能有人信了。

“況且就算真的大三歲又怎么了？你小子難道沒聽過女大三抱金磚的話嗎，雖說這輩子咱家有錢，可讓你多抱幾塊金磚，豈不是更好。要不老姐義務幫忙，發動人給你滿城去找，省得你在這惦記了！”

秦如玉仿佛是認準了這件事情，一門心思的要幫老弟參謀。

捂著腦袋，秦臨覺得攤上這么一姐姐，實在是老天對自己的懲罰，無奈的再次解釋道：“老姐你就別搗亂了，我真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那女孩身后跟著兩人，其中的那個大漢，長的威武，卻神態詭異，讓人渾身發麻，就怕那女孩來歷不凡。”

“要不怎么說你沒江湖閱歷呢，就這樣的小事，你就猜這猜那的。其實這有什么奇怪的，那大漢或許心中齷蹉，自然就神態詭異了，哪有許多花花道子。”秦如玉自作老江湖的教訓道。

“不是，不是這個原因，詭異的也不算是神態，準確的說應該是我對那個大漢的直觀感覺。好像站在他身邊，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這種感覺....就好似是站在一條眼鏡蛇面前一般。”

秦如玉拍拍老弟的肩膀，說道：“別疑神疑鬼了，你又不是個丫頭，玩什么狗屁第六感呀。要是這么說....喏，那個老頭，我還覺得他詭異呢，難道他也是個武林高手？”

指著客棧外，因為人群的擁擠，而碰翻了小吃攤的泔水桶的花胡子老頭，秦如玉感同身受，臉色碧綠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