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這里聒噪啊，不怕驚擾這里的英烈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喝斥道。

張斌側(cè)臉望去，只見兩位披甲帶盔的軍漢出現(xiàn)在這山頂之上。這兩人一老一少，年輕一點的軍漢手里提了個大布包裹，看他拿著吃力的樣子就知道這包裹應(yīng)該很沉。年輕軍漢旁邊的老軍漢就顯得氣定神閑多了，不然哪來的閑工夫去訓(xùn)斥人了。

張斌此時心緒不寧，心情不佳，口氣也頗為生硬地說道：“我祭拜我的父親，悲痛難抑，出聲痛哭，干你甚事？”

老軍漢沒想到這年青后生出言反駁，訕訕然道：“好你個伶牙俐齒的伢子，莫非我真的老啦，耳朵不好使，把你的哭聲聽成狼嚎啦？”

張斌不搭理他，暗自腹誹：“哥剛才那一聲堪比龍嘯，狼嚎怎能及它萬分之一。”

老軍漢扯住欲走的張斌，指著張琦的墳?zāi)沟溃骸八悄氵^世的父親？”張斌看到老軍漢驚訝的表情，點頭說道:“是啊，莫非你認識我父親？”

老軍漢打量了整個無量山，謂然長嘆道：“三十余年來，躺在這里的天雄塞戍卒大多我都認識，而你父親我更是熟悉，他當(dāng)年在我手下?lián)我幻查L。”

張斌驀然醒悟道：“老人家難道你是呂正、呂大人？”老軍漢嘿嘿笑道：“正是。”

張斌拱手作揖道：“呂大人，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得罪了。”

呂正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道：“無妨，我就奇怪了，你我之前素未謀面，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張斌答道：“屠龍屠騎督大人是我父親結(jié)義兄弟，他曾經(jīng)提起過我父親和他一起在呂大人麾下?lián)芜^什長。”

呂正聽到“屠騎督”這三個字的時候，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之色，沉默不言，竟然不搭理張斌了，只是吩咐那年輕軍漢將帶來的物什從包裹之中拿了出來。包裹里的東西確實挺多的，侍從從包裹里先后取出兩只大紅香燭，一壇子香氣四溢的烈酒，一只用紙包住的烤得金黃的羊腿，一大疊的紙文錢，最后還拿出了一幅陶碗筷。

年輕軍漢將兩只香燭深深插入泥土后，將它點燃，一旁的呂正也沒歇著，忙碌著將醇酒美食放置于香燭之后。

張斌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呂大人，恕小子愚鈍，你這要祭拜的是誰啊？”呂正正在專心緬懷自己逝去的袍澤，沒那個閑功夫搭腔。張斌以為呂正年老耳背，遂大聲重復(fù)了同樣的問題。

呂正的侍從望著張斌這不懂事的孩子，幫呂正回答道：“呂大人祭拜的是無量山的所有英魂，現(xiàn)在整個上谷郡就只有我家大人還惦記著他們，每年過年前后都會抽時間來無量山看望他們。”

將所有東西都擺設(shè)完畢后，年輕軍漢拿出火石欲將錢紙點燃，但不幸的是山風(fēng)此刻大得緊，在風(fēng)中將火點燃很困難，張斌湊上前去替他遮住呼嘯的寒風(fēng)。

錢紙在兩人的努力下終于燃燒起來，在煙霧繚繞中，呂正開始了喃喃細語：“無量山的英魂們，又一年過去了，你們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漠清冷寂寞，只有白雪寒風(fēng)為伴，這大過年的，我特意備了薄酒過來看你們……”

呂正老淚縱橫，言詞悲切，說完之后舉起酒壇，朝著眾多英烈墓碑轉(zhuǎn)了半圈，遙敬邊塞英魂。然后仰頭喝了一口酒，酒水順著嘴角邊沿“滴答滴答”落在了山石上，呂正最后將酒徐徐傾倒在了香燭之前的地面上……

呂正將酒全部敬完后，對著張斌說道：“少年郎，讓你見笑了，我就帶這么點東西來祭拜無量山的英魂實在是寒磣，但我死此般想的，這酒哪怕山上的每人只分到一滴，這烤羊腿哪怕每人只能吃到一絲肉，這紙錢哪怕每人只能領(lǐng)到一文錢。他們也都會很欣慰，因為他們知道至少還有人惦記著他們，有人懂他們。泱泱大漢四百年，正是有了他們的犧牲才有大漢之延續(xù)，正是他們的不屈不撓才鑄就了大漢脊梁，也許沒人能確切記得或說出他們的名字，但是他們的血魄鑄就的大漢之魂將傳承于世間，生生不息。”

呂正所言感人肺腑，振聾發(fā)聵，張斌作為英魂之后，深深地被呂正這份堅持和執(zhí)著所感動。

呂正祭拜完英魂之后，三人沿著崎嶇山路往山腳走去，呂正望著英氣勃勃的少年郎，忽然說道：“張斌，剛開始還未覺得，現(xiàn)在才真的發(fā)現(xiàn)你和張琦真的十分相像。當(dāng)年你父親和屠龍都在我麾下?lián)问查L，他們兩人雖然是結(jié)義兄弟，但兩人性格迥然不同，你父親儒雅沉穩(wěn)、仗義疏財；屠龍粗魯急躁、驕狂貪財。我就一直沒弄明白這兩人怎么會義結(jié)金蘭，直到有一天，我在軍功曹的記功薄上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事情：你父親張斌在天雄塞從軍四載，當(dāng)了三年守夜人，驍勇果敢，斬獲的北突斯人首級應(yīng)該在十人以上，此等斬獲，上報上谷伯府，榮升為驃騎郎肯定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你父親將大部份首級都讓給了屠龍，屠龍才有了現(xiàn)在的驃騎郎的身份。”

張斌沉默良久后說道：“我母親說我父親性喜恬靜，不貪圖功名，可能才有此舉。”呂正點點頭說道：“不無道理，正是你父親的謙卑忍讓才能忍受屠龍這種人。”

張斌從呂正的言談中好像發(fā)現(xiàn)父親以前的老上司對屠龍好像頗多怨言。不過張斌覺得呂正對屠龍的評價還算是比較中肯的，臘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屠龍逼迫他棄學(xué)從軍的強橫無理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心，直到今天他還難以釋懷。

張斌從懂事以來，心里其實有著一個疑惑，每次想讓身邊的人將他這個疑惑解開但是每次卻無功而返，現(xiàn)在正好遇到了父親生前的老上司，機會難得，張斌鼓起心中的勇氣，問道：“呂大人，我父親當(dāng)年是怎樣戰(zhàn)死的?你知道詳細情況嗎？”

“家人沒有跟你詳細說過嗎？”呂正皺著眉頭說道。

張斌抬著頭，望著天雄塞的方向，說道：“有好幾次我為此事詢問過屠伯，每次他都語焉不詳，我只知道我父親是被一支流失射中后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