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夜空比荒原上來得要明亮一些，天空上的星辰清晰可見。盡管如此，地面上的某些角落仍然比荒原還要黑暗。

兩個黑衣人將馬修扔進了一輛破車里，車輛向著東邊飛速駛出了佛蘭伊格，駛入了更黑的夜幕。

躺在冰冷沉悶的車廂內，意識隨著顛簸的車子震蕩了數個小時后，馬修終于再度回到了現實。

“嘩啦——”一桶帶著濃重消毒水味道的冰水混合物淋在了馬修身上，使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喂！小子！該起來了！別在地上裝死！”一個銅鑼般的粗獷聲音傳來，接著有人狠狠踹了馬修的屁股一腳，“那些狗日的貴族真是越來越缺德了，什么垃圾都往這兒塞！今天居然連這種小鬼也扔進來！老子可沒心思給這些屁都不懂的小孩當保姆！”

“咳咳~”馬修吐出一口淤血，慢慢睜開眼睛，從地上爬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又不得不閉上眼睛，倒了下去。一道強勁的水柱迎面噴來，將他從頭到尾沖了六七遍。等馬修喝了好幾口水后，身前的高壓水槍終于停止了噴射。

一套聯盟新兵訓練服被扔進了馬修的懷里，這套衣服似乎剛剛從生產線上下來，大小和馬修的身材恰巧匹配。

馬修這才有機會看清周圍的環境，他現在似乎正在一間寬敞的消毒間里，天花板上只開了一盞小燈，不過那刺眼的光線足以驅散房間內的所有黑暗。在他的面前，一個穿了一身五顏六色睡衣的中年男子正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用昏昏欲睡的眼神看著他。

這個中年男子的眉毛濃厚得像是兩片陰沉的烏云，半瞇的眼睛里隱藏著饑餓兇狠的野獸才擁有的綠光。在他敞開的睡衣內，一條猙獰的黑蛇紋身從胸口出發，繞著身軀游走了一圈后回到了原處，銜住了自己的尾巴。

伊莫斯，這是馬修眼前的這個中年男子的名字。這里是聯盟零號新兵營，伊莫斯是這里的唯一一個管理者。

“馬修，蘭托荒原的流浪者。因恐嚇貴族罪、謀殺貴族未遂罪觸犯了聯盟基本法第129條第6款和第177條第1款，現判其在零號新兵營無條件服役650年。”伊莫斯手上拿著一疊有關馬修的資料。短短幾個小時里，拉斯莫朗的手下就替馬修安排了合理的身份以及合法的罪名。所有人都知道這些資料多半是假的，但不管事實到底怎樣，只要你沒有力量去反抗，那這一切就是真的。

“小子，你的運氣可真好，居然沒直接被那些貴族給剁碎了。不過你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現在，換上你的衣服，趕緊跟老子過來！”暴躁的吼聲驚得馬修心跳加速，這股聲音里似乎蘊含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眼前的這個男人隨便顯露出一點威勢，給馬修的壓力就不比澤維爾和拉斯莫朗來得弱。在十秒內換好了訓練服，馬修跟著伊莫斯走了出去，進入了漆黑的走廊。

“小子，要不是明天是安息日，像你這樣大半夜來打攪老子的美夢的，老子一定讓你活得比死了還壯烈！”伊莫斯不是第一次在夜里接收來到新兵營的菜鳥，卻是第一次讓夜里來的菜鳥完好無損地進入營地。

這不是因為馬修長得好看或實力不錯，也不是真的因為明天是安息日，而是因為伊莫斯今晚吃錯了藥——他在一個小時前吃下了從底下的士兵那里繳獲的一整瓶迷幻劑。足夠一個連的人飄飄欲仙一整晚的劑量只讓伊莫斯覺得腦袋有些輕飄飄的，心情有些莫名的喜悅。

相比伊莫斯的喜悅，馬修的心里只剩下了悲劇。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莫名其妙地被扔進了從未聽說過的零號新兵營，馬修對這一天經歷的事情完全不知所措。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先跟著身前的這個大個頭，慢慢再把事情搞清楚。

在漆黑的走道里左轉右拐踉踉蹌蹌走了將近半個小時，伊莫斯終于停了下來。一腳踹開了一間宿舍的大門，收獲了一大堆驚訝警覺的喊聲，伊莫斯打開了宿舍里耀眼的電燈。

這間宿舍寬闊得有些離譜，排在兩邊的床位足有上百個，可睡著的人卻只有十一個。宿舍中間的空地上堆放的不是訓練器材或各種裝備，而是幾十個一直頂到天花板的書架。書架上塞滿了各種書籍，有一些甚至是舊時代遺留下來的。這里看上去不像是個軍營中的宿舍，到更像是小型圖書館。書架將宿舍的空間隔成了兩半，一邊睡的是男性，另一邊睡的卻是兩個女性。

“注意了注意了！這是新來的菜鳥，以后就是你們這個小隊的成員了！多給他講些要注意的東西，要是這個月他死了，你們整個小隊就要完成一星期的雙倍訓練量！”還沒等宿舍里的十幾號人反應過來，伊莫斯就把馬修推了進去，哐當一聲關上了大門。

一聽說是來了菜鳥，其他人立即毫無興致地躺了回去，只有最靠近大門的一個中年人從床上跳了下來，向馬修走了過去。

“終于來新人了么？”中年人繞著馬修轉了一圈，略帶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向馬修伸出了右手，“歡迎來到第98小隊！我叫哈洛特，是這里的隊長。”

“馬修。”馬修和哈洛特握了握手，仍然以最簡單的話語介紹了自己。

“馬修？好吧，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自己去找個喜歡的床鋪吧。明天是安息日，等到了明天我再和你說說這里該注意的東西。”哈洛特轉身走向一個書架，從中取出了一本書，“你可以先看看這個，關于這個營地的大致情況，這上面有簡單的介紹。”

馬修拿著書隨便找了個床位躺下，他打開床頭燈，開始翻閱這本沒有封皮的書籍。

“也許你曾經一無所有，也許你曾經富可敵國，也許你曾經善良守法，也許你曾經罪孽滔天。朋友，當來到這里時，拋棄過去的一切吧。現在，你還能擁有的，只有生命和拳頭！”

書本的扉頁上沒有留下書名，只有用深紅筆墨寫下的一句格外刺眼的話。

零號新兵營，這只是對外的稱謂。在軍部內，人們通常稱其為炮灰營。這里沒有新兵，只有炮灰。被抓捕回來的逃兵，觸犯了聯盟法規的罪犯，無緣無故被塞進來的不知情者，這些就是構成這個營地的基本人員。

本著廢物利用的想法，這些本該處死或放逐的人被聯盟集中到了這里，進行基礎訓練。當然，這里也只有基礎訓練了。而進入這里的人大多也抱著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想法，一直遵從著營地的規則。

炮灰營不會直接參加作戰，從這里走出來的人唯一作用是在戰前去吸引敵軍的注意力、消耗敵軍的戰力。而想要脫離炮灰營的方法也很簡單：完成規定的服役期限或將基礎能力提升到九階以上。前者沒一個人能做到，因為被扔進這里的人最少也被判了300年服役；后者有一個人做到了，那個人就是伊莫斯。不過他仍然在炮灰營工作，而且他在來到這兒之前就已擁有了九階的能力。

書本的內容很簡潔明了，多是些營地里不能觸犯的規則。花了半小時不到，馬修就讀完了全書。關掉昏暗的床頭燈后，他帶著一大堆心事進入了深沉的睡眠。

安息日里沒有能將人嚇出心臟病的哨聲傳入宿舍，也沒有能將人打成植物人的棍棒落到眾人身上。當馬修起來時，宿舍中的大多數人依然在沉睡，只有極少的幾個人醒來，正在床上無聲地翻閱著書籍。

馬修很難想象是什么讓這些至少也有四階能力的人貪睡成這樣，不過不要緊，過了今天他就能體驗到那種滋味了。

直到中午十一點的時候，所有人才準時從床上爬了起來。

“喲！差點忘了，昨晚還來了個新人呢！你叫馬修是吧？先跟我們去吃飯吧，有什么事等吃飽了再說。”隊長哈洛特似乎有些健忘，他瞇著眼睛打著哈欠，拉上馬修朝外面走去。

馬修原以為吃飯會是在某個食堂中進行，哪知這里根本沒有食堂。偌大的營地中，除了宿舍區和訓練區，就只剩下了中間的大操場。

半個小時后，營地后方的放牧林中。

“看來新人還真能帶來好運呢，今天居然花了十幾分鐘就抓到了獵物！來來來，快趁著新鮮一起吃了。每周只有一次機會能吃到野味，大家可千萬別浪費了！”哈洛特扛著一只比他整個人大了足足兩倍的變異兇狼從林子里走了出來，他的雙手上滿是鮮血，其它地方卻一絲血都沒沾上。

簡單地清理之后，獵物被切成了均勻的十三份分給了小隊隊員。作為捕獲獵物的人，哈洛特得到了兩份狼肉，不過他把多出的一份分了一半給馬修，算是給新人的見面禮。生吃了酸澀摻血的肉塊后，翻過隔離網，離開了放牧林，眾人又回到了宿舍，開始替馬修講解營地的真實情況。

炮灰營依然在南方城市群的范圍中，但已是最偏遠的地方。營地的周圍盡是高壓電網和森林，除了被扔進營地的炮灰，沒人會來到這塊地方。

和聯盟其它的正規軍營不同，炮灰營的隊伍組成只有最基本的小隊，每個小隊有十個人左右，整個營地最多的時候也只有5000多人。

這里的生活很簡單，很有規律。每周六天全是無盡的基礎訓練，安息日是自由活動的時間，活動區域僅限在營地周圍。這里斷絕了一切和外界聯系的方式，除了訓練和休息，眾人的唯一消遣活動是聊天和看書。

當然，炮灰營里的人并不是沒有和外界接觸的機會。每隔一個月，軍部就會從這里抽調一百個小隊扔往前線。運氣好的話，這一百個小隊能有二三十個回來。運氣不好的話，往往連一個小隊都沒法回來。

一個多小時后，隊員們結束了交談，馬修也基本了解了炮灰營的概況。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訓練，等待被抽去戰場，等待能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