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修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狹小的密室中。一盞嗞嗞作響的昏暗小燈掛在天花板上，成了密室中唯一的光源。昨晚的戰斗居然直接給他帶來了二階的細胞再生和一階的骨骼強化，這可以算得上是巨大的收獲。不過此時的他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原來自己被一匝匝的鐵線嚴嚴實實地綁在了椅子上。

“小子，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你就是有三階肌體強化也掙不斷這些鐵線的。”背后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馬修總覺得這個場景、這句話都有些熟悉，似乎在某個時候他曾碰到過。不過現在他的大腦還有些眩暈，一時想不起更多的東西。

亞林站在馬修的身后，一手拿著匕首，一手拿著一把椅子，他已經在這里站了很久。看到馬修醒來，他就拖著椅子慢慢走向馬修的面前。鐵皮包裹的椅子腳劃過地板，發出清晰尖銳的響聲，在這密閉的空間中顯得格外刺耳。

亞林坐在了馬修身前半米處，突然探過腦袋，貼著馬修的額頭看著他黑色的眼瞳。幾秒鐘后，亞林又坐端正，毫無表情地問馬修：“你叫什么？在荒原上干些什么？”

馬修看著身前的亞林，終于想起了第一次進加納城時阿瑟訊問他的場景。不過當初阿瑟給他的是一種顫栗的感覺，那是弱小的獵物遇到強大的獵人時才會有的感覺。而眼前的這名中年男子雖然擺出一副冷酷的臉，但給他感受到的氣息卻并不冰冷。

“我叫馬修，到荒原上捕殺變異生物。”馬修如實回答，反正他做的事并沒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處。

亞林又盯著馬修的眼睛看了數秒，接著說道：“那些躺在廢墟上的人類尸體都是你所謂的變異生物么？”

“是他們先攻擊我的，況且我看他們還真不像是正常的人類……”

“好吧，我們先不討論那些人到底算不算是人類的問題。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誰，還有這里是哪兒么？”亞林并不關心躺在廢墟上的那些尸體，他現在連據點里的居民都關心不過來了。

“你是誰？這是哪兒？”馬修很無語地問了他兩句。

“我叫亞林，就是從被你們毀掉的K-08據點逃出來的應死之人！”亞林的語氣突然變得陰森嚴厲，說話的同時將匕首狠狠插進了馬修身下的椅子上，只差一點就能從馬修的腿上刮下一大塊肉來。他接著說：“而這里，是我們新的據點，也是永遠囚禁你下半輩子的地方！”

馬修愣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K-08據點的任務是他永遠無法忘卻的傷痛，但令他無法忘卻的只是那些死去的隊友。

就像這個世界從不關心弱者如何掙扎求生一樣，馬修雖然也有些愧疚，但從來沒具體想過那次任務會給K-08的原居民帶去怎樣的傷害。曾經的他只是為了獲取積分、增強實力而機械地執行著一項項任務，從未想過這些任務因何而來、是否合理。

強者奴役弱者，弱者奴役更弱者。從本質上講，馬修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沒法逃離這條法則。至于強者關愛弱者，強者守護弱者，在這個世上這種事情只是可笑的童話。世上的資源總是有限的，要想擺脫被更強者奴役的命運，只有從弱者那掠奪資源，從而使自己變得更強。馬修不知道如何擺脫這種規則，如果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或許他這輩子都將受到這些規則的束縛。

現在，從亞林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給這些無辜的人帶去的無法磨滅的悲傷。悲劇已然釀成，或許只有死亡才能挽救。但馬修不能被囚禁在這兒，不能在這里死去。

他體內的共生體在掙扎，他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咆哮。一個與生俱來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參雜著老約克對他常說的那句話：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至于活下去的理由，是為了挖掘一個真相，還是為了追尋一個答案，或許在遙遠的將來他會找到吧。

“怎么？不說話了？還是無話可說了？告訴我，你的那幾個隊友現在在哪兒？”亞林的表情有些扭曲，這個時候某些情緒已難以控制。

“隊友？他們，早已經死去了……”

“哈哈哈！”亞林突然發出無比興奮的狂笑，“死得好！死得好啊！這一定是報應！一定是報應啊！”

“不許你這樣說他們！”馬修憤怒地咆哮，死去隊友的臉又一一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除去杰拉米，他的那些隊友雖然稱不上什么好人，但他們所做的一切也只不過是為了維持最基本的生存。

亞林一把抓過馬修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不許說？對于你們這些惡魔，老子有什么不許說的？你不過是死了幾個隊友，老子一眨眼就死了數百個兄弟！你又有什么資格讓我別說！有什么資格！”亞林一邊瘋狂地怒吼，一邊一拳拳砸向馬修的胸膛。

馬修默默地承受著，普通人的拳頭并不能給他帶來多少傷害，最多讓他覺得有些疼痛。直到打了三十多拳后，亞林才發泄完了心中壓抑多時的情緒。他站起來，打算離開這兒。

“等等！你不能把我關在這兒！我體內有一顆炸彈，三天不回加納城就會自行引爆！”馬修對著亞林吼到。除去昏迷的時間，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在外面滯留了。

亞林愣了一會兒，顯然沒想到加納城的士兵還會受到這樣的控制。他一直認為那些人不過是肆無忌憚的惡魔，此時突然發現他們更像是被魔王驅使的魔仆。但這依然改變不了他囚禁馬修的打算，只不過囚禁的方式要稍微換一下。

亞林打開了密室的鐵門，將一把鑰匙交給門口的士兵，并囑咐了幾句，便走向了別處。守門的兩個士兵走了進來，二話不說先用槍托狠狠地砸了幾下馬修的腦袋，直到大量的鮮血從馬修的頭上涌出，他們才停了下來。兩人將馬修連人帶椅抬起，走出了密室。

馬修一聲不吭地低頭坐在那兒，任憑別人毆打自己。頭上的傷口幾秒鐘就已復原，那點鮮血也不過是為了迷惑別人的眼睛。

走出密室后，馬修才有機會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環境。密室的外頭是一條昏暗擁擠的走道，整片空間中的照明設施只有每隔二十米一盞的昏暗小燈。走道的旁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像是從荒原上各處廢墟中撿回來的。雜物的底下隱約可以看見一條鐵軌，看來這里應該是某一處建于舊時代的地鐵。

沿路走去，走道越來越寬敞，能看見的人也越來越多。老人、小孩、婦女在這里都能看到，當然最常見的還是中年男子。大多數大人都用仇恨的眼光看著馬修，有幾個人甚至掄起拳頭想要沖上來，只是被周圍的人擋了下來，只好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而小孩們則是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從來沒見過像馬修這樣的人。

地鐵的走道異常復雜，后來者在舊時代遺留下的主軌道上又挖通了不少支道，將許多分離的軌道全都串到了一起。如果不是長時間生活在這里的人，恐怕只要轉過幾個彎就會迷失了方向。

不過馬修并不是普通人，士兵每帶他走過一段路程，他腦海中勾勒的地圖就會多畫上幾筆。等到士兵將他抬入一間空曠的地下牢籠時，他已經繪出了從密室到這兒的全部路徑以及路上所有岔道的分布情況。

“小子，你就一個人在這兒迎接死亡吧！”士兵把馬修丟進牢里，關上鐵門就離開了這兒。

這里本是一條軌道的盡頭，被人隔開一片區域后用鐵欄桿建起了唯一的一間牢籠。除了牢籠外不遠處的一盞路燈，這里只剩下了無盡的寂靜，連蟑螂和老鼠都不曾光顧這里。過了一會兒，連最后的一盞燈也熄滅了，整片空間陷入了絕對的黑暗……

坐在指揮室中，亞林覺得很煩惱。這種煩惱不僅來自馬修，更多的是來自這處新據點的建設。這里本是他們還未放棄K-08據點時的一處臨時避難所，現在反倒成了他們的主要居所。最近這段時間，附近能夠找到有用資源的地方越來越少，他們又沒有財力去別的人類聚居點交換物資。而某幾個還留有對人類有用資源的地方卻被大量的變異生物所占據，要消滅它們恐怕會消耗更多的資源。

亞林已經明顯感覺到據點內的人開始變得暴躁不安。居民間的信任和依賴關系是維持這個據點秩序的主要因素，而由于各種物資的短缺，這種關系變得越發脆弱。人與人之間的爭吵開始變得隨處可見，大人們甚至開始和小孩爭奪食物。亞林不想又回到用暴力控制一切的時候，但如果那一刻真的來臨，他也不得不將槍口對準自己人。

“爸爸，你在想什么？你不餓么？今天尼爾叔叔給了我們好多吃的，你要嘗嘗么？”一個小女孩走進了指揮室，她的小手揮舞著一只烤熟的變異大蝗蟲，蒼白的小臉上滿是喜悅。

小女孩淺棕色的頭發扎成了兩個可愛的羊角辮，一雙海藍色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地下顯得異常明亮。她的身體單薄，身上穿的衣服已洗得發白，上面還打了好多個補丁。每向亞林走去一步，她總會顛簸一下，讓人擔心會不會摔倒。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左腿完全是由金屬打造的義肢。

小女孩叫做麗蓮，今年剛剛七歲，是亞林的養女。昆汀活著的時候為她打造了這只義肢，但自從那一晚的災難之后，這里就再也沒有條件為她修整這只義肢。所以每過幾天，麗蓮走起路來就會更困難一些。

亞林看著一步步艱難走來的麗蓮，不由地感到揪心。他連忙走過去抱起了麗蓮，撫摸著她的腦袋，輕聲說道：“爸爸不餓，爸爸剛吃飽。東西留著你自己慢慢吃，如果吃不飽一定要告訴爸爸，知道么？”

麗蓮用力地點點頭，說道：“叔叔阿姨每天都會給我好多吃的，麗蓮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說完她還鼓起肚子，用手摸了摸。

亞林看著女兒的眼睛，知道她在撒謊。地鐵中每日分配的食物都有明細的記錄，況且每個人分到的食物最多也就勉強填飽自己的肚子，根本沒有人愿意拿出一點食物分給別人。只有那些經常和他外出捕獵的老朋友，才會在私下偷偷省出一點食物塞給麗蓮。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指揮室的大門，送馬修去鐵牢的一個士兵走了進來。“報告隊長！犯人已經押入盡頭的鐵牢！現在就算他真的爆炸了，也不會影響到這里分毫！”說完他將鑰匙放在了桌子上。

“嗯，很好。對了，你們有沒有給他留下食物和水？”

“報告隊長！沒有！他不是最多兩三天就要被炸死了么？給他食物也是浪費，不如讓他臨死前多受點苦，也能讓他為犯下的罪行有所懺悔！”士兵說得很殘酷，他有好幾個相處了多年的兄弟在那一晚的突襲中死去，對于馬修他可以說是恨到了極點。若不是亞林吩咐了暫時不能殺死馬修，恐怕他的刀子已經沾滿了馬修的鮮血。

“好吧，就先這樣吧。你先忙你的去，有需要我再叫你。”

“是！隊長！”

士兵離開后，麗蓮坐在亞林的懷中，好奇地問道：“爸爸，犯人是什么人啊？他為什么要被炸死了呢？還有為什么你們不給他吃的呢？”

亞林刮了刮麗蓮的鼻子，想了一會兒，對她說：“犯人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他們長得兇神惡煞，而且個個力大無比，一下就能撕碎一只變異犀牛！最重要的是，他們最喜歡吃人類的小孩！所以如果你遇上了犯人，一定要跑得遠遠的。”

麗蓮似乎是被亞林的話嚇到了，她有些畏懼地點點頭，腦袋鉆進亞林的懷中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指揮室里突然想起了刺耳的警報聲，紅色的警報燈不停閃爍。大門再次被打開，剛才的士兵還未敲門就闖了進來。“隊長！不好了！地面上出現了一群外來人，他們發現了二號入口，正在強攻進來！”

“什么！”亞林立即將麗蓮放在椅子上，并叮囑她：“乖乖呆在這兒等爸爸回來，如果有危險就按桌子底下的紅色按鈕。”

麗蓮點點頭，看著亞林在士兵的帶領下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她看著大門慢慢合攏，又看了看自己的雙腿，圓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最后跳下了椅子，顛簸著走出了指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