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深沉，寂靜院子里，只有鳥兒與蟲兒的叫聲回蕩。

今夜沒有星光也沒有月光，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讓人的心也跟著倍感壓抑，胸中某種陰暗的情緒蔓延，人顯得尤其沒有安全感。

幸而，明亮的宮燈折射出柔和的光芒，觸目所及的光亮使人稍稍感到了一些安慰。

沐云杉斜倚在貴妃榻上，水眸幽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是張揚火熱的云妃，云翳宮中極盡奢華之能，爹爹恨不能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不過一月光景，她的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群臣聯名上書，舉報爹爹不但貪贓枉法，還通敵賣國。

一人之言不可信，可三人成虎，當半個朝堂的人都說父親通敵賣國，調查似乎都成了多余，歐陽錦很快就將父親關押，而后“取證”，滅門，一切都是那么的順理成章。

而后，她就由高高在上的云妃變成了受盡眾人冷眼嘲諷的安御女。

兜兜轉轉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安御女變成了慧妃，她依舊是二妃之一，只不過由一個不屑玩弄權謀的高傲女子蛻化成為冷血冷情、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眾宮妃中的一員。

粉唇微勾，她想要勾起嘲諷的笑，卻是滿嘴苦澀。

藍衣推門而入，就看到自家主子絕美的俏臉兒上明滅不定的神色。她素衣素顏，明明不施粉黛，可愣是將那些濃妝艷抹的女子們都比了下去。

墨發自然垂落，三千青絲都道不盡她心中的凄楚，那清冷的眸子始終冷冷淡淡，只有與歐陽玥在一起的那些時日她真心地笑過，重新回到皇宮這個牢籠，她好似再一次將自己冰封了，誰也再也無法走進她的內心。

嘆了口氣，藍衣輕輕關上房門走了過來，見沐云杉看過來，她比劃道：“主子，徐青大人派人傳話過來，說對于當年事件的調查已經有了新的進展，除此之外，他已經搜集到不少顧家父子私通榮陽王與朱紫的證據，只要再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就可以實施對顧家的報復了。”

水眸一亮，沐云杉甄首微動，淡淡道：“可有派人通知逍遙王？”

藍衣平凡的小臉兒上漾起為難之色，見狀，沐云杉已經猜到了結果，卻還是不死心道：“沒關系，說吧。”

藍衣這才比劃道：“奴婢沒能見到逍遙王，這些日子王爺似乎不在府中，就連冰心仙子也不在逍遙王府，所以……”

兩個人都不在么？

粉唇勾起苦澀笑意，沐云杉的心也抽痛了一下，卻假裝不在意道：“無妨，生死有命，言兒能不能活命，就看老天的決定吧。”

她越是假裝不在意，水眸卻越是晦澀一片，諸多不甘只有她自己明白。

“另外，楊墨將軍也傳來了消息，必要時候，他也會作證，告發顧家父子勾結榮陽王，請小姐放心。”

愣了愣，心下微暖，沐云杉搖搖頭，沉聲道：“告訴他不必，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是出庭作證，對他自己不利。他為我好我明白，只是，我最大的希望是讓他們都保重自己。”

藍衣點點頭。

見沐云杉窩在貴妃榻中沒有休息的意思，藍衣抬頭向著窗外看去，只見夜幕深沉深沉，她搖搖頭，走到床邊整理好床鋪，而后走到沐云杉身邊比劃道：“夜深了，主子早些休息吧，身體是一切的本錢，您只有保重自己，才能好好綢繆將來的事情，不是么？”

沐云杉點點頭，在藍衣的攙扶下起身向著床榻走去。

清早，沐云杉照常給顧熙媛請安，回到思惠軒卻發現沐語已經坐在了她的桌邊等候。

見沐云杉回來，沐語放下手中的茶杯，滿臉復雜道：“姐姐宮中的人還是這般盡職盡責，就連我這個故人想要進你的房間都要得到你的許可才行。”

沐云杉淡淡一笑：“那是自然，今時不同往日，每個人都該找準自己的定位不是么？”

被沐云杉噎的一頓，沐語眸中劃過不悅的光，只是，想到自己此來的目的，她便忍了下來，雙眸掃視一眼屋中的宮人，她猶豫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沐云杉自然知道她要說什么，給藍衣使了個顏色，藍衣便帶著屋內伺候的宮人們走了出去。

“我暫時還沒想到方法，不過在言兒她們一行人進京之前，我們還有機會。”

事關親生姐姐的性命，沐語終于收斂了鋒芒，著急道：“可是，一旦她們進了京，我們還有機會么？”

水眸一寒，沐云杉毫不客氣道：“這又怪誰？我好不容易才勸說皇上留住言兒一命，你幾句輕飄飄的話卻讓她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呼吸一滯，沐語目光閃爍道：“我……我也是為了這朱紫江山著想，留住這些人，萬一將來她們鼓動了南州將士們為榮陽王報仇，朱紫豈不是又要陷入戰亂之中？”

粉唇勾其嘲諷笑意，沐云杉瞥了一眼沐語日漸隆起的肚子，淡淡道：“但愿，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吧！”

沐語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心知再待下去也沒有意義，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了沐語，沐云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道：“她怎么會變成這樣？”

藍衣走過來幫她輕按著脹痛的太陽穴，沉默不語。

接下來的幾天，歐陽玥還是沒有出現，藍衣每一次帶來這令人失望的消息，沐云杉都會變的沉默一分。

他和冰心仙子一同消失，難道是回了冰心草廬雙宿雙棲了么？

這樣的念頭讓沐云杉渾身不自在。

轉眼便到了八月十五，收復京都的幾天時間里，歐陽錦用雷霆手段處理了諸多食物，京都也基本恢復了出事前的熱鬧。只是，傷痛雖然過去了，傷疤還在，人們需要多久才能徹底忘記傷痛，只有時間才能了解。

八月十五，按照往常慣例，宮中是要大辦的，歐陽錦早早就宴請了群臣，并通知了宮妃們必須出席。

如今宮妃只剩下了四位，往年獨占宴會一側的宮妃席位也大幅度縮水，沐云杉聽說今年的座位安排與往年大大不同，群臣家眷被安排在了宮妃席位之后，甚至，很多一品誥命夫人得以與宮妃們平起平坐。

不過，這些對沐云杉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同，當藍衣告訴她歐陽玥還是沒有回到府中時，她便已經決定了不去參加今年的宴會。

只是，她派去向歐陽錦告假的宮人回來卻說，今年宮妃太少，缺了一個太過顯眼，顯得宮中人才凋零，歐陽錦不同意她缺席。

無奈，傍晚時分，沐云杉只得稍加打扮，估摸著晚宴快要開始了，才向著朝文殿走去。

思惠軒地處偏僻，皇宮出事以后，這邊的宮人就更少了，除去思惠軒中有一些負責伺候的宮人，其余宮殿大多都是空缺的。

走在路上，周邊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有一大部分的路程沐云杉竟然看不到除了她和藍衣以外的人影。

再過一個轉交便到了人多的地帶，沐云杉水眸清冷，淺藍色的曳地長裙拖動著地面，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忽然，她眼前人影一晃，一張熟悉的俊秀臉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看著熟悉的星眸，沐云杉怔了征，片刻后便明白過來眼前是什么情況，心下一沉，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旁人，這才放下心來。

一把拉起男子的手向著不遠處的假山走去，她沉聲道：“你也太大膽了，要是被人發現你竟然跑來私會宮妃，我們兩個都得死！”

男子不在意道：“誰發現的話，就殺了誰好了！”

沐云杉一陣無語。

到了假山后，她松開握著對方手腕的手，上下打量著眼前一襲標準朱紫大將軍打扮的楊墨，挑眉問道：“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眼前男子，不是許久不見的楊墨又是誰？

星眸貪婪地看著朝思暮想的容顏，楊墨薄唇微抿，強忍住想要將對方抱入懷里的沖動，他裝作冷淡地移開眸子，淡淡道：“不放心你，過來看看。”

心下一暖，沐云杉俏臉上漾起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我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倒是你，現在還好嗎？”

雖然是投了誠，可他終究曾是歐陽宇手下的人，“叛徒”與“迷途知返”只有一線之隔，說他是深明大義也好，還是賣主求榮也罷，都在人們的一念之間。

不用想沐云杉也大約能猜到，他現在的日子并不好過。

楊墨卻是勾起了愉悅的笑容，抬手為她捋順肩上的碎發，他低聲道：“二品威武大將軍，有何不好？外面那些風言風語，我從未放在心上，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漆黑的星眸漸漸灼熱起來，其中只有沐云杉的倒影。

清楚地看到他火熱的情意，沐云杉怔了征，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嘆了口氣，她道：“本來還要安慰你兩句，看你不在意那些，我也就放心了。”

假山后出現了片刻的沉默，良久后，楊墨略帶猶豫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其實，我此次來，還有一事想要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