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步:認清“寫不出”與“寫得出”
審視寫作的問題時,可以粗略分成“寫不出”與“寫得出”兩類。“寫不出”是完全下不了筆,望紙興嘆;而“寫得出”之后產生的寫作問題,又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
寫不出
癥狀:沒有感受,閱讀不夠,無法下筆
寫不出文字者,通常的問題是:第一,內心對寫作的主題無所感,大腦無所思;第二,閱讀量不足,無法針對主題進行深度分析或廣度聯想,以至于無從下筆。
寫得出
寫得出文字者所遇到的問題會復雜得多,此處大抵可分成幾個部分來看:
癥狀:心有所感,但詞不達意
這一類“患者”的癥狀是內心有感受、腦中有想法,但詞匯量和閱讀量不足,以致在需要時無法表達。因此,常常有詞窮的狀況,也容易產生語句比較平淡的現象。
關于讓男人去當袋鼠男人一事,我的想法是:以前有男強女弱的觀念就必定有他其中的道理,雖然政府提倡男女平等,但老一代的長輩還是比較疼愛長孫。在體力和肌肉發展上男女就有差別,往往男生的耐力和運動會比女生好很多,但在讀書和社會工作上兩者實力卻是相當的。女性當了母親會產生母愛照顧小孩,而男性也不會閑著,當了父親后會產生責任感去賺錢供家中費用。
讀完上述短文后,你可以讀出語病嗎?可以看出詞不達意的現象嗎?例如:“雖然政府提倡男女平等,但老一代的長輩還是較疼愛長孫。”此句前后邏輯無法銜接,作者想說的是雖然現代社會講究“男女平等”,但是上一代長輩還是普遍存在著重男輕女的觀念。純就語言來看,“男女平等”和“疼愛長孫”并非是直接相反的概念,它們之間必須要通過一些詮釋或轉接才能融洽地銜接在一起,而“重男輕女”比較符合與“男女平等”一詞相反的概念。所以,作者可以這樣修正句子,以便讓文意邏輯更清楚:“雖然政府提倡男女平等,但老一代的長輩還是存在著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疼愛長孫’這樣的說法在不少家庭中都還聽得到。”
“女性當了母親會產生母愛照顧小孩,而男性也不會閑著,當了父親后會產生責任感去賺錢供家中費用。”作者在此設定了一種情境——女性當了母親,而后,在這種情境下發生了以下一些現象。現象一:女性當了母親會產生母愛照顧小孩,這句話沒有語意或邏輯的問題,不過,“產生”一詞用得不太好,以“產生”來述說“母愛”的發生,不如用“激蕩出”一詞更為傳神。現象二:男性也不會閑著,這句話直接跟在“女性當了母親會產生母愛照顧小孩”之后,語意脈絡顯得不太順暢,因為在家庭里,若女性當了母親,而男性(正常推想就是“先生”)應該是當了父親,這部分可以直接表述,而不需要說“男性也不會閑著”。因此,可以將這段文字修改成:“女性當了母親后會激蕩出母愛,極力去照顧孩子,同時,家中的父親也會萌生更多責任感,想去賺錢以供給家中的花銷。”
癥狀:為賦新詞強說愁,辭溢乎情
此類“患者”背誦許多名言佳句、金玉良言、典故事跡,非常認真地閱讀及寫作,寫作時極為用力,將所知所記的典故、好句、辭藻很認真地堆砌在字里行間,形成一種華麗豐沛的文風。但是,他們的作品有流于“形式重于內容”“美則美矣,卻缺乏靈魂”之感。
到了老年,總向往原鄉,緬懷那九月九日滿山遍野的茱萸,所以拉響生命的胡琴,和著母親手搖的片片桂花雨,吟唱故土的鄉音,逐漸荒腔走板,跟不上時代的巨浪,我愿以琦君的溫婉航乘老年的星星兩鬢,在一輪明月中喑啞熟稔的鄉腔,在半生滄桑中追覓黑白水銀交會瞬放的光亮,讓金手軸的反光映在深處的思緒。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悵望江頭江水聲。在生命的晚霞中,我仍愿擺渡將朽之身,向我最愛的土壤潛行,在心中最柔軟的昌盛原野耕耰。等到少年滿城將至的大雪,壯年跌跌撞撞的挫折碎片,再次覆蓋我的心靈時,我愿摘下白月光粘在衣領,化開朱砂痣抹在墻頭,那日復一日的飯粘子和蚊子血在我的航途流淌,最終化為來世第一聲雞啼,響徹九霄。
閱讀上述文章時,你一定可以感受到作者飽讀詩書,熟悉許多詩詞并且能背誦,每一個句子都看得出作者精雕細琢的努力。但是,由于堆砌過多,反而會讓讀者眼花繚亂,迷失在文字中,忘記它的意義及所要表述的重點。
劉勰在《文心雕龍》里曾說:“夫鉛黛所以飾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于情性。”雖然,文字需要修辭以達到某種藝術性,但應該注意“適當性”。過度的修辭會造成閱讀上的緊繃與壓力,于是,“過”與“不及”都不是適切的狀態。因為,文字動人與否乃取決于作者是否有內在的真情流露。
一般來說,文本中會讓人陷入沉思的文句有兩種,其一是具有哲學內涵的文字,如紀伯倫說:“你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關于青春的知識。因為青春忙于生計,沒有余暇去求知;而知識忙于尋求自我,無法享受生活。”看似簡單的文字,卻有深刻的哲理。其實紀伯倫想說的意思很簡單:當你盡情享受青春時,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求知,時間總是有限的;但另外一種情況卻無法讓人一望即知其意思,比如“為文造情”,詞藻堆砌過多,讓人不知所以。
自古以來,文人們老是喜歡對著傍晚的余暉吟詩作對,他們高聲贊揚著七彩晚霞絢爛奪目,并且將國破家亡的憤恨,寄托給帶著世界,自光明而黑暗的黃昏。但是何嘗有人靜下心來品味破曉時,那纖弱、如受驚的兔一般、小心翼翼的光線?又何嘗有人想過,也許清晨才是帶領世界走向一切喧鬧、焦慮,以及種種怨恨的真兇?誰說這個世界需要那么多嘈雜?或許它想要的,只是化作一只巨大的獸,靜靜地沉睡。
以上內容中出現的問題有:形容詞太多,如“那纖弱、如受驚的兔一般、小心翼翼的”光線,“帶著世界,自光明而黑暗的黃昏”;句子前后邏輯不通,如“誰說這個世界需要那么多嘈雜?或許它想要的,只是化作一只巨大的獸,靜靜地沉睡”,此句中突然出現“巨大的獸”,和前后文沒有關聯。出現這樣的狀況往往是因為作者想要說的話過多,想要表達的思想太廣,但是拿捏不好,有種“樣樣都說,但都不太到位”的感覺。
癥狀:邏輯矛盾,文字冗贅
思緒凌亂,隨想隨寫,文字無法駕馭思路,這是一個常見的寫作問題。簡而言之,就是句子里的語病很多,而造成語病多的原因中,最常見的是沒有修辭概念或缺乏語法結構常識。
寫作是自由的,作者可以在其作品中任意安排;但是閱讀理解則不同,人的大腦認知結構里有它對該語言一定的認知模式,這個模式可能是通過語法習慣、語言邏輯思維所建構的。我們常常說中文沒有文法,其實,這樣的說法是不對的。任何語言一定有它的語言結構(也就是語言的構成法則)。只不過,母語使用者通常沒有在開始聽說讀寫前,刻意地先學語法(文法),而是在日常使用中,逐步形成語言認知的系統。以下是一個邏輯不通的句子。
最黑暗之夜晚,接繼的會是黎明的破曉,就算世界怎么陰沉,微小如燭光,仍能找到閃爍的空間。
根據上下文意的反復推論,這句話應該是說黑暗終將過去,就算世界再如何不完美,充滿漆黑,終究有縫隙可以透進一絲光明。但是,整個句子讀來卻有著成分不足或多余之感,造成文意上無法一氣呵成。句子中的形容詞“陰沉”,是用來形容“世界”的,應該是指這個世界可能是“黑暗的”,讓人沮喪。但是,緊接著“陰沉”,馬上寫的是“微小如燭光”,讀者可能會理解為“世界微小如燭光”,但此處,以“微小”來形容世界,是指空間上的“小”,這又該如何與前面的“陰沉”一詞在文意上銜接呢?另外,“世界”強調的是空間的概念,“燭光”強調的是光線或光亮的概念,“世界”與“燭光”這兩個具體的名詞意象,在此到底是怎么產生關聯的?這就是邏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