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地被冰飲料澆了一頭,梁螢如同遭電擊般全身抽搐,剛才雕琢了半天的妝容變成了鬼畫符,發型全無,緊身上衣被打濕一片,又黏又涼。
她蹬地而起,雙目噴火,高聲尖叫:“你瘋了嗎?!”
男生們的耳膜差點同時破裂。
季筱晴倏地奪過梁螢的筆,咔嚓一下掰斷,隨后用其中一段筆指向梁螢,動作氣勢洶洶,筆險些直接戳進梁螢的鼻孔里。
“下次再讓我聽見你說妍姍的壞話,你就是這個下場!”
男生們不約而同地張大嘴,目光如探照燈般齊齊掃向梁螢。
梁螢深吸幾口氣,忽然發狠,一把摘下左邊眼睛上搖搖欲墜的假睫毛:“我說的都是實話!謝妍姍是個什么人我比你更懂!”
她仿佛撕下了裹滿蜜糖的面具,頃刻間將嗓音從嬌柔升級為粗大,手叉腰地咆哮:“謝妍姍上學開的是瑪莎拉蒂,提的是愛馬仕的鱷魚皮手袋,一個星期內卡地亞的項鏈能換三條,身上隨便哪套行頭都能抵你一年的生活費,你們根本不是一路的,她怎么可能真心把你當朋友!你不信自己是個陪襯就給我等著瞧!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
梁螢的肺活量實在驚人,好似在空氣中發射出了一道道沖擊波。
男生們被嚇得差點集體從椅子上跌下來。
圖書館里的其他學生紛紛側目,盡管這塊地方是允許討論的區域,但兩個女生這樣爭吵的動靜實在太大。
季筱晴死死地瞪著梁螢,半晌沒說話,忽然抬手以疾風之勢在梁螢“外援”們的鍵盤上快速敲打。一頓操作后,她抬腿踹飛梁螢的椅子,瀟灑離開,留下背后陣陣哀號——
“她強行關了我的文檔!”
“我的文件還沒保存!”
“都白做了!”
“幻燈片一會兒就要交了,你們快點想辦法啊!”
走出圖書館大門,季筱晴心里依舊五味雜陳。
梁螢的冷嘲熱諷如同冰涼的尖刀,切開她內心堅硬的外殼,挖出她封藏的秘密。
“顧齊的聚會,她為什么去了?”
季筱晴腳步漸緩,回憶涌上心頭。
收到顧齊做東舉辦的留學生大型聚會的邀請時,謝妍姍本沒打算理會,是她執意想去,軟磨硬泡求謝妍姍陪伴,謝妍姍才去的。結果后來因為項目進度的問題,她臨行前取消了去聚會的行程,害謝妍姍被梁螢當眾冷嘲熱諷。
第二天見面,謝妍姍對此并沒有什么怨言,只淡淡地問了句:“筱晴,你昨天讓我陪你去參加聚會,是為了顧齊嗎?”
“才……才不是呢!”她當時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貓,全身的毛倏地奓開,“我就是在電腦前泡久了,想出去社交一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嗯。”謝妍姍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說,“你現在臉好紅。”
她差點咬到舌頭:“我……我這是生氣!”
“那就好。”謝妍姍抽出紙巾擦手,認真地想了想,開口道,“他不靠譜。”
她微怔,不自然地抬起下巴,音調更高了幾分:“是……是啊!”
誰都知道,顧齊生性風流,從未對人動過真心。
哪怕他殷勤地追求謝妍姍,所有人都明白,那只是起源于得不到的不甘心。
她又想起梁螢說的“那天在水餃店,她為什么搭他的車走了”。
那天在中國城的水餃店吃完飯后,她與謝妍姍走去停車場,發現顧齊沒有隨同伴離開,而是單獨走在她們身后,與她們保持了一段距離。
兩個女生停下腳步,謝妍姍扭頭,將手指骨節捏得咯咯作響:“喂,你再跟著我們,我就要揍人啦!”
顧齊低笑幾聲,抬手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她揮來的拳頭,另一只手不緊不慢地解鎖手機屏幕,調出一個頁面,轉向她們,道:“這個,我覺得晴姐會感興趣。”
當時她微怔,定睛看去,屏幕上顯示的是由受歡迎的全球知名的新媒體藝術團隊TeamLab在Facebook總部所在地Menlo park舉辦的大型個展。
這個匯集各個領域專業人才的跨學界創意團隊,致力于將前沿科技與人文藝術相結合,通過LED光源、傳感器、圖形計算實時渲染、全息投影等技術,制造出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所辦的個展素有“全球十大必看藝術展”之稱。
當她得知TeamLab將在硅谷舉辦展覽時,門票已經售罄了。
顧齊有數張展覽的貴賓門票,但也不會白送她,前提是“與謝妍姍一起”。
對此要求,她心里一沉,側頭看向好友,不知如何回答。
顧齊走近謝妍姍,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后者遲疑了幾秒,察覺到好友眼中的渴望,才同意搭他的車前去看展。
她沒想到這些事到了梁螢嘴里,卻是另一種光景。
心頭泛起揮之不去的愧疚,季筱晴始終不敢承認,有私心的人其實是她。
她樂意和謝妍姍在一起,除了還債,除了友誼,還有另一個難以啟齒的理由——
她也許能遇見顧齊。
【2】
謝妍姍又大張旗鼓地瘋狂購物。
之前每次心情不好,她總能用購物驅散內心的煩躁。她在商場掃蕩回府后驗貨、寫測評、排版修飾,發到“鹽山愛吃糖”的微博上,迎來一撥轉發、評論和贊美,獲取成就感。
這是一個對她來說十分完整的循環。
如今,這種成就感正在逐漸消失。
坐擁千萬粉絲的超級大V,微博十大最具影響力的時尚博主之一,一張疑似男朋友的照片曝光便迅速登上熱搜,有多少自媒體能靠自己的運營能力達到這般一線流量的顯赫成績?
然而,“鹽山愛吃糖”這個被她視為生命的一部分的微博號獲得的這份輝煌,有多少來自虛假的“人設”和虛構的段子?
依托于虛擬世界得到的快樂,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手機突然振動起來,謝妍姍低頭察看,實在罕見,家里居然主動給她打電話。
她剛按下接聽鍵,對面傳出的聲音猶如一把利劍,險些刺穿她的耳膜。
“你是怎么回事!你爸聽說你要被學校退學,氣得把你房間里的東西全部扔出來了!”
謝妍姍沒吱聲。
情緒激動的繼母好似點了火的爆竹,隔空劈頭蓋臉地痛罵她,她感覺自己的耳朵好似被震出了血。
“我們家怎么就出了你這樣的人?”
“親戚的孩子哪個不是隨隨便便就上了名校,得第一,拿獎學金?怎么到你這兒就這么難!你故意惡心我們是不是!”
“我警告你!你膽敢被退學丟我們的臉,就待在U國別回來,自生自滅吧!”
電話被掛斷,謝妍姍靜靜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記憶中的父親冷硬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像一記悶棍敲在她的胸口,泛起一陣流不出血的鈍痛。
“你做的事沒一件不令我失望!”
“你就是個廢物。”
謝妍姍雙目倏地瞪大,抄起手邊的袋子狠狠地向前方扔去,袋子砸到墻壁上,里面的衣服掉了一地。
她微張著嘴深呼吸,恍惚間又看見了那個時常出現在夢境里的男生,他依舊是高中時的模樣,英俊挺拔,帶著金屬般冷冽的氣場。他默不作聲地將她扔掉的東西一件件拾起來,放回原處,然后走到她身邊,屈膝半蹲,抬手揉了揉她的額發。
謝妍姍嘴唇輕顫:“柯昱?”
男生眼簾低垂,琥珀色的眼眸平靜無波,藏著很深很深的溫柔。
不對。
她搖搖頭。
她再一眨眼,“淚痣先生”消失了。
柯昱按響謝妍姍家的門鈴時,她正為了平定心神在客廳里做瑜伽。
周末大掃除時她清洗了外窗,此刻窗簾沒拉嚴實,露出一道不小的縫。
柯昱隨意地往里瞥去。
昏暗的光線下,謝妍姍背對著他站在墊子上,整個人的線條優美如畫。他正欲扭頭,忽然看見她緩緩下腰將自己對半折疊。她腰肢柔軟,長發如瀑,黑色緊身褲包裹著渾圓挺翹的臀部,一雙腿修長緊實。
柯昱微瞇起眼,沒有移開目光。
直到謝妍姍的腦袋越過她的胯下,與他對上視線。
下一秒,她像被雷劈了般臉色煞白,不過很快便調整好表情,鎮定地直起身,動作流暢。
為柯昱開門時,謝妍姍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她身上香水味濃郁,他聞得出是剛噴的。
她冷淡地問:“你怎么來了?”
上次他們鬧得很僵,之后再未有過交流。
“你之前委托我的另一件事沒有做完。”柯昱提了提工具箱,俯身靠近她,嗓音喑啞,“我做事向來有始有終。”
感受到他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噴灑在自己的額頭上,謝妍姍驀地僵住身子,一動不動。
等到這股壓迫感過去了,她思忖片刻,側身讓他進屋,邊走邊心虛地將新買的包裹往邊上踢。
“謝妍姍。”
柯昱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謝妍姍毫無防備,下意識地立正站定。
“我雖然不喜歡你,但你作為一個雇主,還算不錯。”
謝妍姍緊繃的神經略微松動,想著他總算有點良心。
然而男生的下句話,證實了他俊臉上長的依舊是一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畢竟你數學不好,容易被我占便宜。”
我拿全國奧數冠軍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謝妍姍心想,隨即沉下臉道:“為討厭的人干活,你不覺得難受?”
柯昱垂眼看她,表情似笑非笑:“還行,反正沒遺傳父母聰明頭腦的大小姐,我也見得多了。”
心里的某個點又被戳中,“冰殼”的裂縫不斷擴大,火苗躥了上來,謝妍姍感覺自己瀕臨爆發。
謝妍姍將情緒用力地壓了下去,冷聲道:“我不是沒遺傳父母聰明頭腦的大小姐。”
柯昱聞言,眉梢斜斜挑起,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
謝妍姍不為所動,嚴肅地強調:“沒認真做和不會做,是兩碼事。”
柯昱扯了下嘴角:“你怎么跟梁螢說一樣的話?”
“她說什么?”
柯昱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她說她是真的沒花心思讀書,上課的時候大半時間在睡覺,筆記本上寫的都是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謝妍姍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記筆記。”
“她說她作業都是別人幫她做的。”
“我不做作業。”
怕他不信,謝妍姍拿過書包,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全倒在沙發上,手機、耳機、鏡子、護手霜、化妝包嘩啦啦地散開。她將聲音提高八度,語氣中帶著得意:“我不僅上課完全沒有聽,我連課本都不帶。”
“她還說她考試前就看一兩個小時的例題,解大題就像在寫小說,純粹瞎編。”
“我考試前完全不看書,選擇題全部寫C。”謝妍姍繼續加碼,“我有次期末考試甚至還不想去,是筱晴硬把我拖過去的。”
柯昱看著她,半晌后認真地點頭:“你贏了。”
謝妍姍向來沒表情的臉因為方才的爭執而變得有些生動,但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并沒打贏嘴仗,因為柯昱的回應帶著滿滿的揶揄。
她正欲說些什么回擊,不料被對方徑直截斷。
“比起笨蛋,我更討厭不學無術混日子的人。”柯昱穿過客廳和餐廳,繞開她隨地亂扔的“戰利品”,徑直走到通往后院的玻璃拉門前,全程目不斜視。
“謝小姐,今天過后,我們就當從沒見過。”
謝妍姍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這人吃錯了什么藥,拿人手短他不懂嗎?
之前是她盜用照片有錯在先,他還沒完沒了了嗎?
她同情他現狀落魄,慶幸他還能擁有骨子里的傲氣和不羈,但不代表她沒有脾氣!
謝妍姍的成績曾經何等輝煌,哪怕淪落至此,她依舊是只拔不得毛的孔雀。今天本就因家里打來的那通電話而心情不好,又被人三番五次地冷嘲熱諷、惡言相對,她的忍耐終于到達極限。
謝妍姍沉下臉:“不用今天過后,你現在就可以走。”
柯昱拉開門,取下鞋套:“我收了你的錢,就得把事辦完。”
謝妍姍后院新種的海棠花無法被現有的灑水噴頭照顧到,需要布置單獨的澆水管,她先前委托柯昱時已經付了定金,照例比市場價高了許多。
作為雇主,自然底氣十足,謝妍姍嗒嗒嗒地將拖鞋踩出了高跟鞋的氣勢,疾步靠近柯昱,手臂在空中揮出一道勁風,沖他攤開手掌:“把錢還我。”
“那不行。”柯昱上身后仰,輕笑著搖頭,似是毫無商量的余地,“我很需要錢。”
“錢送你,你現在就給我滾。”
“不。”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想把他拽出去,可不管怎么使力他都紋絲不動,倒是她自己因為慣性撞上了他的胸口,磕得腦殼痛。
心頭火氣更旺,有對他的,也有對淪落至此的自己的,她索性側過身拿肩膀去撞他,可撞也撞不動,他穩得如同一座石像。
她更氣了,那股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挫敗感涌上心頭。她又踢又捶,推搡他的動作愈加沒章法。
柯昱好整以暇地垂眼看她,嘴角繃著笑。
折騰半天,最后還是他自己挪了步。
見柯昱踏入后院,從她后院的工具屋里推出除草機,進行每次為她上門維修時的額外服務,趕人失敗的謝妍姍咬住嘴唇,想辦法為自己找臺階下。
“你給我聽著,”她站在客廳里,雙手叉腰發號施令,“你老實待在外面,完工后從小門離開,不許進房間!”
狠狠地撂下這句話,謝妍姍動作利落地拉上客廳與后院之間的玻璃拉門,從里面反鎖。
【3】
柯昱在后院忙活的時候,謝妍姍上樓翻出數學書,下樓在餐廳里找了個光線不錯的位置,卷起袖管,野心勃勃地準備寫作業。
該醒醒了,夢境里的柯昱不過是她這些年為了逃避苦澀而想象的幻象。
“淚痣先生”是假的。
現實中,她試圖弄清他的遭遇,好心想幫他,他卻絲毫不領情,甚至懷疑她乘人之危拿他當樂子看。他看不慣她的行事作風,瞧不起她的學習能力,言行舉止間無不顯露出對她的鄙視。
如今她與他劃清界限更好,何必總自討沒趣?
謝妍姍握緊手中的筆,心頭因不甘心而生出拼搏的動力。
與季筱晴在一起時間長了,曾為了逃避痛苦而變得麻木的內心,像積了一層皚皚冬雪的街道逐漸被清掃出一小片原來的模樣。
先前那些她不在意的事,如今回想起來,也開始牽動起情緒。
其他人就算了,連梁螢這寫作業全靠差遣別人的家伙都敢笑她。
虎落平陽被犬欺。
她不能再這樣廢下去了。
餐廳與后院僅有一墻之隔,柯昱轉身,透過落地窗看見她伏案學習時專注的模樣。她秀眉微蹙,紅唇緊抿,時不時抬手勾起幾縷垂下的長發,夾到耳后。
柯昱停下手中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收回目光,繼續做事。
謝妍姍學業荒廢了太久,必須從高中的知識開始學,好在她之前的數學底子不錯,從頭撿起不算太艱難——但依然得花不少的時間。
近幾日她失眠嚴重,入睡太晚,不知不覺中眼皮打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她醒來時天色已晚,房子里一片昏暗,鴉雀無聲。謝妍姍睡得有些頭暈,起身去廚房接了杯水,回頭迎面撞上一個人,嚇得后退半步。
她以為是柯昱故意裝神弄鬼,正想怒斥,定睛一看,對方是個陌生人。
不速之客高大魁梧、皮膚黝黑、衣著破舊,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看起來格外猙獰。
就像在U國市中心的街角經常能見到的流浪漢,他模樣古怪,神志不清,口中念念有詞。
他是怎么進來的?
謝妍姍還沒理清思路,便聽見對方幽幽地問:“能讓我在你家休息一會兒嗎?”
她耳畔警笛狂鳴,扶住身側的吧臺,竭力保持平靜:“不好意思,我家里有客人。”
闖入者聞言笑了,露出一口褐黃色的牙。
“我可以待在角落里,不打擾你們。”
在說到“你們”的時候,他四處打量了一番,臉上的笑容愈加詭異。
瘆人的寒氣自謝妍姍的背脊蔓延,仿佛有無數只螞蟻在爬。
獨自在異國生活,她以為自己已經克服了孤獨和無助,可在這樣的關頭,依然覺得恐懼。
腦海里有無數條信息在滾動,她想起季筱晴先前提及的那些新聞:幾個街區外新建了一個難民庇護所,附近治安變差,學校的郵箱里經常能收到發生性侵案的警告,就在前幾天,河里撈出了一具裸著的女尸……
最新的入室槍擊事件霍然浮現在腦海,謝妍姍咬住微微顫抖的下唇,不敢輕舉妄動。
她小幅度地側頭,往后院的方向看,柯昱似乎已經走了,沒有任何做工的動靜。
她感覺巨大的失落感如浪濤般劈頭打下,水花落盡,只剩渾身驟冷的懼怕感。
闖入者又向前邁出一步,將她整個人罩在陰影里。
謝妍姍屏住呼吸,告誡自己不能示弱,他再敢過來就抬腳踢他。
闖入者繼續靠近,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粗暴地將她往門口拖,似乎想將她帶走。
全身的血液霎時間全部涌向大腦,謝妍姍拼命掙扎,試圖呼救,可對方的手掌如金屬般牢固,她被捂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死死地抓住大理石臺面的邊緣,抓得手指骨節發白。
可她的力氣終究抵不過男人,雙手被拉得脫離吧臺。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的瞳孔逐漸放大。
砰——
一聲巨響,后院方向的窗戶玻璃在空中炸開,碎片掉了一地。
闖入者驚詫地停下拖拽謝妍姍的動作。
因大力拉門打不開,柯昱迅速脫了上衣包裹住右手,一拳打碎旁邊的小窗戶,從外面開鎖,翻窗而入。
“你想對我女朋友做什么?”
柯昱單手一撐,雙腿騰空躍過沙發,落地后向他們疾沖而來。
闖入者終于松開了捂住謝妍姍嘴巴的手,空氣好似通過重重阻礙,終于重新回到謝妍姍身邊。她還來不及緩一口氣,便敏銳地察覺到男人在背后掏東西,她的心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對方可能有槍!
電光石火之間,柯昱先一步上前擊落闖入者拿出的手機,將謝妍姍攔腰抱進懷里,護到身后,隨后回頭一記重拳打得對方捂住鼻子呻吟,緊接著一腳踹向他的下腹,將他整個人踹飛好遠,摔倒在地。
“你來我們家干什么?”
柯昱全身泛著令人悚然的威懾感,琥珀色的眼眸陰沉得可怕。
周遭的溫度仿佛跟著驟降了數十攝氏度。
闖入者氣勢盡失,捂住流血的鼻子,慢慢往后退。
“我不會再來!絕對不會再來!”
男人雙手高舉過頭,丟下這句話便連滾帶爬地奪門而逃。
柯昱擔心他還有同伙,不放心留謝妍姍一個人在房間里,便沒追出去。
等到闖入者徹底在視野中消失后,謝妍姍雙眸倏地泛起一層薄霧,兩腿發軟,差點站不穩,被柯昱一把扶住。
危機解除,他寬大的手掌仍蓋在她纖瘦的肩膀上,溫度自此蔓延,似可燃物被點燃,越燒越炙熱。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移向兩人身體相觸的地方,再緩緩抬眼,四目相對。黑暗中,他們能清晰地聽見彼此壓低的呼吸聲。
直到她不再輕顫,柯昱才松開手。
他上身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肩膀寬闊,肌肉線條流暢。一滴汗水從脖頸滑到喉結,再落到鎖骨上,往下是結實的胸腹、腰身……
回想起他方才救她時的矯健身姿,謝妍姍臉頰越來越燙,心跳瞬間瘋狂加速,為了掩飾,只好別過頭不再看他。
“我剛才去買材料了。”柯昱將整棟屋子檢查了一圈,責問道,“你怎么都不鎖大門的?”
謝妍姍的父親買的是棟老房子,大門需要從里面上鎖。家里新裝了監控系統,一察覺有動靜便會發出警報,但她只在入睡后才打開。這片區域向來風平浪靜,平日里的安逸麻痹了謝妍姍的心神,今天讓柯昱進屋后,她心緒紛亂,竟忘了鎖門。
謝妍姍跟在他身后,嘀咕道:“我們小區治安很好,又是大白天……”
柯昱打斷她:“他沒準觀察你很久了,知道你是獨居,平時也沒什么朋友來訪。”
謝妍姍的背脊再次陣陣發涼。
“我拍下他的長相了,一會兒去警局備案。”
見她面色蒼白,少了幾分“冰美人”的酷勁,柯昱低頭輕笑,半分嘲弄半分安撫地說:“別怕。”
“我沒怕,我只是……”謝妍姍編不下去,梗著脖子嘴硬,“你剛才不怕他有槍?”
柯昱嘴角弧度擴大,沖她挑了下眉:“有槍就能扔下你不管?”
謝妍姍微怔,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謝謝。”
匆忙吃了些東西后,柯昱馬不停蹄地為她的大門裝上防盜鏈,打開監控系統,加強了好幾處的安全措施。謝妍姍忍不住感慨,他外表看上去又冷又傲氣,做起事來卻細致入微,考慮得十分周全。
聽著他認真地低聲囑咐自己獨居時要注意哪些事項,她心里一片柔軟。
這個人……還挺有愛心。
面對謝妍姍難得流露出的感激之情,柯昱回應得輕描淡寫:“有機會多接一個大單,我怎么能錯過?”
謝妍姍默默地嘆了口氣。
他哪那么好心?果然是為了錢。
完工,結賬,兩人靠在廚房的吧臺邊休息。
“你剛才提到梁螢……”謝妍姍目光游移,仔細措辭,“你和她還有聯系?”
柯昱喝了口水,戲謔地問:“怎么,需要向老板你匯報?”
謝妍姍被他戧到,表情卻沒變化:“不需要,你和誰交往關我什么事?我只是給你個忠告。”
柯昱回以一聲嗤笑,拿起擺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多謝關心。”
“你……”見他準備收拾工具箱離開,謝妍姍冰塊般的臉終于有些松動,“你再多待一會兒?”
嘴上不承認,但她還有些后怕。
“今天在你這兒耽誤了這么久,”柯昱忽然轉身,手肘撐在墻壁上,神情玩味地看著她,“你拿什么補償我?”
謝妍姍耳根一燙,大腦嗡嗡作響,亂七八糟的念頭滿腦飛。
只見柯昱用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敲打一陣,轉過屏幕,一個收費的價目單呈現在謝妍姍面前。
他剛新加了一條:“陪富家女浪費時間:五百美元一小時。”
敢情他在她這兒待的每分每秒都要靠錢換!
謝妍姍狠狠地瞪他,像只奓毛的貓。
她厲聲道:“我沒錢。”
柯昱收起手機,動作無比干脆:“那我走了,后會無期。”
謝妍姍咬牙切齒地道:“不送。”
柯昱邁出幾步路后又停了下來:“你想學編程?”
謝妍姍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一本季筱晴落在她家的書。
季筱晴帶她參與的那些志愿者活動,嘗試以各種方式激發年輕人對STEM學科的興趣,強調自主學習的重要性,也許在潛移默化中,她也受到了影響。
季筱晴說,工科類的課程項目大多能出實打實的產品,有產品就有成就感。
“成就感”這三個字十分有吸引力,謝妍姍先前有些躍躍欲試,但又擔心再次失敗,所以一直沒付諸行動。
想到這里,她問柯昱:“你會編程嗎?”
“當然。”
見謝妍姍滿臉不信,柯昱琥珀色的眼眸中浮上譏諷之色:“怎么,念不起大學的體力勞動者就不能自學編程了?現在的小學生都在學Python,大街上的高中生隨便抓出來一個,沒準都比你厲害。”
“胡說,我只是沒去學。”
柯昱彎了彎嘴角,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聽梁螢說你們文理學院也有電腦課,她嫌太簡單,不過以你的智商,也許可以試試。”
能不能別再拿她和梁螢比了!
謝妍姍掃了他一眼,涼涼的眼風好似沖他扔了把飛刀。
柯昱卻得寸進尺:“前提是你不被退學,成功進入下學期。”
差不多的話你反反復復地說有意思嗎?!
謝妍姍挑眉道:“我不是笨蛋,沒有任何人可以否定我的智商。”盡管在腦內已經預演了將柯昱按在地板上用拖鞋拼命抽的畫面,謝妍姍外表依舊冰冷,“柯昱,你給我聽好了,我不僅不會退學,而且我下學期就會修這門。”
強烈的自尊心燒掉了理智,她抬手抄起書旁邊的一張紙,重重地拍向他的臉。
柯昱偏頭躲過,用手指夾住紙張,放到眼前,看見是張課程簡介單。
并非文理學院簡單的入門級編程課,而是工程學院的工作量是入門級編程課的三倍、難度評級為S、素有“新生噩夢”之稱的專業級編程課,代號“工程101”。
捕捉到他眼中轉瞬即逝的驚訝,謝妍姍高傲地仰起下巴:“我肯定拿A。”
【4】
謝妍姍家的“陌生人入室事件”發生后,警方暫時沒有抓到嫌疑人,記錄備案后沒了下文,倒是先前離開時信誓旦旦扔下句“再也不見”的柯昱,沒過幾天就來回訪,仔細復查了一圈她房子的安全情況。
看著謝妍姍那張沒有表情實際上卻強忍著嘲笑的臉,柯昱雙手插兜,身體后傾,下頜微抬,回了句:“我向來提供優質的售后服務。”
謝妍姍也跟著雙手插兜,學他的模樣冷哼。
柯昱瞥她一眼,熟門熟路地去廚房找飲料喝。
謝妍姍隔了段距離跟在他身后。
那天在S城中國城的水餃店里撞見當服務員的柯昱后,謝妍姍悄悄地向老板打聽了他的情況,被告知他并不是常駐員工,只是最近周末臨時來幫忙的。
關于這些年柯昱所經歷的事,她在柯昱嘴里問不出任何信息,便暗中做了調查,可惜能得到的線索太少,只隱約了解到他和梁螢的情況。
柯昱當時需要一大筆錢急用,四處奔波打零工,差點因體力透支被送進醫院,偶然間遇上梁螢。梁螢被他出眾的外貌吸引,知曉他的難處后,通過朋友之手借錢給他。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欠上她的債,短時間內又拿不出錢還,只能假扮她男朋友,與她結伴出入各種場合,配合她上演“優質新歡氣死前任”的戲。
眼前浮現出梁螢靠向他胸膛撒嬌的畫面,謝妍姍猛地打了個寒戰。
自重逢以來,他與梁螢并肩而行的畫面如同疙瘩般堵在她胸口,疑問于內心徘徊了很久,遲遲難以說出口,醞釀至今,謝妍姍終于鼓足了勇氣。
“你假扮梁螢男朋友的時候,有沒有為了效果逼真,有償和她做些……”她手虛握成拳,抵在嘴邊,“親密的舉動?”
柯昱回頭,眉間輕蹙,目光掃過她無意間抿緊的嘴唇。
謝妍姍平日里話很少,嘴唇卻總是緋紅潤澤,唇形立體,唇珠明顯,輕啟或微閉時,弧度十分漂亮。
“你總打聽這些做什么?”柯昱頓住片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本正經地冷聲道,“別做夢了,想和我接吻,你給再多的錢都不可能。”
聞言,謝妍姍渾身一僵,冰塊般的臉上仿佛逐漸裂出道碎痕。
她不客氣地抬腳踹他,柯昱敏捷地躲過,沖她挑了挑眉。她寒著臉再踢,他再躲,她攻得氣勢洶洶,他躲得隨意輕巧,像在跳街舞。
直到柯昱的手機鈴響了。
他停下動作察看,看清呼叫人的名字后,迅速收起戲謔的表情,重重地挨了謝妍姍一腳也沒吭聲。
柯昱用手勢與謝妍姍打了個招呼,接起電話就往門外走。
謝妍姍隱約聽見,電話那頭是個女聲。
心緒倏地有些混亂,她跟著他走到后院,看見他沿著墻壁慢慢蹲下來。
“錢還夠用嗎?”他問。
電話那頭的人一直在說話,柯昱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回一聲“嗯”。
過了好一會兒,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輕聲道:“別擔心,你只管好好念書,剩下的都由我來解決。”
霎時間,謝妍姍的胃里忽然翻江倒海般難受,不疼,就是酸,且來得氣勢洶洶,她好不容易用力壓下去,卻又換來一陣空虛。
電話那頭是誰?
和他是什么關系?
關于他的一切,她依然一無所知。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他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
那天之后,謝妍姍沒有再見過柯昱。
她發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他說不接她的單就真的不接,用行動證明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
謝妍姍原本死寂的內心因為意外的重逢波光涌動,生出看不見的絲線,穿越時空長河連接起不同時間點的兩端,記憶碎片隨之攀爬進腦海,可這條線索還來不及輕拽,突然就斷了。
她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手掌,慢慢握成拳,手心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她想起他最后同她說的話,失落的感覺逐漸被無名火蓋住,越燒越烈。
“前提是你不被退學,成功進入下學期。”
被退學?
開玩笑,她怎么甘心被退學?
也許她應該感謝柯昱,先前旁人的冷嘲熱諷、父母的惡言惡語她都能全部屏蔽。
她厭學,感受不到生活的意義,害怕再次失敗,于是選擇龜縮于殼中。
然而,他點燃的這股火卻激得她必須做點什么,來往胸口不斷擴大的空洞里填。
反擊的號角正式吹響。
謝妍姍在家里進行了一次大掃除,關掉了“鹽山愛吃糖”的消息提醒,退掉了一大批買來沒開封的衣服和包,翻出積灰的教科書,從課程網站上將課件、作業、答案等資料打印下來裝訂成冊。
學期只剩下一半,文科方面的專業課很難短期內跟上,好在她選修了不少數學課。
文理學院的內部專業可以在顧問的批準下轉換,這學期過后,她就轉到理科,這些數學課便能成為修完的專業課。
謝妍姍進入了沒日沒夜刷題的狀態,為了徹底屏蔽對“鹽山愛吃糖”的眷戀,她狠心斷掉家里的網,過上了和季筱晴一樣三餐吃比薩、幾乎所有的時間全用在學業上的日子。
一旦她將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腦袋里亂七八糟的念頭便會越來越少。
剛開始她仍然有些找不到狀態。
盡管她以前是奧數競賽的強手,如今落下的功課太多,還是沒能完全追上。
起初她做題磕磕絆絆,需要不斷翻書查看,英文不好,只能換上同版的中文教材。
隨著學習進度的推進,她陸續找回了一部分原先備戰數學競賽時的感覺。
她覺得就像有一間封閉房間驀地被開了鎖,擦干凈家具上厚厚的灰塵后,現出了曾經積累的財富;又像退隱江湖已久的武林高手,將寶劍從兵器架上取下,揮舞起曾經熟稔于心的劍法。
閉關突擊了數周,謝妍姍將自己所選的那幾門數學課補到了最新進度。
季筱晴所言不假,U國大學的數學課的確不難,有兩門僅為國內高中的難度,很多知識點她以前搞競賽時就學過。她覺得無趣,便開始自學季筱晴所修的進階課程。
某個周五,謝妍姍下課后去工程學院的圖書館找季筱晴,得知她正在開組會,等待的間隙四處閑逛找空位,忽然被前方圍成一圈的男生擋住了去路。
圓圈的中心是位嬌俏可愛的大一學妹,她正在死磕高等數學的樣卷,被一道微積分題難住,周圍的人全是前來幫忙的。
她身邊坐著的黑大個謝妍姍認識,是之前季筱晴課程小組的組員。
黑大個算出來的結果和助教給的答案不一樣,他信誓旦旦地告訴小學妹,肯定是助教給的答案錯了。
小學妹將信將疑。
謝妍姍早就看這黑大個不爽了,他上學期運氣好抽到和季筱晴同組做項目,當著季筱晴的面各種諂媚,背后卻貶損季筱晴沒女人味沒人追,大肆吹噓項目得了A+全是自己的功勞。
正巧小學妹撞上謝妍姍的視線,小學妹消息不太靈通,只記得謝妍姍時常會出現在季筱晴身側,以為她也是個學霸,于是便熱情地沖她揮手:“學姐,你能幫我看看這題嗎?他們算的都和助教給的答案不一樣,答案是不是真的錯了呀?”
黑大個順著她的目光瞥去,輕蔑地笑了聲:“學妹,你問她沒用的,她不是我們學院的,數學都……”
他那句“數學都不及格”還沒說完,謝妍姍就已經走到小學妹桌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筆記本,低頭一邊看著小學妹試卷上的題目,一邊隨手在空白頁面上演算,輕松算出結果。
所有人同時看向答案。
她的回答完全正確。
折騰半天總算有人答對了,小學妹面露喜色,興奮地問:“你是怎么做的呀?”
謝妍姍拿過她的筆,彎腰寫下解題步驟。
黑大個認真注視著草稿紙上短短兩行的算式,看得差點成了斗雞眼也沒明白這兩行之間為什么能畫個等號。
另一名在邊上奮筆疾書到現在的男生終于解出了題。他的草稿紙上密密麻麻都是算式,扭頭發現謝妍姍列的解答過程居然只有兩行。
空氣中仿佛閃過一道驚雷。
男生們互相交換視線。
她不是數學一直不及格嗎?
她不是要被退學的嗎?
她不是腦子被磚頭砸傻了嗎?
目光掃到謝妍姍手上的數學書,這群理工科學生的表情變得更古怪了。
如果將數學課的難度從難到簡單分個等級,假設工程學院的要求是A,謝妍姍的文科專業要求便是E。
此刻,謝妍姍剛從文理學院上課過來,拿著的數學書,就是難度E的。
方才的情景好比大學生為一題爭論不休,結果來了個初中生輕松搞定。
恥辱啊!
小學妹豎起食指,從男生們的臉上一一掃過:“你們忙活了老半天都做不對,看看人家學姐多厲害!”
黑大個怒喝:“這不可能!肯定是巧合!”
他上學期時常被季筱晴罵得狗血淋頭,說他技術水平太低,總拖后腿,他縮著脖子不敢反擊“季魔王”,便打算現在將怨氣撒到謝妍姍身上。
為了贏回在小學妹面前的顏面,黑大個手一揮,氣勢洶洶地對謝妍姍下戰帖:“我們接著來!”
小學妹的樣卷上還有幾道微積分題,他便扯著謝妍姍比試誰解得更快更準。
這番動靜太大,引來附近的學生圍觀。
一邊是文理學院被開了退學警告的差生,另一邊是和學霸季筱晴組隊做項目拿A+評級的優等生,雙方實力懸殊。
謝妍姍本不想同他浪費時間,但在瞥見題的那刻忽然來了興致。
工程學院必修的數學課比她們學院必修的數學課難多了,畢竟數學是科學和工程的語言,每個工科生都得有扎實的基礎。
罷了,她自學了那么久,索性試試手。
她在小學妹旁邊坐下,黑大個坐在她的對面。
計時開始。
黑大個本以為謝妍姍只是個草包,正經算題便會露出馬腳,落荒而逃,可誰知她不僅沉著應戰,表現更是令人難以置信。
她解微積分的架勢仿佛在背九九乘法表。
“她算得好快啊!”
“她又做完了一道!學姐厲害!”
眼看謝妍姍不斷拉開與黑大個的做題差距,領先一道又一道,與黑大個相熟的幾個男生開始焦急地催促好友。
“喂!你還行不行了啊?怎么能輸給文科生呢!”
“你想陪她一起退學啊!”
黑大個陷入劣勢,五官焦慮地皺在一起,在謝妍姍即將做完最后一題時猛地摔筆。
“這卷子她之前肯定做過!”黑大個憤然地道,“季筱晴上過這門課,樣卷是一樣的!”
言外之意,謝妍姍有途徑看這份試題。
為了增加話語的可信度,黑大個將聲音又提高了八度,不屑地將下巴沖謝妍姍一抬:“她都要被退學了,微積分算得這么快你們信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吭聲。
大家確實不信。
黑大個翻出小學妹課件下的另一套試卷,態度強硬地要求將比試內容換成線性代數。
他的好友有些吃驚:這不是難為人嗎?謝妍姍顯然不會修這門課。
果然,謝妍姍盯著題,嘴唇抿緊,動作定格。
黑大個松了口氣,嘚瑟地抖腿:“就用矩陣解線性方程組啊,很簡單的。”
他說得輕巧,那實際是道復雜度極高的題。
見謝妍姍不還嘴,他接著奚落:“不會就走吧,沒本事你逞什么能?”
謝妍姍保持著看題的姿勢沒動,沖小學妹伸出右手:“借一下你的教科書。”
小學妹好奇地問:“你們文科生也學線性代數啊?”
謝妍姍搖頭:“沒有。我看下公式,有點記不得了。”
小學妹體貼地將書翻到“線性方程,矩陣三角分解法”后遞給她,謝妍姍飛快地掃了幾頁,隨后便將書推到一旁,開始在草稿紙上寫解題過程。
她起初還需要停下來思考數秒,之后便一路行云流水,順暢地解到了最后。
圍觀群眾瞠目結舌。
敢情人家是現學的!
他們看向另一邊,黑大個依舊在較吭哧吭哧地算。黑大個額頭冒汗,有幾行算錯了,急躁地畫掉重來。
謝妍姍現學的,卻比黑大個快!
這次,黑大個沒有任何理由不認輸。
在一片感慨和驚嘆中,謝妍姍平靜地起身離開,沒留下半句話。
恍惚間,她似乎看見了一個與柯昱十分相似的背影,就在方才觀看解題的“觀眾席”里,再一眨眼,人已消失。
謝妍姍搖搖頭:幻覺吧?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
數周后的期末考試,謝妍姍那幾門數學課全考了滿分,其他專業課的成績也比往常高了不少,將最終的綜合評分往上狠狠地拉了一截,高于要被亮紅燈的危險線。
謝妍姍沒被退學的消息震驚了整個文理學院。
有人半開玩笑地說:“沉睡的‘冰美人’睜眼了。”
如此戲劇性的一個學期,終于在“兵荒馬亂”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