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害人精！”

“真可怕！”

“都是你！都是你造成的！”

不斷浮現(xiàn)的面孔在空中交疊扭曲，密密麻麻聚結(jié)成網(wǎng)，一聲比一聲高的嗓音割開氣流，穿透耳膜，耳朵陣陣刺痛。

雜亂的聲音中隱約夾雜著男人厲聲的痛斥，響起后又被淹沒，再次響起，周而復(fù)始。

“別說對不起！你做的事沒一件不令我失望的！”

“廢物！”

謝妍姍低頭看見自己的白色球鞋，踩在高臺邊緣，腳下是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閃亮的車燈連綿成星河，帶著蠱惑的味道。

颯颯寒風(fēng)似刀片一樣刮過肌膚，吹亂她的發(fā)絲。

忽然，有一雙手臂從背后用力地摟住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巨大的慣性使得兩人雙雙倒地，謝妍姍閉上眼，咬緊牙關(guān)，卻沒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她的身體被包裹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側(cè)臉貼著對方結(jié)實的胸膛，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

心臟擂鼓般狂跳，謝妍姍呼吸急促，四周全是男生的氣息。

沉默許久，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無聲地安慰。

她仰起頭，看見少年線條分明的下巴，挺拔的鼻梁，再往上，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見底，泛著柔和的光。

他的眼角有顆很淺的淚痣。

她瞳孔慢慢放大，仔細地描摹他的五官，一筆一畫，印刻到心底。

他的面容逐漸被霧氣蒙住，一點一點，在她的視野里消失殆盡。

她慌忙伸出手，指間劃過空氣，什么都沒有。

耳畔猝然響起氣球破碎的聲音。

謝妍姍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全身冷汗。

她又做了那個噩夢。

【2】

周三上午有兩節(jié)課，每門課一個半小時，中間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下課鈴響，謝妍姍順著人流走出文理學(xué)院大樓。今天溫度驟降，迎面襲來的冷風(fēng)灌入領(lǐng)口，激得她哆嗦了一下。

過了幾個路口，便是繁華的商業(yè)街。

南校位于市中心，餐飲娛樂購物場所一應(yīng)俱全，街頭遍布打扮入時的年輕人，身著當(dāng)季流行的搭配，三兩結(jié)伴，歡笑打鬧。這里相比工程學(xué)院所在的郊區(qū)北校，多了些時尚活力，少了些嚴謹?shù)膶W(xué)術(shù)氛圍。

懷揣著一個無法言說的小目的，謝妍姍步入梁螢常去的一家運動酒吧，店內(nèi)墻壁上排滿了大小不一的電視屏幕，直播著橄欖球賽，歡呼喝彩聲不絕于耳。

每周三店內(nèi)特惠，全場雞翅半價。

謝妍姍點完單，起身去洗手間，發(fā)現(xiàn)走在前面的辣妹看背影像是梁螢。

復(fù)雜的情緒密密麻麻地蔓延而上。

洗手間里面只有兩個隔間，謝妍姍進去后關(guān)上門，沒過一會兒，聽見外面又來了一個人，很快，旁邊傳來情侶曖昧的低喘聲。

謝妍姍白皙清冷的臉頰驀地?zé)猛t。

吮吻聲、拉拉鏈聲、衣服撕扯聲，各式各樣的聲音在寂靜的小空間內(nèi)無比清晰，旖旎香艷。

梁螢向來作風(fēng)大膽，就連謝妍姍都有所耳聞。

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她親密地依靠柯昱的畫面，謝妍姍屏住呼吸，抓緊衣服下擺，胃里翻江倒海。

隔壁的動靜有些大，擋板被震得微微晃動。

女生忽然壓抑不住，發(fā)出一聲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呻吟聲。

謝妍姍重重地推門出去，故意將腳步踩得跟跳踢踏舞一般響。

隔壁間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謝妍姍一秒都不愿多待，低著頭匆匆走出洗手間，被門口不知何時擺上的“清潔中，請勿使用”的牌子絆了一腳，猝不及防地與人撞了個滿懷。

“抱歉。”

這人聲音低啞慵懶，有些熟悉。

謝妍姍呼吸一滯，緩緩抬起頭，對上一張神情冷淡的臉。

她心里咯噔一聲。

他在這里，那她剛才聽到的是？

柯昱垂眼，認出是她，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謝妍姍仍在愣神，毫無反應(yīng)的表現(xiàn)在別人眼里便是赤裸裸的無視。

柯昱眉梢微挑，從鼻腔中發(fā)出一聲輕笑，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

謝妍姍還來不及說什么，背后洗手間的門又被推開。一對陌生男女從里面走出，察覺謝妍姍略顯詫異的目光，無所謂地笑了笑。

男生的口袋里隱約露出蕾絲文胸的肩帶。

謝妍姍偏過頭，緊繃的嘴角終于松開。

她看見柯昱走向柜臺，提起一個裝滿多人份外賣盒的紙袋，結(jié)賬后離去。

謝妍姍回到自己的座位，服務(wù)員端來一盤盤風(fēng)味各異的雞翅，擺滿整桌。美式快餐大多直接上手，而她卻堅持用刀叉將雞翅中的骨頭剔除，每次季筱晴都看得目瞪口呆。

今天是個例外，她過了好久才回過神，指尖全是醬料。

隨意抓了張紙巾擦了擦，謝妍姍拎起包就往外走。

她環(huán)顧四周，街道上早已沒了那個人的身影。

南校文理學(xué)院本科生圖書館。

人來人往的大門口旁邊有一雙靚麗的身影，男生斜倚著墻，女生立于一旁。

梁螢抱緊胳膊，一邊倒吸冷氣一邊發(fā)抖：“好冷呀。”

見柯昱依舊低著頭看手機，梁螢咬了咬下唇，臉上很快堆滿了甜笑。她踮起腳摘下他的耳機，語調(diào)拖長，撒嬌道：“你把外套給我吧。”

柯昱這才瞥她一眼。

“是有點冷。”他手肘一推墻壁，站直了身子，將紙袋塞進梁螢的懷里，“東西送到，我先走了。”

梁螢蒙了幾秒，急忙跟上：“喂！柯昱——”

冷不防迎面撞上款款走來的謝妍姍，梁螢神情一頓。調(diào)整了幾秒后，她小跑上前，強硬地挽住柯昱的手腕，舉起另一只手，沖心中的“一生之?dāng)场睋]了揮，熱情的模樣在空中散發(fā)著塑料花的味道。

謝妍姍沒理他們，擦肩而過時，梁螢?zāi)翘鸬侥伒穆曇舨灰啦火埖劂@進她的耳朵：

“你晚上沒課就來我家吧，我做飯給你吃呀，然后，我們……”

謝妍姍抿唇，竭力將胸腔內(nèi)再次泛起的酸意壓下去。

自從上次在酒吧見到柯昱后，她總是心煩意亂，腦海中常常浮現(xiàn)出以前的事，就像始終緊繃的神經(jīng)突然被切斷了一般，滿腦子都是瘋狂的念頭。

他沒有社交賬號，她找不到聯(lián)系他的方式，唯一的線索只有梁螢。

她想，自己一定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在南校附近反復(fù)閑逛，猜測梁螢可能去的每個地方，猜測也許在那里就能偶遇他……

偶遇？

她到底試圖看見什么？

謝妍姍還沒走出多遠，梁螢的手臂就被粗暴地甩開了。

柯昱停下腳步，嘴角雖然微微上揚，語調(diào)卻格外陰沉：“你下次再這樣抓著我試試。”

梁螢張了張嘴，被他懾人的氣場嚇得有些背脊發(fā)涼：“柯昱……”

她的眼眶驀地紅了：“我對你是認真的。”

“哦。”柯昱挑眉，雙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淡漠，“我以后不會再見你。”

下午沒有課，謝妍姍開車去北校找季筱晴，上次見面后，季筱晴的手機落在了她的家里。

除了歸還手機，還有一個前來工程學(xué)院的理由，她執(zhí)拗地不愿承認——今天是季筱晴和組員們開項目小組會議的日子，梁螢也會到場。

北校圖書館進門處有一間開放式咖啡廳，學(xué)生們都愛聚在這兒，有的指著攤開的論文激烈地討論，有的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左手一個墨西哥卷，右手操控著鼠標(biāo)，還有的靠在窗臺邊席地而坐，手指飛快地敲打著鍵盤。

不遠處，幾個男生為項目作業(yè)用什么語言寫腳本爭論得面紅耳赤。

“Perl！（一種機算機程序設(shè)計語言）”

“Python！（一種機算機程序設(shè)計語言）”

“Ruby！（一種機算機程序設(shè)計語言）”

謝妍姍聽不懂，徑直往里走，北校的大樓幾乎全連在一起，穿過一條走道便是電氣工程學(xué)院。

十幾米外，幾個女生正在聊天。

“你的新男朋友柯昱給人感覺好冷淡，不近女色的那種。”

“是嗎？”梁螢手捧化妝鏡，專注地涂口紅，“我倒覺得他看上去特別性感。”

女生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梁螢的腰，曖昧地挑眉：“那就只有你知道了，他私下是不是……”

梁螢動作微頓，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進了實驗室，謝妍姍在季筱晴附近的空位坐下，等季筱晴開完會后一起去吃晚飯。

季筱晴指著電腦屏幕，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身旁規(guī)矩地站著“清秀男”。“清秀男”雙手背在身后，低著頭不吭聲，如同犯錯后挨訓(xùn)的孩子。

“我今天上午跟你說了什么？我讓你把這個漏洞在兩小時內(nèi)修復(fù)！你做改動的時候跟我們商量過嗎？”季筱晴抓起手機，將屏幕拿到他的眼前晃了晃，“現(xiàn)在都過去五個小時了，你還是沒改對！今晚你讓我們怎么交？你說啊！”

旁邊的組員遞上一杯水：“晴姐，別生氣。”

另一邊的黑大個跟著說：“是啊，晴姐，離截止日期還有五個小時，今晚大家一起熬個通宵，能搞定的。”

季筱晴唰地舉起左手示意他們住嘴，鐵青著臉繼續(xù)責(zé)問：“怎么寫我都告訴你了啊，你為什么一定要弄得更復(fù)雜？”

“清秀男”咬住下唇，沒說話。

季筱晴還欲訓(xùn)什么，目光掃見在門口等待許久的謝妍姍，臉上迅速從急風(fēng)驟雨轉(zhuǎn)為春光燦爛。她笑著，露出兩顆對稱的虎牙，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拉住謝妍姍的手。

其他人聞聲轉(zhuǎn)過頭。

大魔王晴姐身邊的“冰山花瓶”又來了。

季筱晴素來視差生為塵土，平日里組員跟不上她的思路她就要發(fā)火，怎么遇上謝妍姍，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

聯(lián)想起謝妍姍的豪車和季筱晴貧寒的家境，大家私下猜測，或許這兩人并非簡單的朋友關(guān)系，謝妍姍殷勤地往工程學(xué)院跑，其實是撐不過退學(xué)的坎，想找季筱晴代考。

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以致謝妍姍每次出現(xiàn)，所有人都會用一種結(jié)合了鄙夷和看戲的眼神打量她，猜測她到底是直接退學(xué)，還是作弊被發(fā)現(xiàn)退學(xué)，還是瞞天過海，靠“技巧”茍延殘喘地混下去。

季筱晴與謝妍姍聊了幾句后便回去干活了。謝妍姍閑來沒事，正觀看一個美妝博主的眼影教程視頻，突然被人打斷。

“同學(xué)，不做作業(yè)別占著電腦行嗎？”

謝妍姍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有兩個留學(xué)生站在她的身旁。

其中一個先前向她告白過，被她直接無視了，隨后便“脫粉回踩”，愛恨就在一瞬間。

他語調(diào)尖銳：“不是我們學(xué)院的人能別沒事往這兒跑嗎？你就為了開個定位發(fā)朋友圈？”

同伴試圖制止他：“算啦，她先到的。”

男生聲音驟然變大，趾高氣揚地道：“這電腦里的大部分專業(yè)軟件他們文理學(xué)院的人又沒權(quán)限用，更不會用，她看化妝視頻去哪兒看不行？”

沒與他們多話，謝妍姍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進包里，站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到離季筱晴不遠的角落，低頭看手機。

男生順利將她趕走，像是出了口積蓄已久的惡氣，沖同伴說：“世界就是這么不公，我們因為自己優(yōu)秀而進了這個學(xué)校，而有的人呢，什么本事都沒，只靠親爹優(yōu)秀。”

謝妍姍刷著網(wǎng)頁的手指一頓，半晌后，關(guān)上手機，看向季筱晴那邊。

小組人員列出之前遇到的問題，討論解決方案。一個小時過去了，白板上畫滿了流程圖，對于第一個問題他們依舊無法達成共識。

討論進入白熱化，每個人都皺起眉頭，思忖突破的方向。

除了——

“好氣啊，我又沒搶到裙子。”梁螢嘟起嘴，“只怪我新做了指甲，手速太慢。”

眾人聞聲看去，她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不是課件也不是代碼，而是一個購物網(wǎng)站。

“清秀男”連忙安慰：“沒事，下次我?guī)湍銓憘€腳本。”

黑大個跟著幫腔：“對對對！自動搶！”

梁螢蹺著二郎腿，高跟鞋半搭在腳上，一晃一晃的：“你們看，裙子是這個粉色的好，還是藍色的好呀？”

男生們紛紛擁到她身邊，腦袋在屏幕前擠在一起，搜腸刮肚地寫起了藝術(shù)鑒賞小作文。

“粉色的好，下面再配你那雙白鞋。”

“我選藍色的，顯得高級，符合你的氣質(zhì)。”

“喂！”季筱晴走上前，舉起文件夾用力一敲桌面，整張桌子上的水杯都隨之一震，“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男生們嚇得全體立正。

“晴姐，勞逸結(jié)合懂嗎？”梁螢沖他們掃去嫵媚的眼風(fēng)，交疊的雙腿慢動作般換了下位置：“大家說是不是？”

男生們小雞啄米般點頭，再次聚到屏幕前繼續(xù)答題。

季筱晴額頭青筋突起，強忍著將梁螢揉成一團從窗口扔出去的沖動，一字一頓地說：“現(xiàn)在是小組會議時間！”

“晴姐，你又幾天沒洗頭了？”梁螢皺起鼻子，刻意將身子后傾，“真惡心，難怪沒男生喜歡你。”

所有人驚恐地張大嘴，等著季筱晴揮手砍柴般劈斷桌子……或者梁螢的脖子。

然而，季筱晴卻驀地愣住，眼眶發(fā)紅，像是被人用悶棍狠狠地抽了一下腦袋。

她夜以繼日地趕項目進度，臉上深深的黑眼圈像是自帶的煙熏妝，劉海因出汗而黏在一起，穿著萬年不變的運動裝，上面印著工程學(xué)院的標(biāo)識。

梁螢?zāi)抗鈷呦蚱渌猩骸澳銈兪遣皇且灿X得有股味啊？”

她還欲開口，謝妍姍忽然起身，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拖出教室。

一路拉扯到鮮有人至的角落，謝妍姍才松開她。

“你在這里干什么？”梁螢拍了拍衣袖，面露譏諷，“你成績比我還差，差得都被下退學(xué)警告書了，還想學(xué)編程？”

謝妍姍冷冷地看著她：“你跟筱晴道歉。”

梁螢不屑地抱著雙臂：“憑什么？我又沒說錯。”

謝妍姍面色更沉了：“如果不是你，她不會那么辛苦。”

梁螢輕嗤：“你有什么資格教育我？”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警覺地瞇起眼：“最近你沒事總在我身邊晃，是為了見柯昱吧？”

謝妍姍沒答話，目光微動。

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神奇。

梁螢的音調(diào)不斷拔高，眼角眉梢里寫滿了挑釁：“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總偷偷看他，因為他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你就想搶走？你搶走了顧齊還不夠，還想把我的新歡當(dāng)成戰(zhàn)利品？”

謝妍姍依舊不說話。

梁螢當(dāng)她默認，頃刻間怒火燎原：“好啊！上次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我現(xiàn)在就要告訴所有人，你骨子里就是個狐貍精！你……”

謝妍姍一把扯住她的領(lǐng)口將她拽到樓梯邊緣。

“你的父母有沒有教過你，”她眼底寒意彌漫，“什么叫適可而止？”

“你要干什么……”梁螢重心不穩(wěn)，一不留神就會摔下去，嚇得身體發(fā)顫，方才囂張跋扈的氣焰消失殆盡，嘴上卻依舊逞強，“這……這里可是有監(jiān)控的！”

“那又怎么樣？”謝妍姍的表情毫無變化，“摔一下沒準(zhǔn)能讓你的腦子稍微聰明一些。”

她說罷，又將對方往外推了些。

霎時間，梁螢耳畔響起了先前其他人議論謝妍姍的話語——

“給你們提個醒，謝妍姍要被退學(xué)這事別亂嚼舌根，她可不是個好惹的主。”

“聽說她高中的時候特別有名，長得漂亮，性格開朗活潑。”

“她現(xiàn)在怎么都不開口？跟啞巴似的。”

“傳聞?wù)f，那時候?qū)W校里有個女的跟她不和，處處找她碴，謝妍姍也不是省油的燈，受了委屈即刻反擊，加上一方親友團和一方護花隊的摻和，整得全校皆知。謝妍姍提出單獨解決……兩個女的，約在操場打架，整個年級都去旁觀，你們敢信？”

“有點意思，誰贏了？”

“被老師攔住了，罰跑十圈。不過，后來那個女的因為她……”

“謝妍姍！”梁螢徹底慌了，嘴角抖動，聲音染上哭腔，“你以前就是這么逼那個人的嗎……”

空氣中，什么東西倏地被點燃。

謝妍姍壓低的聲音中帶著隱忍的怒意：“你再說一遍？”

梁螢大半只腳已經(jīng)懸空，只能死死地抓住謝妍姍的手。

她雖蠻橫，卻欺軟怕硬：“我錯了……我錯了……”

謝妍姍手臂一甩，將她丟到一旁。

梁螢面色通紅，連連咳嗽，身體沿著墻壁滑坐在地。

她看見謝妍姍一步步向她走來，周遭的氣流帶著瘆人的寒意，凍得她兩只手發(fā)抖。

回想起那些關(guān)于謝妍姍的傳言，梁螢起初只當(dāng)是個笑話，如今終于有了體會。

更何況，謝妍姍還做過那樣的事……

謝妍姍在梁螢面前慢慢蹲下身，動作輕柔地將她臉頰邊的碎發(fā)捋到耳后，末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

“記住，我以前只是懶得理你。”

【3】

在大部分學(xué)生的眼里，電氣工程學(xué)院全院第一的季筱晴不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她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且不把別人的意見和勞動成果當(dāng)回事。

令無數(shù)人頭疼受挫的難題，到了季筱晴的嘴里，統(tǒng)統(tǒng)淪為解不出就是智商欠費的送分題。

她無意間說的話，總?cè)缱罴饫拇獭?

然而，向來生人勿近的謝妍姍，卻意外地和季筱晴關(guān)系很好。

一個冷傲寡言，一個狂傲霸氣，十分奇妙的組合。

這事得從大一下學(xué)期說起。

季筱晴因貧血在大街上暈倒，路過的謝妍姍將她送到醫(yī)院。

得知季筱晴家境貧困，為了盡早畢業(yè)，每學(xué)期比別人多選好幾門課，學(xué)業(yè)繁忙，還要打工維持生計，謝妍姍給了她一筆生活費。

季筱晴不肯收，謝妍姍強硬地將信封塞到她的手里，淡淡地道：“借你的，得帶著利息一起還我。”

季筱晴堅持將此設(shè)為分期付款，寫了個程序詳細記錄，每當(dāng)手里有些閑錢，便第一時間聯(lián)系謝妍姍。

兩人因此有了交集。

在季筱晴眼里，謝妍姍總頂著一張撲克臉，生活精致，形單影只。

季筱晴不敢多與謝妍姍套近乎，直到，她發(fā)現(xiàn)了謝妍姍的秘密——

我為大家推薦一個博主！小姐姐又有元氣又可愛，和“淚痣先生”的日常相處甜到蛀牙！我好想要一個“淚痣先生”這樣帥氣撩人的男朋友啊！

某天，季筱晴刷網(wǎng)頁時，看到了上面這條謝妍姍點贊后又取消的微博。

這條微博發(fā)自一個流量巨大的營銷號，博主的文案下配了九宮格的微博段子截圖。

最近“淚痣先生”精神不太好，我特意為他準(zhǔn)備了朋克養(yǎng)生飲料，一把枸杞和一杯咖啡，并且耐心地示范食用步驟：抓幾顆枸杞，簡單嚼嚼，再趁熱喝一大口咖啡，然后一邊蛙式鼓腮一邊瘋狂甩頭，讓兩者在口腔中完美結(jié)合，順便活動筋骨。提神、安神、健身三合一，美滋滋。

配圖是“青蛙狂舞”。

“淚痣先生”每天都在嫌棄U國的東西難吃，說回國后要去小吃一條街，有啥吃啥，可歡樂了。我問他回國吃了啥，“淚痣先生”答：肯德基、麥當(dāng)勞、漢堡王、味千拉面、吉野家。神經(jīng)病啊！

配圖是“萌貓驚恐特寫”。

我在飯局上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回去后興致勃勃地告訴“淚痣先生”，我和對方情投意合、相見恨晚，我倆觀點幾乎完全一致，我一開口，對方就不住地點頭說“是是是，我也是這么想的”。“淚痣先生”什么都沒說，給我發(fā)了張圖，圖片上的大熊貓笑容猥瑣，下面是一行臺詞：我們先表面上迎合一下她“是是是”，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她是傻子。

配圖是“老娘補完妝就去撕你”。

季筱晴覺得有點意思，順手點進這位“小姐姐”的主頁。

博主的頭像是只長得顯得很喪的三角眼大黃貓，微博名為“鹽山愛吃糖”。

她每天雷打不動地定時更新三條微博，有時是日常，有時是照片，有時是測評或者教程，還會推薦好看的服飾穿搭，本人出鏡的照片全部戴著口罩。

美妝類長微博排版可愛活潑，每條都有詳細的介紹和用戶體驗，還會配上親手畫的特色插圖。

她會間歇性抽風(fēng)：做一盤暗黑料理、伴著重金屬音樂亂舞，或是模仿各種類型的男生拍照……

季筱晴翻看了一會兒，一個留學(xué)在外、學(xué)習(xí)刻苦、成績優(yōu)秀、人緣極佳、生活多姿多彩的女孩形象躍然眼前。

其中，轉(zhuǎn)發(fā)評論最高、最吸引人的，當(dāng)數(shù)她與“淚痣先生”的甜蜜的日常生活。

又甜蜜又歡樂，還有點少兒不宜。

留言區(qū)里的粉絲瘋狂催促更新——

“超級喜歡鹽山，陽光開朗，滿滿的正能量！”

“好羨慕！真是遇到了言情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男朋友呢，‘淚痣先生’要永遠照顧好我們鹽山啊！”

“看著別人的幸福生活，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希望了，期待鹽山和‘淚痣先生’的甜蜜故事早日出書！”

季筱晴原先沒將這個博主放在心上，關(guān)注后只在偶爾想起時當(dāng)作消遣。

短短數(shù)月內(nèi)，這個博主越來越紅，季筱晴身邊的華人學(xué)生陸續(xù)關(guān)注了她，茶余飯后總能聽見他們將她當(dāng)作談資。

“你們看鹽山剛剛發(fā)的微博了嗎？”

“鹽山又出新的推薦列表了！”

“我今天要去鹽山推薦的那家餐廳吃飯！”

不知內(nèi)情的還以為他們在談?wù)撘粋€流量明星。

身為博主，“鹽山愛吃糖”的業(yè)務(wù)能力拔尖，寫的測評時常被頂級美妝品牌官方微博轉(zhuǎn)發(fā)，轉(zhuǎn)發(fā)、評論、點贊的數(shù)量在眾多博主中一騎絕塵，屢獲“最專業(yè)測評獎”的殊榮，得到某些頂級美妝品牌未來一年所有新品免費試用的機會。

更令人稱奇的是，每當(dāng)電商有什么折扣，如推出“滿500減100”之類的滿減活動時，她總會第一時間出詳細攻略，用表格詳細列出怎樣湊單可以湊到單價最低又正好拼滿。

季筱晴實驗室里的高學(xué)姐有次心血來潮想與“鹽山愛吃糖”比一比，一晚上埋頭研究，試圖找出能勝過她的黃金搭配，瘋狂組合折扣商品和優(yōu)惠贈品，其中她認為最好的組合還是比“鹽山愛吃糖”排列的組合貴了五美元。

之后高學(xué)姐便信誓旦旦地說：“‘鹽山愛吃糖’未必是一個人，背后多半是個團隊。”

后來有一天，季筱晴領(lǐng)了筆競賽獎金，馬不停蹄地前去謝妍姍家還錢，正巧趕上作業(yè)提交時間即將截止。她來不及去圖書館，便借用謝妍姍的電腦登錄課程網(wǎng)站提交作業(yè)。

瀏覽器打開新標(biāo)簽頁的快捷鍵是Ctrl+T，季筱晴匆忙間多按了Shift，指令變成了打開謝妍姍剛剛關(guān)閉的網(wǎng)頁，下一秒，“鹽山愛吃糖”的微博主頁赫然映入眼簾，狀態(tài)為“本人登錄”。

兩人同時一愣。

季筱晴整雙眼睛都浸在了陰影里，遲疑地將目光從右上角的用戶名上緩緩移動到身側(cè)之人的臉上，來回了好幾次，如同機器人。

一個結(jié)論逐漸在眼前放大——

鹽山，妍姍。

她全身一個激靈，倏地收回擺在鍵盤上的手。

可怕極了。

“冷面冰山”謝妍姍，所有人口中的低智商“學(xué)渣”，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鹽山愛吃糖”！

微博粉絲上千萬的知名博主，走的還是搞笑路線！

微博上和自己互相關(guān)注的，大半年不更一條博的，是她的小號。

高傲如季筱晴，此刻都不禁對謝妍姍另眼相看：在虛擬世界里如此輝煌，這位大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謝妍姍面色一僵，啪地合上電腦。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開口。

回想起謝妍姍微博上的那些內(nèi)容，季筱晴心生疑惑：難道她金窩藏美男？

可經(jīng)過長期的觀察和相處，季筱晴可以百分之九十九點五地肯定，她應(yīng)該還單身。

那么問題來了。

季筱晴在心理學(xué)書上看過，兒童在孤獨或者缺愛的時候，會產(chǎn)生假想伙伴。

但謝妍姍都是這么大個人了……

因為太寂寞，所以妄想出有個超級寵自己的男朋友？

季筱晴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將語調(diào)放輕松，嘗試著詢問：“你在經(jīng)營營銷號？”

謝妍姍垂下眼簾，表情逐漸變得嚴肅，淡淡地道：“你能替我保密嗎？”

季筱晴原本就不是愛傳八卦的人，看她的反應(yīng)便意識到了什么，立馬保證：“你放心，我肯定誰都不說！”

見謝妍姍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帶著疑慮，季筱晴豎起手指，鏗鏘有力地喝道：“你是我的債主，我絕不會干任何背叛你的事！”

謝妍姍緊繃的嘴角終于松開，輕輕點了點頭。

那天之后，謝妍姍開始頻繁地來北校找季筱晴，每次總安靜地待在一旁，從不打擾，季筱晴同別人說話時，她便抬起頭一直盯著看。

時間久了，謝妍姍才相信季筱晴真的會守口如瓶。大概是為了補償，謝妍姍去找季筱晴時會帶上自己做的飯菜。

季筱晴對此也不介意。為了省錢，她不是去吃講座提供的免費比薩，就是買學(xué)院附近廉價的美式快餐，謝妍姍的出現(xiàn)無疑改善了她的生活。

兩人的關(guān)系因為這個秘密變得愈加親近。

季筱晴知道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流行塑造“人設(shè)”，甚至還有根據(jù)市場定位“人設(shè)”的專業(yè)策劃師。

不過，季筱晴不理解謝妍姍弄這個號圖什么。接廣告？她不缺錢，“鹽山愛吃糖”也從不發(fā)商業(yè)推廣微博。求關(guān)注度？她平時都不愛搭理人。

接觸久了，季筱晴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難道，這才是真實的你？”

謝妍姍臉上閃過一絲異樣，語調(diào)雖平靜，卻隱約發(fā)顫：“怎么可能？”

季筱晴腦海中亮起一盞燈泡，幾秒后，炸出一片煙花。

謝妍姍在害羞。

她居然會害羞！

【4】

謝妍姍和季筱晴的晚飯還是沒吃成。

被謝妍姍拖出去一頓“談心”后，梁螢回到實驗室，如同一只乖巧的柴犬，老實地端坐在角落，謝妍姍涼涼地瞥去一眼，梁螢哆嗦了一下，低頭寫起了會議記錄。

小組會一開就不可收拾，過了飯點，季筱晴吩咐黑大個去小賣部買幾塊比薩，組員們怨聲載道，可迫于晴姐的強壓，不敢造次。

柯昱始終沒有出現(xiàn)。

一直到天徹底黑下來，全組解散，梁螢獨自乘校車回南校，他都沒有出現(xiàn)。

謝妍姍輕輕嘆了口氣，心中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

她開車載著季筱晴回自己家，對方用了一天腦，累得仿佛脫了水，一頭栽倒在門口的草坪里：“餓死了餓死了……”

謝妍姍將癩皮狗般的季筱晴拖進屋，靠近廚房時，季筱晴鼻子動了動，雙眼倏地發(fā)光。

“你做了吃的！還是我上次隨口提到的酸辣粉！”她沖到灶臺，抓起鍋鏟，舀了一大勺往自己嘴里送。

“下午做的，已經(jīng)在鍋里擺了大半天了。”謝妍姍一把奪過鍋鏟，涼涼地道，“你等會兒，我?guī)湍銦嵋幌隆！?

季筱晴眨巴著大眼睛：“你特意學(xué)的嗎？”

謝妍姍不動聲色地將旁邊的食譜冊子藏起來：“沒有。”

季筱晴撲過去抱住她的腰：“妍姍！我最愛你了！”

季筱晴還來不及用腦袋多蹭她幾下，雙手立刻被燙到——她此刻熱得像個火爐。

季筱晴忙不迭地探了一下她的額頭，“哎呀”叫出聲。

白天吹了太多冷風(fēng)，謝妍姍發(fā)起了高燒。

扶她去臥室時，季筱晴感覺她腳步都是虛的：“你要去醫(yī)院嗎？”

謝妍姍搖頭：“不用，睡一會兒就好。”

她倒進床里，全身燒得滾燙，意識變得迷迷糊糊，忽然想到什么，掙扎著爬起來，頂著一頭亂發(fā)滿床找手機。

季筱晴聽見她碎碎念道：“馬上要到點了……我還沒有發(fā)今天的微博……”

“你要發(fā)什么？我?guī)湍悖　?

謝妍姍試圖自己編輯，可頭疼欲裂，屏幕上的字都看不清楚，只好交給季筱晴代勞。

聽完要求后，季筱晴接過手機，再次同她確認：“配圖就在這個相冊里選嗎？”

謝妍姍點頭。

季筱晴拍拍胸口：“你快去睡吧！放心交給我！”

謝妍姍重新躺下，很快陷入熟睡，季筱晴幫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根據(jù)她方才的吩咐在微博客戶端編輯文字。

今天有位娛樂圈的流量女明星公布了戀情，網(wǎng)友們紛紛效仿，謝妍姍也想借此開個玩笑。

“大家好，我的男朋友了解一下。”

季筱晴點開謝妍姍手機中那個叫“男朋友”的相冊，存的全是謝妍姍喜歡的動漫人物和當(dāng)紅明星的照片，謝妍姍讓她在這里隨便選配圖。

季筱晴仔細斟酌了半天，終于選定目標(biāo)：“這個最帥。”

照片上是一個男生的側(cè)臉，他隨意地靠坐在沙發(fā)上，長腿敞開，抱著雙臂。燈光昏暗，季筱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約可見他眼角的淚痣，說不出地迷人。

季筱晴覺得有點眼熟。

她不太關(guān)注娛樂圈，心想也許是哪個新人，便點擊配圖，按下發(fā)送。

瞬間，消息提醒框內(nèi)彈出成百上千條轉(zhuǎn)發(fā)評論。

季筱晴沒有料到，她上傳的是謝妍姍那晚聚會時在酒吧偷拍的柯昱的照片。

她更沒有料到，這無意之舉引發(fā)了怎樣的后果。

謝妍姍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被餓醒。

床頭柜上放著季筱晴做的焦了一半的荷包蛋和削得光滑如月球表面的蘋果。她虛弱地爬起來洗臉?biāo)⒀溃X子依舊昏沉，吃了點東西后服下退燒藥，躺下繼續(xù)睡覺。

晚上季筱晴帶了吃的過來，送到謝妍姍床邊后，匆匆趕回實驗室繼續(xù)干活。

又過了一天，當(dāng)謝妍姍再次登錄微博客戶端時，看著屏幕，雙目倏地瞪圓，心臟差點驟停。

最新的那條微博，獲得了有史以來最高的轉(zhuǎn)發(fā)量。

她的粉絲數(shù)狂漲了好幾倍，消息箱徹底炸開。

評論區(qū)的新粉絲老粉絲個個激動不已，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們的狂熱。

“終于見到‘淚痣先生’的照片啦！果然好帥啊！”

“太帥了！嫉妒到質(zhì)壁分離！”

“快點拍影視劇，答應(yīng)我你們親自出演好嗎！”

他們顯然將柯昱當(dāng)成了她的男朋友，微博上那位活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卻從來不露臉的“淚痣先生”。

一條玩笑微博變成了公開男主角的微博。

謝妍姍倒吸一口冷氣。

季筱晴怎么選了這張照片？

它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相冊里的！

更令她窒息的是，那個先前推薦過她的營銷號，此刻結(jié)合她之前在微博發(fā)的許多段子，附上柯昱的照片，寫成長文，數(shù)十位粉絲量巨大的營銷號接連轉(zhuǎn)發(fā)，直呼“好萌”。

#鹽山愛吃糖男友照#迅速上了熱搜。

關(guān)于她的話題再次遍地開花。

“真實的戀愛故事”“人生贏家”“狗糧”“搞笑美女博主”種種標(biāo)簽如同子彈，嗖嗖嗖地將她的腦門射成篩子。

評論區(qū)里的留言越讀越驚悚，謝妍姍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fā)抖。

“這是我同學(xué)的男朋友，天哪！”

“哪所學(xué)校？”

“求解密！”

謝妍姍收到了許多私信。

“你真的是我們學(xué)校的嗎？哪個學(xué)院的？”

幸好照片只是一張模糊的側(cè)臉，大家的猜測五花八門。

謝妍姍緩緩閉上眼，大腦空白了好幾秒，隨后麻利地從床上滾下來，赤腳狂奔，沖進餐廳打開電腦，馬不停蹄地聯(lián)系人刪帖。

柯昱的照片已經(jīng)散布得到處都是，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將能刪的地方都刪了，暗自祈禱不會被周邊認識的人發(fā)現(xiàn)。

她正打算卸載微博閉關(guān)一陣，等風(fēng)波過了再上線，私信箱里忽然彈出了一條私信，發(fā)信人帶有橙V認證，來自國內(nèi)一家知名的出版機構(gòu)。

謝妍姍的作文始終在及格線邊緣徘徊，從沒想過自己能被圖書策劃人找上，加上聊天方式后，對方很快發(fā)來了信息：“你好，鹽山老師，我關(guān)注你很久了，請問你愿意將微博段子集錄成冊，出版段子書嗎？”

【5】

謝妍姍生了一場大病，耽誤了一次隨堂測試，虛擬世界又被攪成亂麻，見到梁螢只能心虛地繞道走。

禍不單行，她的身體稍見起色，主臥的浴室卻漏水了。她趕緊打電話給管道公司，前來評估的水管工表示問題棘手，整棟房子的管道系統(tǒng)都得重換，價格昂貴不說，還得停水施工一陣子。謝妍姍不愿久等，可連續(xù)換了七八家，上門看過情況的要不就給出同樣的結(jié)論，要不就修得不治本，沒過幾天又開始漏水。

每當(dāng)有人上門修理，謝妍姍總得從學(xué)校趕回家等候，被折騰了好幾個禮拜。

一天清晨，事態(tài)愈加嚴重，汩汩水流差點將她的床淹成一個島。

正在謝妍姍決定關(guān)掉水閘重裝管道系統(tǒng)之際，一家公司忽然給她回了電話，說有客戶臨時取消了預(yù)約，現(xiàn)在可以來她這邊。

這家公司是隔壁的太太見她家門口最近總停著不同管道修理公司的汽車后好心推薦的。太太點名推薦了一位厲害的水管工，但他一般不在學(xué)校周圍的這塊區(qū)域活動，接的單不多，但技術(shù)精湛，名聲早已傳開。

然而，謝妍姍每次打電話過去，闊氣十足地要求“就請你們那兒最厲害的”，對方卻總回復(fù)這位貴婦們口中“水管工界最靚的仔”沒有檔期。

為此，謝妍姍還跟季筱晴抱怨了好幾次，不過好在還是約到了。

如今人既然來了，就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幾十分鐘后，一輛印著公司標(biāo)志的白色面包車準(zhǔn)時停靠在謝妍姍家門口，車里走下兩名水管工。

謝妍姍打開大門，看清來人的長相時，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

“柯昱，怎么是你？”

戴著鴨舌帽的男生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執(zhí)筆在手里的記錄板上畫了幾下，不咸不淡地用英語問：“哪里漏水？”

謝妍姍依舊有些蒙，眼前的人寬肩窄腰，簡單的藍色制服被他穿出了另一番風(fēng)味。

胸前的名牌上印著化名，正是先前隔壁太太推薦的那位。

可是……他……

另一名水管工重復(fù)了柯昱的問題，謝妍姍這才回過神，匆忙解釋后為他們帶路。

柯昱沒多話，套上鞋套，提起工具箱就往里走。

謝妍姍在臥室門口站定，抬手指向漏水的源頭。身后的兩人進入房間，她依然待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柯昱的身影。

這是怎么回事？

且不提回憶里對他的印象，她想起初次見面時，他全身行頭價值不菲，駕駛豪車接送梁螢，給的禮物也都是大手筆。

而眼下……

這是他的兼職？

梁螢的最新要求？

與國內(nèi)不同，U國人工很貴，換個門鎖都可能花費幾十到上百美元，接上這樣一筆修理單，比在快餐廳打工賺的錢多多了。

謝妍姍腦海中浮現(xiàn)出富家少爺為了給女朋友驚喜，親手賺錢買禮物的感人戲碼。

不管梁螢感不感動，反正她很感動。

她悄悄走近衛(wèi)生間，看見柯昱正仰臥在地上修理管道。他左手握住扳手，右手接過同伴遞來的零件，衣服下擺隨著動作掀起，露出精瘦的小腹，肌肉線條性感流暢。

謝妍姍移開目光。

她本以為他只是給同伴打雜的，可沒想到他是主力，使用工具的手法十分熟練專業(yè)，顯然不是個門外漢。

他們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修理工作。柯昱精準(zhǔn)定位了有缺損的部分，在其他人口中復(fù)雜嚴重的問題被他兩三下精妙地解決了。

這真的是兼職嗎？這是職業(yè)的吧！

謝妍姍檢查后簽了字，兩人整理完施工現(xiàn)場，準(zhǔn)備離開。

“柯昱，”謝妍姍叫住他，“我有問題想問你。”

男生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將工具箱遞給同伴，示意對方先走。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關(guān)上房門。

謝妍姍整理思緒，準(zhǔn)備開口，柯昱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拽到跟前：“正好，既然遇上了，我也有問題想問你。”

謝妍姍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下意識地后退，他卻壓過來，將她抵在墻壁上。

“‘鹽山愛吃糖’，這個賬號是你？”

剎那間仿佛有股電流從背脊躥到了頭頂，謝妍姍眼前一花。

她竭力讓聲音不顫抖，擺出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冷聲問：“什么賬號？”

柯昱拿出一個手機，將屏幕朝向她。

謝妍姍抬眼，微博主頁界面上，熟悉的大黃貓正睜著三角眼十分憂愁地看著她。

再一細瞧，他手里拿的是她的手機。

他什么時候弄到手的？

見她沒反應(yīng)，柯昱轉(zhuǎn)過屏幕，修長的手指點開評論區(qū)，不斷地往下拉。

“開朗、樂觀、幽默的話癆？”他淡淡地問，“他們說的是你？”

謝妍姍的“冰山臉”開始碎裂。

“學(xué)霸？”又看到一個關(guān)鍵詞，柯昱冷笑，“不好意思，對于你考試連續(xù)不及格，成績差到快被退學(xué)的事情，我略有耳聞。”

謝妍姍頭皮陣陣發(fā)麻。

“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他用手機慢慢地托起她的下巴，“我什么時候成你的男朋友了？”

謝妍姍的胃開始抽筋，表情卻很冷漠。

柯昱眼底閃過一絲輕蔑，手指滑著手機屏幕，兩三下調(diào)出發(fā)布照片那天的截圖。

謝妍姍終于忍不住開口：“這是意外上傳的。”

“是嗎？”柯昱挑眉，“你怎么會有我的照片？”

謝妍姍編不下去了。

“聚會當(dāng)晚我就注意到了，”柯昱俯下身平視她，眼神中帶著探究，“你偷拍我做什么？”

他眉骨英挺、五官俊美、輪廓分明，近距離與人對視，能輕易令人神魂顛倒……如果他表情不那么刻薄的話。

謝妍姍深吸一口氣，鎮(zhèn)定地回答：“別人傳給我的，我忘記刪了。”

手機屏幕上忽然彈出聊天窗口，編輯在那端滔滔不絕地談起段子書的企劃，布滿一整個屏幕。

謝妍姍全身一震，開始不顧形象地搶手機。

柯昱迅速單手將她按在墻上，仗著身高優(yōu)勢看起了屏幕。沉默數(shù)秒后，他嘴角一扯，高聲朗讀，故意將語調(diào)拖得長長的：

“鹽山老師，你現(xiàn)在這個搞笑美女的‘人設(shè)’特別好，既引人注目又接地氣，不令人反感。”

“你以后多放點‘淚痣先生’的照片，牽手啊，腳印啊，擁抱啊！”

“總之，要甜，要寵！”

“你的‘淚痣先生’是做什么職業(yè)的？最好是醫(yī)生律師之類的，讀者最喜歡這種，同類選題都賣得很好！”

“不是也沒關(guān)系，咱可以稍微進行藝術(shù)加工。”

謝妍姍被他制住，動彈不得，臉頰滾燙，聽見了血液汩汩流過太陽穴的聲音。

“淚痣先生？”柯昱冷哼，“這名字真難聽。”

編輯發(fā)來一張謝妍姍發(fā)的微博段子的截圖，他接著往下讀：“‘淚痣先生’平時霸道慣了，親吻的力道卻很輕。”

謝妍姍筆直的雙腿微微發(fā)顫。

柯昱彎起嘴角，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親吻？”

謝妍姍的表情依舊毫無起伏，紅暈卻從耳根蔓延到脖頸，她似乎快要冒煙了。

柯昱關(guān)掉聊天框，用手機輕拍她的臉：“隔著個屏幕騙人好玩嗎？”

謝妍姍又羞又窘，緊抿著嘴唇，眼簾低垂，不敢看他。

柯昱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俯身逼近。

他嗓音低啞，帶著十足的惡意：“我接吻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