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陰陽相濟

天已經放晴，春回大地。

桃花林中的雪花悄悄落下，落英繽紛，融化成干凈清澈的雪水，匯入淶水河，傳出叮咚叮咚地清脆響聲，一派生機勃勃的悠然景象。

屋子里，顧言盤膝而坐。

頭發雜亂，披肩而落，他眸子猩紅無比，皮膚干燥粗糙，衣衫褶皺，臉上全是疲倦之色。

心中暗道：“不能這樣下去，我的心已經亂了，心湖泛起漣漪，守不住心中靈臺，更別說抱元守一，又怎么會想得明白，我得靜下來。”想到這里，胸腹收縮，用力吐出一口濁氣。

猶豫了一下，起身下床，打開門，走到淶水河邊。

這種時候，牧尋肯定是已經到了的。

除了赦封叮當為尋龍江江水之靈那一日，他沒來十來桃花林下釣魚，其他的日子，不論寒暑，從不缺席。

他坐在河邊的一塊青石上，平淡安閑，像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清客智囊。

小舟系著岸上的柳樹，在水里不停的晃動。

他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偏過頭，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爽朗一笑，道：“小顧，好些天沒見你了，看你這樣子，好像有什么心事兒？來跟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上忙。”他面色平淡，與之前出手赦封尋龍江之靈的天師判若兩人。

顧言臉色蒼白如紙，虛弱地笑了笑，算是回禮。

也不說話，緩緩走到他的身邊，一屁股坐下，看了一眼他身邊的魚簍，果然，還是沒有大魚兒。

輕聲說道：“老牧，你說這世界上真的有火能在水中燃燒而不熄滅嗎？所謂的陰陽相濟，卻又涇渭分明？真的有嗎？你說為什么屬性陰寒的靈藥，卻偏偏是極陽極熱的丹藥主藥。”

他擺了擺手，唉聲嘆氣。“我也是急得糊涂了，跟你說這些做什么，就你一個魚都釣不到的老頭，能懂這些？”顧言苦澀一笑，抬頭望向遠處，江水滾滾而去，跌宕起伏。

牧尋并不生氣，只是瞳孔微不可察地向內一縮……

心里暗道：“這臭小子不過凝氣二層，不應該考慮這種問題才對，這一段時間，他到底經歷了什么？”一時間，那久久未曾泛起漣漪的心湖，也有些癢癢的。

輕輕擺了擺魚竿，耐心回答道：“我是個粗人，讀的書不多，但年紀大了，還是走過很多路。路走得多，看見的風景也就多。”他臉上露出回憶之色。

“有一次，我隨著一行商隊穿過魔修之地，來到清修山。一行人在山下大鼎里投了很多香油錢，上山后虔誠跪拜，吃齋念佛，聽禪音悶耳，心中寧靜祥和，無垢純潔。”

“按理說，佛門圣地，并且大開山門，與各方道友說禪論道，不會藏有污穢邪物。可突然，山頂震動，一處佛院突然倒塌，瓦礫橫飛，土地一寸寸下陷，無窮無盡的邪氣滲出，遮天蔽日，無數閣樓崩塌，怨氣驚人，最后變成一頭紅衣女鬼，神色凄然。”

“清修山得道高僧很快反應過來，同時念渡厄長生經，如煌煌天音，足足用了三天才把惡鬼渡化。”牧尋頓了一下，臉上的回憶之色更甚。

“之后，女鬼怨力化作靈力，長出根莖，變成一朵三尺高的護道花，長在院子里，霞光萬丈，透如琉璃，在無一點兒森然鬼意，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說告訴你，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極陽會化作極陰，極陰也會轉為極陽，否極泰來是一種不可違背的自然規律，有一些東西，分不清楚的。”說到這里，牧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蕭瑟。

這聲音不大，在顧言耳畔回蕩，如雷音陣陣。

他怔在了原地，腦海只剩下這聲音。

臉上神色不停變幻，心里好像一下抓住了什么，可一用心感受，依然只有一片朦朧霧氣，空白如紙，玄之又玄。

顧言抬手去抓，卻落到了空處。

漸漸地，他額頭冒出虛汗，心里無比急切。

但越是想抓住、越是想握緊，這種奇異的感覺卻漸行漸遠，變得無比模糊，這正應了一句話，你越是所求的東西，越是求不得。

牧尋靜靜地看著顧言，臉上似笑非笑，帶著莫名地深意。

忽然，水面“撲通”一聲，一圈接一圈的細密漣漪向外擴散。

牧尋手中的魚竿向下一彎，弧度驚人，面前河水中泛起一道雪白漣漪，一條一尺長的鯉魚用力逮著魚線，想要掙脫，牧尋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喜色，連忙從青石上起身，開始與這鯉魚纏斗。

看著水中不停劃水地鯉魚，心中感慨道：“鯉魚上鉤了，好兆頭啊，有鯉魚越龍門的意思。”一邊，拿著魚竿，一邊騰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快速掐了兩下，天機暗沉，難以揣度，像是被一雙無形的黑手把所有痕跡，強行抹去。

牧尋幽幽一嘆，沒有強求。

牧尋的鯉魚釣到了，顧言所求的道自然不遠了。

不知道為什么，見到這尾鯉魚之后，顧言腦中紛雜的念頭散去，心湖再次平靜下來，猶如一面平鏡，有韻味不失波瀾。

他不再想要強行抓住這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而是如江水中的竹葉，隨波逐流，腦中一片空白，無欲無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雙眼睜開，一聲溫潤淡雅地聲音從他嘴中吐了出來：“我明白了。”此時，在他腦海之內，驀然出現一條大河，數十丈寬，如果有人能直接看到他腦海之中的景象，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這條河的樣子與淶水河一模一樣。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

關鍵是河水之中忽然泛起波紋，一團一團的火焰，如水泡一樣從水中升起，密密麻麻，熊熊燃燒，起撩天之勢。

而河水則清澈見底，波濤翻滾，緩緩流淌至遠方。

與火團涇渭分明，陰陽相濟。

水中有火，火中有水，相互交融，如一幅陰陽交匯的團，扭成一團，緩緩旋轉。

但不過十來息，他腦中的一條大河就再次消失不見，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