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山

韓英姿再一次醒來，已經是次日清晨。是小孟推醒了韓英姿，她換了一幅新的眼鏡。一夜入定靜修，她傷勢大好。

韓英姿身上的丹毒全消去了。他看白璇，白璇的傷卻仍然依舊。韓英姿又將丘梧桐給的一枚歸元蜜灌入白璇的口中，再給白璇吊上一天的性命。

他問小孟，昨天可感應到什么異常？

小孟說，她不知。

韓英姿有些恍惚。小孟是他們這群人里神識最強的，她都不曾察覺，難道昨夜是自己做的怪夢？畢竟，丹毒全消，也未必是夢中那只火狐貍的楊枝甘露的功勞，也可能是崇高山的靈氣太好，讓韓英姿不藥而愈。

韓英姿暫時放下這樁事情。柴房里，卻響起了東方一唱惡毒的謾罵之聲，還有張直方的拳打腳踢。

當然腰粗膀圓的張直方也就打了三拳，東方一唱的牙齒就被打下一半，安靜下來。東方不住冷哼，罵不出口了。

韓英姿湊過來看看熱鬧，東方一唱現在就和一只剝光待宰的豬玀沒有什么兩樣。他精擅的道術只有火鴉符一種。可符要預先制作。現成的符都被搜光，東方一唱就是沒了爪牙，空有真元無從發揮。

張直方向韓英姿道：“我醒來，發現東方一唱在剝自己的皮制作火鴉符，及時阻止了他。”

韓英姿才注意道東方一唱的指尖漸漸熄滅的星星點點的火焰，還有他皮膚上才畫了一只翅膀的火鴉，東方原來是要用真元凝成的火在自己身上刻符，伺機搗鬼燒死他們。

韓英姿拔出疏影匕首，這就給東方截肢，“你手腳不老實，就削去你的手腳。看你怎么畫符！”

東方一唱缺了一半牙齒，含糊不清地罵，“韓英姿，隨你和魏崢嶸如何勾結，我師尊會用強大神通給我復仇！他掐死你們和踩死螻蟻沒有分別！”

東方一唱昨天昏迷在黑風獅子肚子里，沒有看到韓英姿和鑄錯先生打的有來有回的景象，當然，也沒有看到韓英姿落荒而逃的窘態。那就隨韓英姿胡吹了。

“鑄錯老怪物嗎？昨天被我劈成一半，扔去喂狗了。我們現在道門，道門的人可以為我作證。”韓英姿不以為然地吹噓，他亮出了道門的門票。

東方一唱的心中翻江倒海，再無言語。他根本不信韓英姿能擊敗鑄錯。可韓英姿出示的道門門票卻是貨真價實。只有持有真門票，才能躲入道門，逃避鑄錯先生的追殺。難道鑄錯先生真的兇多吉少了？

韓英姿的匕首忽然停在東方的四肢上，他問另二人，“在道門不方便把東方削成人棍，有什么其他方法讓他學乖。”

小孟道，“煉氣士的真元也是吃喝得來。東方一唱本來要一鼓作氣逃跑，現在被張直方揪住，氣就徹底衰了。我們斷他七天飲食，東方一唱的精神就不能夠搗鬼了。”

韓英姿向張直方點點頭，張直方將東方一唱懸成一個“大”字，四肢各上一條鐵索，分綁在四根柱子上。

“那我們吃喝去。”韓英姿道。

一對桃精柳鬼給竹里館的客人送來茶果素齋。它們是兩株有眼睛、有嘴巴、根須枝丫作手足的木妖。丘梧桐這個知客道士不管雜務，一律驅遣這些崇高山家養的精怪應付，他自己忙著修煉功課，人都見不著了。

韓英姿謝謝小孟和張直方一路來的協助。他將東方一唱的納戒撬了，三人各取所須，剩下的東西全歸在公賬上。

現在他有空暇考慮神州會的事情了。

韓英姿得到了道門的庇護，已經擺脫了西河會的追殺。如今西河會和魏崢嶸的爭斗到了要緊關頭，這段時日他們怕是再沒有精力上道門撒潑要人了。韓英姿如果要走出魏國，這是最好的時機。

但他不能一走了之，白璇的傷要治、陷在西河會的宋舵主要救、還有神州會招兵買馬的大業——只要韓英姿他們不放棄試煉，必然會和天下群修交手。他要去道門，就不能丟下神州會的招牌，而且還要真正做大！以煉氣士之力扳倒西河會，不就是神州會之名傳遍天下最好的廣告嗎！

韓英姿向小孟和張直方道；

“我們不能一直賴在鐵柱宮。有三件事是當務之急：

其一、盡快聯系上魏崢嶸。打敗鑄錯之后，神州會也有實力和聲名做和魏崢嶸平等的盟友了；

其二，榨干東方一唱的價值，拷問出西河會的底細。澹臺、東方、駱風、鑄錯一個接一個敗在我們手上，西河會已經和神州會誓不兩立了。我們必須和西河會決戰，扳倒他們。此后，天下有心有力的煉氣士才會絡繹不絕地加入神州會；

其三，救治白璇。她是我們神州會的人，只要有一口氣，神州會都要救她。往后神州會的遇險團員，我們都像待白璇一般對待。”

張直方心想，韓英姿這人不是鼠目寸光的市井之徒，墨子會的栽培倒訓練出這人行動的果決和放眼天下的胸懷。

他忽然道，“韓英姿，我還有一事不明：我國使者當時只給你們二枚門票，你何時又多出一枚門票交給白璇的？”

不止人各一張的門票，韓英姿又取出一枚贗錢來，把張直方驚得愣住。韓英姿道，“我大概有聚錢童子的體質，張君不必一驚一乍。”

唉，韓英姿一路因緣際會，得了許多真錢，贗錢本來不必用了。可沒想到孟青面教給他的做贗錢手段，竟然還有新的用處：

自家能印錢，是神州會招兵買馬的核心底牌！道門都不宜讓知道。張直方雖然和他們出生入死，終究是趙太王那邊的眼線，韓英姿還沒到向他推心置腹的地步。

張直方不再問了。他道，“趙軍和魏軍多年在北海合作開荒，有一套互通的軍中聯絡方式，西河會對此不甚了了。就由我負責和魏崢嶸的聯絡。”

他撫摸了下自己肩上的鷹。

韓英姿點頭道，“那我來拷問東方一唱。”

小孟也道，“我的神識較強，可以幫助韓君拷問東方的精神。”

韓英姿道，

“不過，在我給白璇求到藥前，先把東方在恐懼中晾幾天。歸元蜜的藥效是僅止于此了。丘梧桐說，鐵柱宮還有觀主和監院這樣厲害的金丹，我準備上山頂懇求那兩位道門金丹去。如果鐵柱宮的金丹辦不到，他們總和其他精擅丹藥的道門宮觀互通聲氣，我再求其他宮觀去。小孟姑娘，你是修真世家的，本就從道門分出，能指點我如何見到觀主和監院嗎？”

張直方也好奇地望著孟獠牙。

小孟卻沉思了片刻，才道，“韓君，我和姐姐周游列國尋覓門票時，也曾拜訪過鐵柱宮，我陪你上山。不過，道門的規矩與人間大不相同，途中若有什么事情，你不要奇怪。”

韓英姿欣喜道，“那我們即刻上山頂！張君，你留下來監視東方一唱，也照看白璇。只要能求到藥，我一定配合好小孟你。”

道門是韓英姿夢寐以求的地方，鐵柱宮雖然只是一處福地，還不是道門本山，但這里的草木精怪，道士靈獸，對沒出過大梁五百里的韓英姿而言，處處新鮮，處處神奇。他上山給白璇求藥，未曾不含有一份向道門朝圣的心情。

他和小孟可不管丘梧桐人在何處，徑直轉出竹林，攀上山嶺。上山的小道崎嶇濕滑，小孟折了一枚樹枝作杖，行在前面。時時有結伴的鹿橫穿過山道，金毛猴子和白毛猴子伏在幽深的林木之間若有所思地觀察這一對陌生人。

韓英姿不禁感慨道，

“道士們住在這深山老林，不談沒有吃喝玩樂，他們的膽子也夠大的。我們白天上山還算好；要是到了夜晚，伸手不見五指，這些野獸亂叫，眼睛像鬼火那樣飄，可嚇人了吶。”

韓英姿畢竟是城里人，從沒有在山野風餐露宿過，比起欣賞壯麗山河，他先想的是生命安全。

小孟道，“韓君，你這想法可真別致。崇高山是靈脈，靈脈上的并不是普通的野獸，而是通人性的靈獸，機緣成熟便能化形為妖，雖然調皮，是不會貿然傷山中人的。道門推崇天人合一，居住的地方自然沒有人間的煙火氣。你入道門的話，可要有做野人的覺悟呀。”

韓英姿點頭，“我也是為那些神通不足、年紀幼小的道童著想，他們大概是嚇大的。怪不得小孟姑娘的爹娘要留小時候的你們在家里，不放你們來道門修煉，真和扔到山里沒什么區別。”

小孟笑出聲來。她回過身指向山腰下的云霧，向韓英姿解說，

“我和姐姐留在家中跟隨母親和外公修道，是特別的緣故。外門的道童們其實也不大上山。山上住的都是有了度牒的道士，起碼是常住煉氣士的道行。

云霧下面的山谷，是隸屬在鐵柱宮的種民鎮子。道童們住在種民的鎮子里。道童基本的身體與精神修煉，還有一般的世俗功課，都在鎮子上完成。人間列國和十家的不得志的英才都云集在各處洞天福地山腳下的鎮子尋找機會。他們要維持日用開銷，道門就聘這些英才為道童講授。文韜武略、百業技藝，鎮子的學堂應有盡有。所以，即便是世俗功課，道童的教養也不下于人間最頂尖的書院學塾的學子。

道童上山，往往是進行特別的訓練，比如采藥、采石、保育靈獸這些專門的課業，還有獨處荒野、叩問本心的精神訓練。由凡入圣，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山越上越險。每上一重山，就是上了一重境界。越往上，人也越少。更有許多人，最后還是更愛人間的熱鬧，上了山，又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