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
晚上看江南書友曬書,曬的是暗紅色封面的《孫犁全集》。在書桌上,離書不遠的地方有兩三顆菱角,看了感到親切。孫犁先生的書是我近兩年來常翻的,或嫩或老的菱角是我過去常吃的。
老家在桐城,雖不是江南水鄉,但許多風物和江南頗似,我讀汪曾祺先生寫故鄉的文章,尤其是故鄉的食物,常常有熟悉的感覺,一些小吃、菜蔬的叫法、做法,都很相似,所以愛讀。比如汪先生經常寫到的菱角,我從記事起就開始吃,稍長一點,便自己去采菱角吃。
鄉村不大,卻也不小,有幾個大的水塘,菱角就長在那里,遠遠看過去,黑壓壓的半個水塘。我們常吃的菱角就采自其中的大沙塘。而小沙塘主要是村人洗衣洗菜的地方,所以菱角都被撈掉了。之所以叫沙塘,是因為塘底以細沙居多,而不像其他池塘底那樣淤泥堆積。
大沙塘離我家很近,也就一百米左右吧,站在門前的倒稻床上就可以望見。盛夏的中午熱得睡不著,就跑到大沙塘,采一些菱角,找個樅樹陰處吃起來,那時的菱角還比較鮮嫩,菱角皮用手輕輕就可以剝開,菱角米很嫩,但味道寡淡得很,除了嘴饞和無聊的小孩子,大人很少吃。稍稍往后一些時日,菱角米的味道就逐漸豐滿起來。這個時候,人們也開始忙起來,農活漸多。采菱角的時間也改到了傍晚天擦黑的時候。
在田里一天累下來,都是汗。晚飯前或晚飯后,爸爸帶著我和哥哥到大沙塘去洗澡,每次回來時,每人順手扯幾把菱角藤蔓,回來把菱角摘下。菱角藤蔓還可做菜炒著吃,但村人多腌著吃。有些年頭不好的光景,菱角藤蔓還可做豬飼料,喂養全家人的希望。在“窮不丟書,富不丟豬”的桐城,一頭豬,許多時候確實是人們的希望所在。
晚飯吃過,把竹床搬到稻床乘涼,隔壁的三五鄰居都圍坐在一起聊天,旁邊竹筐里裝著剛煮好的菱角,菱角殼已經硬了,而菱角米煮出來是粉粉的。菱角有兩角的,有三角的,還有四角的,吃時也各顯身手,有些菱角老了皮咬不動,就用刀一剁兩截……不一會兒,腳邊就有一小堆菱角殼,走時記得要把菱角殼再裝回筐子里,倒在鍋臺旁的柴火里燒掉,不然說不定誰的腳就要被菱角鋒利的尖戳到,傷了腳倒在其次,耽誤農活可不得了。
有一年發洪水,大沙塘被淹了,水沿著塘埂往外溢到水稻田里,剛剛長起來的菱角藤蔓和魚苗也隨著水流去,過了幾天洪水退了,菱角藤蔓也少了很多。等到該薅草、噴藥時,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菱角葉子。那一年直到割稻時,還有菱角藤蔓裹在稻稈里,有人的腳被長在泥里的菱角尖戳傷,還有的人在稻田里捉到正在活蹦亂跳的鯽魚,肥肥的。更多的菱角爛在田里,魚干死在田里。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十九歲離鄉后,在各地偶爾吃到菱角,早已不是當年的味道,不摘菱角也十幾年了。侄子已六歲,當年我這么大時已經開始偷偷跑到大沙塘撈菱角(不敢下水)吃了。而他,不會再有這些經歷,大沙塘還在,聽說也還有水(幾年沒回去),只是已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