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玥兒來不及驚疑為什么鐘離的聲音會落在她耳邊。理智告訴自己，她不能留在司弦身邊。就為著這少年救了她，且對她這樣好，她就得離開他。像他這樣的處境，唯有減少事端，才能平安。

“王爺，它不會愿意跟著你的。要知道，良禽擇木而棲。”鐘離輕笑，低頭望向傻傻愣在那兒的狐貍，“何況，這也不是個良禽……是個走獸呀！”

走獸？他怎么能這么說？！

千玥兒怒了，嘴里蹦出一口白牙，眼看著要沖著鐘離的胳膊咬下去……鐘離順勢將千玥兒放在了司弦面前的矮桌上……然后狐貍一口好牙盡磕木頭上，直搞得木屑飄飛。

“嘖嘖嘖，真是一口好牙啊……”千玥兒聽到鐘離的聲音帶著戲謔落在耳邊。

不等她還擊，鐘離道：“看看吧，你所謂的小狐，會不會選擇你，小王爺。”千玥兒抬首望去，隔著小小的一段距離，對面的司弦站得筆直，一雙眼睛漆黑如墨，沒有答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望得她心都有些發(fā)疼。

“小狐。”他輕聲呼喚她。

千玥兒想過去。

司弦的眼神好像帶著魔力，吸引著她，讓她想要向他靠攏。明知道會被兄弟記恨，他卻還是不顧一切救她；雖然對其他人保持距離，卻唯獨對她溫柔；明知道忤逆環(huán)妃會受到傷害，還是要保護她……這小小的少年，內(nèi)心多么渴求溫暖啊，可他期盼的眼神換來的卻是父親的忽略，倔強的聲音惹來的卻是無盡的傷害……包括她。她也會傷害他。

不走，是一種傷害；走，亦是一種傷害。

她不能過去，盡管只是這么小小的一段距離，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嗯，最多是四步。

那少年會對她那樣溫柔的笑呢。

千玥兒咬牙，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司弦期盼的眼神漸漸熄滅，終于化為一片死寂。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那兒有多久，仿佛要變成一座石像。

“呵呵，王爺您看，臣并沒有說謊。”鐘離的笑聲有些刺耳。

“罷了。”司弦忽然笑了，臉上顯出惱怒的神色來，“我什么也不需要！”言畢，拂袖便大步走開，走了很遠，但至始至終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如果他回頭，就會看到，桌子上站著一只狐貍，定定地盯著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單薄，王袍顯得很寬大似的，原本盤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此刻也有些凌亂了。

明明還只個少年，卻仍然挺直了腰板，竭力維護著自己的尊嚴(yán)。

“嘖嘖嘖，好一頭深情的走獸呀！”鐘離一把撈起呆愣在那兒的千玥兒，“人都已經(jīng)走遠了，看了也白搭。”

千玥兒張口就咬。

吭哧一口，咬在了鐘離繡滿桃花的衣袖上。

“我剛剛可是救了你呢，真狠心！”鐘離低聲抱怨道，抱著她悄然離去。

大殿上觥籌交錯，談笑聲此起彼伏。

千玥兒被鐘離帶回了府邸，暫時安置下來。雖然是狐貍身，但待遇著實不錯，每天好吃好喝，累了就呼呼大睡，時不時還有丫鬟把她抱出去溜達溜達，看看風(fēng)景……當(dāng)然了，千玥兒偶爾也會反省一下自己的墮落。

“太墮落了，難道我不應(yīng)該積極尋找回去的辦法嗎？”千玥兒對自己這好吃懶做的狀態(tài)很不滿。

“開飯啦，我的小祖宗！”小丫鬟捧著好吃的推門進來。

千玥兒意思意思掙扎了一下，算了，還是吃飽了再反省吧……就她現(xiàn)在這幅德行，人不人，狐不狐，根本就沒有改變現(xiàn)狀的方向……

自我反省雖然沒什么意義，但千玥兒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成了狐貍，但還是能說話的，當(dāng)然——她指的是人話而不是狐貍叫。她為此狂喜了好幾天，但苦于不能暴露，只好在心底偷著樂。但奇怪的是，自從鐘離夜宴那日將她帶回這國師府后，眼看著已經(jīng)過了近十日，他卻一直沒有現(xiàn)身，不免讓她完全猜不透這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被丫鬟抱著在后花園里溜達的千玥兒遇上鐘離了。

他仍舊是一襲藍袍，卻翩翩要繪滿了桃花，惹得滿身都是妖嬈。他站在梧桐樹下，招招手讓丫鬟把狐貍抱過來，自己接過千玥兒，讓丫鬟退下了。鐘離懷里有股淡淡的花香，若不是現(xiàn)在正值秋季，幾乎要讓人懷疑那袖子上的桃花是真的。

“這些天好吃好喝伺候著，果然重了許多……”鐘離悠然開口。

千玥兒磨了磨牙，沒有作聲。

“就現(xiàn)在這個體量，和環(huán)妃那只混在一塊，恐怕連我也分不清楚了。”鐘離捏了捏狐貍圓鼓鼓的肚子。

“你你……別隨便亂摸好嗎！”千玥兒被他那一捏搞得毛骨悚然，四條腿直撲騰，竭力昂起腦袋想要瞪他，可恨在他懷里，怎么抬頭也只能看到此人的下巴。話剛說出口，千玥兒便后悔了，會說人話的狐貍……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哦？”鐘離挑眉，一只手愈發(fā)不安分起來，把狐貍毛撫得一團亂，“我家的狐貍，那還不是我想摸就摸……”

可惡！千玥兒在心底暗罵，她這一身油光锃亮的漂亮皮毛居然被他這樣一陣擼——等等，“油光锃亮”“漂亮皮毛”，好像有點不對勁，啊啊啊，她怎么能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一只狐貍啊，竟然開始用狐貍的思維想事情了啊！千玥兒努力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迫切希望把腦子里的水甩出來，一面氣急敗壞：“誰是你家的狐貍了！你再敢亂摸一下，我就——”

“就怎樣？”鐘離一臉興致盎然，繼續(xù)撓狐貍下巴撓得不亦樂乎。

千玥兒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嘖嘖嘖，真不愧是走獸，牙真好啊……”鐘離那張漂亮的臉因為疼痛微微皺了起來。

千玥兒很不甘心：“哎，我會說話，你不怕我嗎？我是妖怪，會吃人的！”

聞言，鐘離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來，將千玥兒拎到面前，臉上的鄙夷毫不遮掩：“就你這樣的，也算是妖怪嗎？”

千玥兒瞪圓眼睛，奮力掙扎起來，一面朝他死命齜牙咧嘴，竭力想讓自己看起來猙獰一點，威武一點。湊得太近，鐘離那張臉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貼在跟前。她那四條小短腿撲騰得更兇了。微風(fēng)拂過，狐貍身上雪白的絨毛輕輕擺動起來。她看見鐘離眼里的笑意愈發(fā)濃厚了……果然，什么威武什么猙獰都是自作多情罷了。想到這里，千玥兒頹喪地任由自己掛在鐘離右手上，如一塊臘肉隨風(fēng)搖擺……

……

“怎么不吭聲了？”

“……”

“喂喂？”鐘離把拎在手里的狐貍搖了搖。

“……”

假如狐貍能有表情，大概千玥兒臉上的幽怨會更明顯一些，嘴里碎碎念：“這里是什么鬼地方？人連妖怪都不怕啦？”

鐘離輕笑：“誰說不怕的？”

千玥兒掃了他一眼。

他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只是我不怕而已。你想啊，夜宴那日我既然能同你說話，又怎會怕你？”

千玥兒彈起來，奈何逃脫不出鐘離的魔爪，心里忽然有點沒譜，她來到這異時空，變成狐貍，按理說不應(yīng)該有任何人知道，但眼前這人竟然能從容和她對話，未免太過奇怪，難道……他知道自己遭此突變的緣由？她心底燃起一絲希望，兩只狐貍眼立刻炯炯有神起來：“你究竟是什么人？那天為什么救我？”

“你就這么和恩公說話的嗎，可真叫人傷心……”他走近一旁的小桌，將狐貍放下，一撩衣擺坐下，“既然是我救你在先，是否應(yīng)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呢？”

不等千玥兒作出回應(yīng)，鐘離身子稍稍前傾：“告訴我，你是誰，來周國做什么？”他面上盈盈的笑意不減，但聲音微冷。

“我……”千玥兒忽然語塞。

“怎么，不肯說嗎？”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純白色的狐貍這周邊罕見，是以環(huán)妃得了這么一只寶貝得很，現(xiàn)在又多出來一只，原也沒什么了不得，但我聽聞落到了司弦那孩子手上時，卻覺得有些蹊蹺，倒像是故意的一般……”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嘿嘿冷笑一聲，不知為何，看著他那張分明線條柔和、笑起來一團和氣的臉，千玥兒卻不由自主后背一陣發(fā)涼。

她想自己能猜到情節(jié)，趕忙辯解：“不不不，我碰到司弦純屬偶然，真的，國師你可千萬別誤會了，我對你們周國啦王室啦沒有任何想法的，我就是個普通人！”這鐘離看上去并不好惹，她可不想在這種情形下得罪了他，狐貍在桌子上急得跳腳。

鐘離盯住她四只腳，似笑非笑：“普通人？”

千玥兒舌頭險些打結(jié)，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普通狐貍，老實狐貍。”

“哦？但據(jù)我所知，狐貍可是十分狡詐的啊。”他縮了縮肩膀，一面又伸手去捉狐貍腳，捏了捏爪子肉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