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暈……好熱……

黑暗中，頭痛欲裂，像是顱骨內憑空出現了一個不斷膨脹的橡膠球。球體上的溫度雖不算熾熱，但足以讓人感到窒息。每一次思考，都在腦中掀起熱浪；每一次呼吸的氣流經過顱底，被腦內的高溫加熱，使得肺里也像被灌入了溫水。那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讓人感到刺痛，仿佛自己的大腦正被放在蒸籠中，籠下火勢愈發強烈。

馬爾用盡力氣，伸手支撐起身體，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愈發滾燙、渾濁的空氣。

【站起來】

馬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混沌中，仿佛這個聲音就是他自己的心聲，想要起身的念頭隨之浮現在腦海中。

“哈啊……”馬爾試圖睜開眼睛，卻感到有一種奇妙的力量阻止了自己，像是身處水下，又像是自己早已失去了眼皮，周圍是深不見底的無邊黑暗。

他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一件支撐物然后起身，卻只能將手臂在空中揮舞一下后無功而返。

腦內那股令人窒息的熱感還在不斷膨脹：“咳啊……”馬爾輕輕咳嗽了一下，卻感覺大腦內一陣劇痛，像是有人用被燒得通紅的烙鐵猛地在他腦內攪動了一下。馬爾手下一滑，身體向下摔去。

嘭。

但馬爾并沒有倒下，用手肘支撐住了身體，然后借著身上痛楚產生的應激反應將后背高高弓起。他雙手沿著小腿一左一右慢慢往上攀去，支撐起了身體。

【向上，向我伸出你的手】

聲音再次在腦中響起。

“唔。”馬爾卻無力再做出任何反應，只能保持現在的姿勢，他胸口劇烈地起伏，體力飛速流逝。

混沌中，他不禁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真的有意義。周圍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是深不見底的泥潭，越是掙扎就越是深陷，自己已經深陷其中，就算伸手又有什么用？

自己所追求事物本就不符合常理——“魔法”的本質就是瘋狂，內心深處的瘋狂。自己真的做好準備面對“魔法”和隨之而來的“瘋狂”了嗎？

馬爾輕輕苦笑，他來到默巖鎮，什么都沒做，就要失去最好的朋友，不，伙伴。想到安迪，他原本混沌炙熱的大腦像是憑空出現了一片綠洲，思緒處于其中，短暫變得清晰。或許他應該收回那些長遠的目光，回到當下。

安迪還活著嗎？自己還活著嗎？

我……我太弱了……

自己之所以淪落到現在的田地，試著否定魔法的本質、嘗試懷疑自己的動機、無力地擔心伙伴的下落，究其原因，都還是自己太過弱小、根本無足輕重……

這樣的自己、這樣弱小的自己，真的做好成為“以太使”的準備，去面對更大、更加洶涌的瘋狂了嗎？

馬爾不自覺地苦笑，心中已然有了否定的答案。

自己知道的太少、想要得到的力量卻又太多。正是這樣的貪心和能力的不足，導致他現在陷入困境，弱小到連想要變強、接受力量都無法做到……

他很清楚，無論那個聲音能夠給自己什么，必然是自己現在難以承受的。如果自己盲目地接受力量，并期望純粹的力量能夠解決一切，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加瘋狂，給周圍的人帶來更大的災難。

成長。

我需要成長，既是本身實力的成長、也是心智上的成長。

馬爾輕嘆一口氣，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幻想都過于不切實際，自己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去抗衡“魔法”所帶來的那種“瘋狂”……如果能夠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去成長就好了……

但他旋即又反駁自己：他的命運此刻已經被別人握在手中，由不得自己決定、由不得他再去思考。

恢弘的聲音適時地再次響起，威嚴、不可違背。

【向我祈求……】

只要自己伸手、祈求，就可以變強嗎……馬爾眉頭微皺，他很討厭這樣弱小的自己，更討厭自己之前對自身弱小的不自知和對“瘋狂”的輕視。

正是那種想當然的思維，讓他到了現在的境地，他就像是暴風雨中的一根稻草——連獨自承擔全部后果的能力也沒有，但他愿意盡自己弱小的力量去面對，把損失降低到最小。

剩下的，那就讓命運去決定好了。

【將一切交付……】

馬爾突然開口：“我拒絕……”

那威嚴的聲音隨著馬爾的話語戛然而止，像是在聆聽他的反饋、又像是上位的存在因螻蟻的奇異表現而流露出短暫的驚訝。馬爾頓了頓，用盡最后的力氣低聲吐出了昏迷前最后一段話，“我，我還沒準備好。”

到此就要結束了……馬爾輕輕哼了一聲，反而覺得無比輕松。

可……可他心中又有一點小小的奢望、小小的不甘。渴望看到自己有一天能變得足夠強大，當然，不用太強，能在暴風雨中遮蔽一小塊草坪，將自己珍惜的事物保護好就夠了。

看來，自己連慷慨赴死的決心都不夠徹底。

嘭。

馬爾癱倒在地上，身體雖然接觸到了地面，但胸腔內又傳來一陣失重感，自身感受與肢體反饋的沖突，讓他覺得周圍環境極不真實。

我……安迪……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飛速墜落，周圍熾熱的、令人窒息的空氣隨之快速散去，清爽的流風撲面而來。就好像是一直緊握著他的一雙無形大手松了松，將他從指縫中漏了下去。

我……

…………

“醒了？”

逐漸消散的混沌中，一個溫和的聲音傳入馬爾耳畔。

馬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好。自己上一次聽到別人的聲音好像就發生在幾秒之前，又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

“啊……嗯……”他感覺自己的舌頭像是變成了一塊木頭，勉強轉動，喃喃道。

“放心，你在這里很安全。”那聲音再次響起，柔和的聲音中像是夾雜了一種令人心神放松的清淡香氣……嗯，樟樹？不……松樹……對，松樹……

馬爾抽了抽眼睛周圍的肌肉，發現能夠用得上力。他費力地睜開雙眼，那感覺就像是自己在用一根粗糙的麻繩將舞臺上厚重的幕簾拉起，光芒緩緩出現，馬爾雖然覺得有些許乏力，卻又無比好奇外面的景色。

“唔……”火光映入視線，馬爾卻沒有覺得任何不適，逆著光芒看清了聲音的來源。他是一個身著古樸亞麻襯衫的年輕學者，他五官柔和，正帶著一臉和煦的微笑看著自己。

“怎么樣？”那人問道，仿佛是怕驚擾到自己，他刻意說的很慢。

馬爾瞇了瞇了眼，感覺自己的神志正在飛速恢復。他微微皺眉，沒去理會那人的問題，將自己心中的疑惑一股腦的說了出來：“我在哪里？安迪怎么樣了？你是誰？”

“看來你的精神恢復得不錯。”那人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從桌上倒了一杯水遞給了馬爾，“我叫賈路，是伍德教育基金在會默巖鎮特派的探員。我們專職‘反魔法’活動，您和您的朋友在幾天前被卷入了一場危機。幸好，我們及時趕到，將你們保護了起來。”

馬爾接過水后，一口飲盡。

賈路面帶微笑，低頭看了眼手中懷表，頓了頓，神色柔和道：“現在距離你們被送到這里，已經過去快2天了。”

看來自己……并沒有死。馬爾在聽到自稱賈路的男子是“反魔法”組織的探員時心里一驚，旋即看向四周，觀察起周圍的環境，發現除了沒有窗戶，這就是一個陳設普通的房間。

嗯，地下？對于賈路所說的話，馬爾并不全然相信。對方雖然并沒有像“特密爾教團”那樣試圖殺死自己和安迪，但這只是暫時的。如果以太使身份暴露，這名“反魔法”組織的探員必定不會手軟，自己和安迪照樣難逃一劫。

馬爾想要擠出一個微笑，卻發現自己的面部肌肉還處于僵硬狀態，提不起勁：“那我的朋友呢？他人在哪里？”

賈路頓了頓，伸手指向馬爾頭頂笑道：“他就在你的上鋪，傷口已經愈合，生命體征表現非常穩定。但很遺憾，他暫時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馬爾抬頭，發現自己頭頂上方不遠處就是床板。他嘗試著動了動身體，發現沒有問題后就要起身去看安迪。

馬爾躺了很久，雖然體力上有所恢復，但突然起身，四肢上再次傳來那種失重感。馬爾旋即頓了頓，然后放緩速度，扶著床邊，慢慢從床上起身。雙腳離開被褥時，馬爾皮膚上涼颼颼的，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穿褲子。他側目看去，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換上了干凈的衣物。

賈路見狀，不但沒有阻攔，反而向后微微挪開一步，給他騰出地方。

馬爾起身，抖了抖四肢，然后一步踩上床墊，雙手架在了雙人床二層的床沿上，看見了熟睡的安迪。他雙眼緊閉，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但在屋內燈光的照耀下，他臉上的小麥色皮膚上已經能夠看見一層淡淡的紅潤。

太好了……馬爾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他沒去檢查安迪的傷勢，害怕自己貿然掀開被子會打擾到安迪的休息和恢復。

“原來他叫安迪。你放心，他的狀態非常穩定，身上的傷勢并不嚴重。”賈路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餓了嗎？”

馬爾回頭，發現那名自稱賈路的探員向自己遞過來一個麥包，他伸手接過，然后坐回床上，啃了一大口。番茄的鮮美和小麥的清香旋即在他口腔內炸開、融合，這樣的美味讓馬爾一時有些失神。

“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受害者。如你所見，我們已經把你們保護起來了，你和你的朋友都很安全。你什么都可以放心跟我說。”

賈路頓了頓，柔和的語氣似乎已經與周圍溫暖的環境和美味的食物融為一體，“你叫什么名字？”

馬爾咽下口中食物，下意識地進入到賈路問話的節奏中：“我叫馬爾，馬爾·伍德……我們是來默巖鎮的旅行商人。”

“這樣。”賈路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他頓了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嚴肅，“但是普通商人，應該不會收到這樣的信件吧？”他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封“消毒”過的信件，放在了馬爾身邊。

那蠟封已經被切開，但馬爾依舊能夠辨認出上面的黑藍色甲蟲，那甲蟲破碎的甲殼被屋內的燈光染上了一絲橘紅，像是正在遭受烈火的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