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要加深李承乾,以及背后太宗皇帝對他的印象,自然要下猛料,彰顯煬帝之功,雖然可能會犯了太宗皇帝的大忌,不過想以太宗皇帝的圣明,胸懷之寬廣,總不會與他一個少年郎計較。
薛琰思慮了片刻,道:“以我之見,前隋煬帝當得起一代英主之稱,毫不為過。”
柴令武不服,他柴家之所以發達,就是因為跟著李唐皇室造煬帝的反,如果煬帝是一代英主的話,他們這些造反的是什么,都是亂臣賊子嗎?
“你說煬帝是一代英主,他有何功績,當得起這四個字?”
薛琰笑道:“煬帝當然有功,不但有功,而且還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縱然是與秦皇漢武相比,也不遑多讓!”
柴令武氣的直接暴走,跳了起來,怒道:“好!既然你說煬帝有功,便要有理有據,倘若信口胡言,我決不與你善罷甘休!”
薛琰并不以為意,道:“煬帝之功有四,其一,平定南陳,一統天下,結束了自漢末三國以來近四百年的戰亂局面,令分裂了近二百年的九州重鑄為一體,更讓中原百姓從三四百年之久的戰亂時代中脫離出來,這難道不是功勞。”
柴令武一愣,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是李承乾也是眉頭緊鎖,細細的思考起來。
薛琰接著道:“其二,開鑿南北大運河,弊在當代,功在千秋。”
柴令武聞言,心中一喜,當即反駁道:“這如何能說是功,煬帝開鑿運河,讓天下百姓苦不堪言,百姓不堪其苦,紛紛揭竿而起,致使隋朝滅亡,你卻說這是功,豈不可笑!”
薛琰自然知道,后世,人們評論煬帝之時,他的罪狀之一就是修建了功在千秋的大運河,征發河北民夫一百余萬,用了數年時間,利用天然河流和舊有渠道,開鑿了以洛陽為中心,北起涿郡,南到余杭的大運河,將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水系貫通,南北航路自此連為一體。
大運河全長五千多華里,堪稱世界上最雄偉的工程之一,同長城一樣,都堪稱是華夏百姓靠人工構筑的奇跡,對中國歷史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對華夏文明來說,其意義遠比長城更為重大。
從宏觀上看,大運河將黃河流域這個政治中心與已經成為全國經濟中心的長江流域連接起來,成為了南北交通的大動脈,極大地促進了江南、江北地區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流和發展,令兩個流域的文明逐漸融為一體,實現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大融合,大大增強了華夏內部的凝聚力,在鞏固并加強我們這個多民族國家的統一意識方面居功至偉。
煬帝修大運河的舉動,雖然給當時的河北百姓帶來了沉重的徭役,但利在千秋萬代,論起對華夏文明的貢獻,后人少有能與之比肩者,可謂弊留當代,功在千秋。
運河修好后,在之后的幾百年間還有效地分流了黃河水患,直到宋代發大水時,這條千里隋堤還拯救了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大運河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了長城,沒有秦長城,就沒有漢王朝的繁榮,漢王朝在秦長城的箳籬之下快速完成了農耕文明的升級,國力大幅增長,最后在漠北擊敗匈奴,為漢民族取得了在遠東大陸的話語權,也擴展了漢民族的基本生存空間。
同樣的,沒有隋運河,就沒有唐王朝的強盛,唐代的繁榮,很大程度上歸因于繼承了煬帝所開的大運河,得以將江南的財富和糧食快速而低成本地向黃河流域輸送,從而為“貞觀之治”奠定了基礎,更使得唐王朝能夠同時向遠東大陸的東北和西北地區同時派遣兩個世界級的遠征軍團,進而靠軍事勝利攫取了大量的國家利益。
可以說,正是這個讓大隋勞民傷財的大運河工程,為唐帝國在世界上崛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薛琰道:“方才在下說了,煬帝為君,暴卻不昏,大運河自修成后便成為溝通華夏南、北兩域最重要的水上運輸要道,日運財貨百萬,惠及兩岸,如何不是功?”
柴令武一時語塞,很顯然,他也只看到了煬帝開鑿大運河,給百姓帶來了沉重的徭役,卻忘記了,時至今日,煬帝修建的大運河,依然是大唐朝廷十分依賴的用來溝通南北的水上要道。
薛琰見柴令武不說話,接著道:“其三,開疆擴土五萬里,建立了過于秦漢的遼闊疆域。”
這一點,柴令武無法反駁,因為事實明擺著,煬帝自即帝位,之后沒多久,就對高句麗、吐谷渾、突厥等周邊數股勢力發動了戰爭,這說明煬帝在即位之初雄心勃勃,有很強的進取意識,已把目標定為開疆擴土,做千古明君。他將自己的年號定為“大業”,便是一種對自己的期許。
煬帝先派韋云起去突厥借兵兩萬,然后以借道為幌子,率突厥兵突襲契丹大本營,大敗契丹,俘其男女四萬余人,大大阻止延緩了契丹的崛起。
一名文官僅憑著伶牙俐齒,便成功聯合了東塞數十部落,不費大隋一兵一卒就將剛剛崛起的契丹打入谷底,這種戰績在中國歷史上可謂前無古人。隋煬帝只派一人,就取得俘敵四萬的輝煌戰果,可謂把中原“以胡制胡”的戰略發展到了極致。
之后,煬帝發兵滅吐谷渾,在其地“設置郡縣鎮戍,發天下輕罪徙居之”,從而在青海一帶開拓了東起青海湖東岸,西至塔里木盆地,北起庫魯克塔格山脈,南至昆侖山脈的數千里廣大.疆域。
除了向西北開疆拓土,煬帝還向西南一帶發動了一系列戰爭,并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大隋的疆域一時擴張到安南、占婆等地,四裔民族紛紛向漢民族示好。
可以說,在遠征高句麗之前,煬帝攻無不取,意氣風發,建立了赫赫武功,被舉國百姓公認為是一代英主,更被周邊諸國所敬畏仰慕,可謂天下歸心。
在楊廣登基后這幾年,大隋兵鋒銳不可當,四夷臣服,國威大振,當時的中原使者出塞,即便只帶著兩、三個隨從,也能讓萬里草原掀起血雨腥風。
契丹頭領不過對中原使者流露出些許不敬,轉眼之間,數萬塞上武士便主動替大隋拔去了這個眼中釘。
大業三年,東.突厥啟民可汗來朝入貢,在之前尊隋文帝楊堅后,再次尊隋煬帝楊廣為“圣人莫緣可汗”,尊敬地拜稱:“自天以下,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圣人可汗,今是大日,愿圣人可汗千歲萬歲常如今日也。”
后來太宗皇帝雖然也被冠以“天可汗”的尊稱,但比起楊堅父子開創性地被稱為北方游牧民族的最高可汗,是中華天子兼異族國君的首例,也只能算得上是拾人牙慧罷了。
“其四,倡行進士科,創立科舉制度,為選拔人才開創了一條明路。”
煬帝登位第二年,就正式設立了進士科,在華夏暢行了一千多年的科舉制度自此正式誕生。
科舉制度一直沿用到清末,對后世影響深遠,是中國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更是封建選官制度的一大進步,為中國的育才政策和社會穩定做出了重大的貢獻,對后世的中國影響極其深遠。
雖然科舉制度有著不少的弊病,但在當時,卻絕對是一種相當先進的選材理念,隋朝之后許多來中國的外國人在看到中國的科舉制度后,都贊嘆不已。
在隋朝初年,隨著魏晉士族門閥的衰落,庶族地主漸漸興起,這些新生的社會力量要求在政治上得到應有的地位,所以魏晉以來以門第選官的九品中正制已經難以繼續推行。
隋文帝登基后,廢除了九品中正制,開始采用分科考試的方式選拔官員,為這些新興階層提供政治出路。
此舉一方面是想利用他們和士族門閥作斗爭,另一方面也是想緩和他們與中央的矛盾,令其忠心擁戴中央政府。
科舉制度把選拔人才和任命官吏的權力,從地方豪門世族手中奪了過來,削弱了門閥子弟世襲的特權,沖破了世家大族壟斷仕途的局面,還起到了抑制門閥的作用,更大大地加強了中央集權,十分有利于政治結構的穩定,因此一直為歷朝所沿用。
而科舉制度的另一個優點就是選才比較公平,給廣大貧寒士子提供了改變自身命運的平臺,讓沒有背.景的才華之士們不致于因為不得志而對朝廷心生怨懟,甚至變成叛軍的中堅力量。
科舉制把讀書、考試和做官緊密聯系起來,擴大了官吏的來源,為大批門第不高的庶族地主和下層優秀知識分子提供了出頭的機會,更為國家從基層拔擢人才提供了良好的渠道,大大增加了選官的公正。
這項政策不僅人心所向,更是吸納民間精英,將其轉化為統治者的左膀右臂,以保障王朝平穩發展的高明之策。
在這種“任人唯賢”的改革之后,許多沒有豪門血統的英杰才得以“大者登臺閣,小者任郡縣”。而且當時的進士科以考政論文章為主,選擇“文才秀美”的人才,提高了官員的文化素質,也有利于增強政治效率。
隋煬帝登基后,在隋文帝的基礎上大大增加了科舉的規模和錄取人數,還增加了進士科,這標志著科舉制度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
對于這一點,柴令武很想反駁,雖然柴家不是五姓七望,但終歸出身高貴,與那些世家大族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沒辦法,現在大唐也在執行著科舉制度,他若是反駁,豈不是在于大唐國政唱反調。
薛琰說完煬帝的四大功績,接著又對李承乾言道:“賢弟與以史為鑒,當褒其功,貶其過,以察自身得失,倘若學他人言語,只看到一個人不好的一面,卻忽略了好的一面,又如何能做到以史為鑒,完善自身呢?”
李承乾聞言,恭恭敬敬的對著薛琰拱手為禮:“兄長所言,小弟受教了!”
薛琰點點頭,強忍著沒說出“孺子可教”這四個字,接著又說起了楊廣的過失:“煬帝少年時雄姿英發,才華橫溢,頭腦精明,是一個進取心十分強烈的人,他十四歲時就已經擔任大軍統帥的重任,領兵北征突厥,令塞外諸胡近十年不敢南下牧馬,十九歲時又率領數十萬大軍掃平南陳諸國,為大隋打下了大片疆土,那時的煬帝可謂光芒四射,讓天下大部分賢才,無論世家子弟,還是寒門才俊,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才能夠順理成章、眾望所歸地取代其兄楊勇,從文帝手中接過大隋江山。
煬帝心高志遠,懷抱天下,極欲成為一代圣君,他素來崇拜秦皇漢武,希望自己也能夠成為那樣的帝王,做出一番轟轟烈烈、名垂千古的偉大功業,在煬帝看來,不做出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留下千古之英名,就枉為帝王一場。
也正因有此遠大的志向,煬帝一直固執地踐行著自己的理念,不辭勞苦東征西討,還時常做出遺澤后世的壯舉。
在登基之后,楊廣一度有所作為,開文館,禮儒生,令長安、洛陽一帶胡風盡去,文氣復興。
又不拘一格選用良將,使得羅藝、麥鐵杖這樣出身寒微的人也能與世家子弟同列,一時麾下俊杰云集。
然后楊廣運籌帷幄,派遣將士擊敗突厥和吐谷渾,開疆擴土,又親征打通絲綢之路,他也因此被周邊各國尊為“天可汗”。可以說,楊廣的前半生英明神武,是歷史上少見的一代雄主。
然而楊廣自繼位之后,十幾年來幾乎每年都興兵討伐不臣之國,征突厥,伐契丹,討高昌,攻高句麗,一系列的戰爭雖然成功地開疆拓土,令四夷賓服,卻也把國力揮霍到了極限,給百姓帶來了沉重的負擔。而在沉重的兵役負擔下,他又同時修建大運河,進一步增加了百姓負擔。
而真正致命的還是在這些基礎上的三次征遼,每次強行征發數百萬人,把大隋拖入了曠日持久的戰爭泥潭,民間怨聲載道,百姓不堪兵役之苦,為了逃避沉重的徭役而紛紛造反,一時盜匪蜂起,天下大亂。
煬帝的過失就在于他志向過于高遠,太想建立偉業,證明自己了,于是試圖在短短十幾年間就做出許多成就,而這些大工程本該由幾代人來緩緩實現才穩妥,百姓才好承受。
煬帝的急切之心和他不體恤百姓的性格結合起來,便造成了征伐無度,操之過急,役民過重,這也是隋末亂局出現如此之早,爆發如此洶涌的重要原因之一。
衣食足才知榮辱,可當時大部分老百姓并不太在意什么國家尊嚴、開疆擴土、賓服四夷,更考慮不到諸項勞民傷財的大工程和對外戰爭在將來的長治久安意義,他們真正在意的,只是缸里還有沒有明天下鍋的米,自己能不能帶著一家老小挺過眼前的冬天。
所以在連年的征發和痛苦的生活中,百姓對煬帝的感覺,已經由曾經的崇拜變為了不滿,這對一向自信好強的楊廣打擊極大。
尤其是看到自己一手打造的,不久前還欣欣向榮的大隋王朝竟然已經有了崩塌之象,這種巨大的反差讓素來驕傲的煬帝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一直信心滿滿的帝王一下子垮了,他的精神大不如前,整個人看起來也不像原來那樣樂觀、雄心勃勃。
煬帝也曾試圖要勵精圖治,革除積弊,重整氣象,但當他坐在龍椅之上想有些做為時,才發現這個帝國早已搖搖欲墜,早已經有了一套完善的盤剝百姓、非法攫取財富的流程,形成了一條完整的鏈條,即使他貴為皇帝,也無力與這張龐大的利益網做對。
所以雖然他的許多改革政令相當不錯,但在大部分執行者都陽奉陰違之下,也根本無法真正落實,有些甚至還會被歪曲成禍民的亂命,而受害的百姓又會把不滿歸結到頒布政令的皇帝頭上,在這種惡性循環之下,大隋江山最終崩塌,也是必然。
不過若論煬帝本人,愚兄還是認為其有功有過,功是功,過是過,功不折罪,罪不掩功,如果按照這個標準,做為皇帝,煬帝顯然不失為是一位英主!”
李承乾聽了,不禁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道:“兄長覺得小弟該如何借鑒其功過!?”
薛琰一愣,心道:你暴露了自己身份嘍喂!
“嗯~~~~~~賢弟只需記得四個字便是了!”
李承乾急問道:“兄長說的事哪四個字!”
薛琰笑道:“過猶不及!”
打發了李承乾之后,薛琰回憶起自己剛才興之所至的那番言論,不禁感覺脖子冷颼颼。
太宗皇帝不會聽了這些話之后,砍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