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要打開拖車大門并解除警報時,他猶豫了。
星期日。收入還算可觀,雖然還沒有打破歷史紀錄。(他吸了吸鼻子,熱空氣,從熔爐散發出來的。)
那個女孩,她或許是一個早慧的優秀演員……
他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畫面:一幫人襲擊了某個地方,將其洗劫一空,然后趕在警察到來之前逃得無影無蹤;他們只留下了一個未成年人,而警察不會盤問她,她則因為成功地實施自己的“惡作劇”而偷偷地狂笑不止。
因此,在關掉所有警報之前,拉撒路啟動了除科萊音樂系統以及自動收費吊盤以外,教堂里所有的電子設備。當他繞過祭壇底部(曾裝有屏幕的地方)時,眼前的景象猶如火焰正在教堂穹頂下那好似鯨魚般的肚子里熊熊燃燒:各種顏色的光芒不停地閃爍著,一臺位于他上方的3V遠程設備,在祭壇上不斷播放著他的巨大肖像,同時也將這些景象精確地錄入了一臺埋藏在混凝土地面下的記錄器里。如果他遭受了襲擊,那臺記錄器就將成為證據。
此外,他身上還有一把槍……不過他一直都帶著它。
這些預防措施,雖然看起來沒什么用,卻是一位牧師所能構建的最有力的防線了。要是防范措施再嚴密些,很容易會驚動聯邦電腦,使得他被那些機器評估為“潛在的妄想狂”。去年夏天在西雅圖曾出過一件事:一位把自己教堂周邊的道路布滿了地雷的猶太教拉比,在某次成年禮之前,忘了關掉地雷的觸發系統。自這起事件之后,聯邦電腦就對這類行為變得特別敏感。
一般而言,聯邦電腦對那些懷有強烈宗教信念的人是持認可態度的。相比其他人而言,這類人捅婁子的可能性更低。不過安分守己的人總是有限,更別提還存在些特立獨行的家伙。
要是放在幾年前,拉撒路這套防范措施可以說綽綽有余了;而現在,這套措施如此不堪一擊,令他每次走在那條沒有墻壁、由這幾十年里來來往往的車胎留下的黑色橡膠印記劃定出來的走道上時,都會戰栗發抖。當然,除了必須給告解室的入口空出地方以外,教堂底部的圍欄全都通上了電。告解室本身也是防爆的,還裝有獨立的空氣補給裝置,以防有人用毒氣發動攻擊,可就算這樣……
致各位的備忘錄:下一次,我的身份要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獨處是很好的,我來到這里以后也確實需要獨處。但這地方根本不是靠一個人就能維持運轉的。我不可能掃描每一處變換不斷的陰影,以確保沒有身手敏捷的壞人暗藏其中!
我一邊想,一邊環顧四周:我是在用肉眼看東西。在四十六歲這個年紀,居然還在用肉眼看東西?在這三億人中,肯定有到了我這個年紀卻從未買過眼鏡的人,而絕大部分原因是他們買不起。不過也可以這樣設想一下,是不是聯邦衛生局或某些醫藥醫療集團覺得沒有眼鏡的中年人實在很少,不值得進行一次詳盡的調查?或者塔諾威的人民認為這其中必定有遺傳基因的影響?噢。
致各位的備忘錄,用紅色斜體標出:盡量記得實際年齡!
他沉思著走進了告解室,發現透過那道三厘米厚的防爆玻璃,自己看見的,并非是一位裙子上濺滿血漬的小女孩。
恰恰相反,告解室外站著一位身材魁梧的金發男子(他的卷發里有一縷藍色),身著一件時髦的紫紅色T恤,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
“打擾您真是很抱歉,神父。”他說,“不過,小蓋拉能找到您這兒來實屬走運……噢,對了,我的名字叫夏德·弗拉克納爾?!?
要說面前這人是那女孩的父親,那也未免太年輕了,他最多二十五六歲。不過換個角度想,在拉撒路的信眾里,也有結了三次或四次婚的女人,新郎還比自己小了差不多二十歲。這人會是那女孩的繼父嗎?
如果是的話,他臉上的這種笑容又是怎么回事?因為他剛利用這位自己從未關心過的小女孩,擺脫了他那位富有卻無趣、年紀偏大的妻子?在這間告解室里,人們曾吐露過比這更污穢不堪的事。
一頭霧水的拉撒路問道:“那你是,呃,蓋拉的親人?”
“從法律上來說,不是。但在我們一同經歷了那么多事情后,您大可說我比她那些法律意義上的親人更為親近。唔,我為‘抗創傷’有限責任公司工作。之前蓋拉的父母敏銳地察覺到他們的女兒有些行為異常的征兆,于是為她報了一個全套療程。去年我們治愈了她的同胞競爭障礙[14]——典型的由于陰莖妒羨[15]導致她對弟弟心生憎惡——而現在,她正努力克服自己的戀父情結[16]。運氣好的話,我們會在今年秋天將她的治療推進到波貝婭層級……噢,順帶提一句,她說過您要把條子叫來之類的事。這個您不必擔心。在警方的電腦里,她的情況被歸檔為非訴訟案件。”
“她告訴我,”拉撒路緩緩而努力地說道,“她用刀殺了她母親。”
“噢,考慮到她的情況,她當然會這么做了!自從她母親因為生下弟弟而背叛了她,她就不自覺地想要殺掉母親。不過這一切自然都是我們設的一個局。我們給她注入了恐暗肽,把她關在一間陰暗的房間里,以消除她回歸子宮的沖動。然后,我們給了她一把陰莖形狀的武器,以消解她殘余的性妒羨心理,并把一個匿名的同伴放到了她的房間里。等她發起攻擊后,我們打開了屋里的燈,讓她看見自己母親的尸體渾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接著,我們給了她絕命狂奔的機會。當然,我一直在后面跟蹤她。我們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
他那略帶無聊的語氣表明,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一件瑣碎的日常工作而已。然而,當他講述完畢后,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從衣兜里掏出了一部記錄器。
“噢,神父!我的宣傳部歡迎您就我們的工作方式發表任何正面的評價。由于您身穿神職人員的服裝,您的言論一定會格外有分量。比如,您可以針對我們采取的措施所取得的成效說兩句——讓孩子們在一個受控環境內展現出他們最為暴力的一面,要好過放任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犯下罪行,因為那會危及他們那不朽的——”
“沒錯,我還真有一句你該記錄下來的評價!如果說這世上有比戰爭更惡心的事情,那就是你們公司正在做的事了。至少戰爭之中還存在激情。你們所做的一切都經過了精心計算,更像是機器而非人類所為!”
弗拉克納爾微微地向后縮了縮頭,就像是害怕有人會一拳擊穿他們之間的玻璃,打在他的臉上似的。他辯解道:“可我們所做的,是在維護道義的過程中運用科學的力量。你當然會看到——”
“我看到的是我平生第一次覺得應該遭受詛咒的人。你冒犯了我們的小朋友,你的脖子上應該被套上一塊磐石,然后被扔進大海。立刻從我眼前我滾開,滾去永恒的黑暗之中!”
弗拉克納爾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聲音中滿是憤怒。
“你會為自己說的話后悔的,我向你保證!你不單侮辱了我,還侮辱了千萬名指望著我們公司的優秀市民,以及他們陷入地獄般苦境的孩子。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他轉過身去,然后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