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丘吉爾第一次世界大戰回憶錄4:世界危機·東線戰爭
- (英)溫斯頓·丘吉爾
- 9704字
- 2020-11-02 17:45:51
第三章 走向深淵
在走向戰爭的道路上——1911年阿加迪爾——對銀行家的演說——1911年英國與德國——我任海軍大臣——海軍競賽——奧地利的機會——康拉德——埃倫塔爾的爭論——康拉德被免職——埃倫塔爾的繼承者——俄國遭回絕——1912至1913年的巴爾干戰爭——塞爾維亞興起——康拉德的戰爭要求——德皇的否決權
從吞并波斯尼亞到爆發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危機,前后共有近五年。這幾年間,局勢日趨緊張,沖突和恐怖事件時有發生。有兩次,正如我們現在可以看出的,歐洲無疑已瀕臨戰爭邊緣了。奧匈帝國處于衰微與瓦解之中,奧斯曼帝國力圖東山再起,巴爾干各國國力和自信心增強,這一切都在繼續著。這一時期的特點是奧地利不得不與其一向疏遠的俄國打交道。在正確的外交和更加表面的友好氣氛下,歐洲各國都堅決并迅速地加強與完善其海、陸武裝力量。
1911年春,一支法國遠征軍占領了非斯。英、法達成了《摩洛哥協議》。這一事態的發展觸犯了德國的感情。據說摩洛哥大西洋沿岸一處叫作阿加迪爾的沙質海灣存在著德國的些微商業利益。德國新外交大臣馮·基德倫-韋希特伯爵提請法國政府注意這些權利。法國政府據實聲明,指出不論在阿加迪爾還是在其腹地,都不存在德國的商業利益,因為那里沒有一處港口,沒有一個通商機構,沒有一所住宅,沒有一包貨物,沒有一個德國人!然而,鑒于德國對法國在摩洛哥的擴張頗多不滿,法國人還是準備在剛果河盆地給德國一些領土作為補償。至于阿加迪爾,他們建議組織一次法、德特命代表對該荒無人煙的地點的聯合視察,考察一下德國在那里的利益有無事實可為佐證。突然,在7月1日,有消息稱,德國皇帝已派出一艘炮艦“美洲獅”號前往阿加迪爾維持和保護德國在那里的利益。“美洲獅”號業已起航。
這個突然的、然而又是無聊的行動在全歐洲引起了恐慌,這表明了當時局勢的緊張。如果德國的舉動沒有什么意義,那么德國又為什么要這么干?顯然,這是蓄意要引起大的事端。7月或8月是危險的兩個月。到8月中旬,歐洲的田間收割已大部分完成,麥茬也清除干凈,遼闊的田野可任由戰馬馳騁了。若德國蓄意挑起一場不計后果的爭吵,7月1日正是為開創爭端而選擇的方便動武的日子。俾斯麥以前曾深思熟慮地打了幾個勝仗,后來還經歷了本書敘述過的幾個插曲,1909年4月又對俄國速戰速決,德國皇帝就此還做了“閃光的盔甲”演說。經過這一漫長歷史之后,歐洲各國大臣們或參謀部誰都認為,可能就要發生最嚴重的事端了。法國現在處于高度警惕之中,她沉默而又密切地注視著德國的一舉一動。緊盯著德國在馬德拉和加那利群島的行動的英國海軍部,把外交部的注意力,引向設在非洲大西洋海岸的一個德國海軍基地對我們的南非與南美之間食物運輸與貿易線路可能產生的影響。當梅特涅伯爵對愛德華·格雷爵士提及此問題時,他立即被告知,局勢是如此嚴重,因而英內閣必須予以研究;到7月5日,他進一步獲悉英內閣對摩洛哥不能置若罔聞,而在弄清德國意圖之前,英國必須持保留態度。這個含糊但有力的聲明由于是因一件小事引起,所以有更大的意義。德國政府以絕對沉默的態度接受。隨后幾個星期中,兩國再也沒有提及這一問題。
與此同時,各國首都間來往傳遞的電報變得越來越含糊、復雜。任財政大臣的勞合·喬治先生感到震驚。此前,他一直主管內閣該部的工作,該部基本上反對考慮任何形式的戰爭。然而,7月21日,在獲得首相和愛德華·格雷爵士首肯后,他以大臣身份在倫敦市長官邸向銀行家協會發表了演說,演說中就德國進一步推進其政策可能發生的危險,插入了一個極其強硬的警告。與這一點(對該市的聽眾完全不起作用)有關的原話全文如下:
如果要把這樣一種局面強加到我們頭上,即要維護和平就得放棄英國積幾個世紀的英雄行為和成就才贏得的偉大而仁慈的地位,任人擺布,甚至在其利益受到嚴重影響時也只得忍氣吞聲,仿佛她是國際大家庭中無足輕重的一個成員,那時,我要強調指出,對于像我們這樣的一個偉大國家來說,以如此沉重的代價取得的和平會是一種不可容忍的屈辱。
此番挑釁的言詞不僅使德國大吃一驚,并且還使她猶豫了起來。沒有哪一個與德軍間沒有被大海隔開的政府敢說這種話。以后英國大大擴充其海軍,對德國的野心和行為表明了明確無誤的、針鋒相對的立場。德皇習慣于一聲令下便使法國部長們丟官,因而此時立即通過其大使發出激烈而威脅性的抗議。“財政大臣發表演說后,德國已無需作什么解釋了。如果法國也拒絕德皇政府向她伸出的手,德國的尊嚴將不得不千方百計使法國完全尊重德國享有的條約權利。”“至少可以說,勞合·喬治先生的演說是對德國的一種警告,而且事實上就已被英、法新聞界解釋為近乎威脅的一種警告。”愛德華·格雷爵士立即回答道,鑒于德國交際所用的語調,他也無意作任何解釋。于是立即下令確保英國艦隊不致遭到偷襲。
無疑,在隨后的幾周里,德皇及其政府權衡了戰爭與和平的問題。他們不習慣與其武力可達到的范圍以外的國家進行接觸。他們感到他們已經在與同自己一樣堅定的意志公開對抗了。他們最終認定時機尚不成熟。但整個8月,有關德國軍事動態的報道,尤其是關于德、比邊界沿線駐軍的報道非常之多,憂慮和壓抑著的激動在外交部和陸軍部已油然而生了。帝國國防委員會于8月23日召開了漫長的會議,研討了英國可能參與的全面歐洲戰爭可能引起的陸、海軍問題。這是自由黨政府第一次正視這樣一種可能性。陸軍上校兼作戰室主任、后來的陸軍元帥亨利·威爾遜爵士,極其詳細地,而且經后來的事實證明也是非常準確地解釋了德國經由比利時入侵法國的計劃。威爾遜還解釋了,如果議會決定與法國結盟,那么英國遠征軍將要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他還評價了俄國的軍事實力、計劃和動員時間表,這些在曾經認為俄國是一個武裝巨人的人看來,是令人失望的,但后來事實也證明亨利·威爾遜是正確的。
自1908年阿爾赫西拉斯會議以來一直保持接觸的英、法參謀人員,在這幾個星期里繼續保持著最密切的聯系。英國陸軍的大部分高級軍官很久以來一直堅信對德戰爭遲早要發生,而且都認為,如果法國受到攻擊,我們就應毫不躊躇地站在法國一邊。顯然,外交部和參謀部都認為當時形勢十分危險,而且未來的困難還會愈來愈多。內閣不贊同這些觀點,議會由于不知道事實真相,立即否定了這些觀點。
到9月底,形勢變得輕松了些,法、德在剛果的領土補償基礎上達成了一個協議。從德國殖民地部長的辭職可以看出,德國統治集團內部曾有一場激烈的斗爭。英國參謀部與海軍部之間有意見分歧。首相及其政府支持危機開始時艦隊的部署有不少缺點這樣一種意見。由于這些壓力的結果,我于10月出任海軍大臣,隨后我即全力以赴、專心致志地做好艦隊的戰爭準備,并保證其隨時處于待命狀態。德國政府宣布她要進一步大幅度擴充其陸、海軍。
由于這一次阿加迪爾的對抗極其突然并且殘酷,它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改善了德、英關系。危機一過,我們即著手填補兩國間的鴻溝。我們不愿意看到德國海軍的不可避免的擴充成為爭執的進一步原因。因此,我們作出了安排,讓霍爾丹先生出訪柏林,向德國皇帝解釋我們海軍的觀點和打算。我們還尋求在對德國有利的一些殖民地談判中引起她的興趣。做這一切時,我們都抱有友好的期望,試圖建立相互尊重的關系。在友好的會談后,接著商討最棘手最嚴重的海軍問題。我獲得了內閣的支持性政策,簡言之,是宣布建造“無畏”級戰艦的五年計劃,要確保英國的計劃比德國現有的海軍計劃占優勢,保證16艘對10艘的比例,而且要做到,德國按其《海軍法》每增造1艘戰艦我們就增造2艘。自治領和殖民地的“無畏”級戰艦不包括在內,而且我們還宣布,我們要保持我們的巡洋艦和小艦隊兩倍于德國的實力。另一個方案是,我們提議兩國海軍設一個造艦的休假期,在一年休假期內英、德兩國一艘主力艦也不造;或者假如可能,兩國海軍計劃隔年安排,以便在年定額間留出一個空白年。
海軍的造艦假期方案被德國拒絕了,德國著手制定她的《海軍法》。但由于業已進行了坦誠友好的會談,德國的艦艇擴充和我們的對應建造——兩者都準時執行——沒有引起爭吵。實際上,在英、德爭論中,海軍問題的重要性逐年下降了。我深信德國人理解這種周密安排、嚴格執行的清楚明確的政策;他們不會憎惡這一事實,而會接受這一事實。這一點證明是對的。德國皇帝和提爾皮茨理解他們永遠沒有趕上我們的機會,我們是不確立海上絕對優勢決不罷休的。他們審時度勢,隨機應變,把興趣轉到殖民地問題的討論上,而且在1912年和1913年危機四伏的情況下,與愛德華·格雷爵士攜手工作,維護和平。事實上,英、德關系從未像大災難前兩個星期那么和諧,甚至是充滿希望。但是正由于這一緩和,歐洲永遠克服不了后來三年間近東帶給它的無休止的緊張和壓力。
另一方面,法國和俄國當然注意到英國所持的強硬的、獨立的態度,開始把英國看作她們遭到德國侵略時可依賴的一支重要力量。
還是在這1911年7月,意大利暴露了擬從土耳其人那里取得稱為“的黎波里”的古羅馬利比亞省的意圖。阿加迪爾危機期間,她不斷以此對土耳其施壓。9月她發出最后通牒,10月5日一支意大利遠征軍占領了的黎波里城及其附近的一條海岸。從那時起,土、意處于交戰狀態。面對這種無理行動,歐洲保持沉默。中歐帝國損失不起意大利這一盟國,法國和俄國也損失不起。青年土耳其黨勇敢地抵抗這一暴行。恩維爾親赴利比亞,鼓勵防衛行動。大批意大利軍隊長時間被困于海灘上。這是康拉德久等的天賜良機或者說意軍遭殃的機會。這是他多次預防性戰爭中的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自從1899年他奉命前往指揮里雅斯特駐軍以來,他一直不信任意大利,并渴望為帝國奪回威尼西亞和倫巴第。“雖然維也納和柏林內閣把與意大利結盟視為一個安全因素,我卻以為那是大錯而特錯的;我認為無論在什么情況下意大利都是敵人,而且把三國同盟比作三腳桌子,只要有一只腳損壞,桌子就必然倒塌。”對立情緒顯然根深蒂固,其原因一方面是意大利認為應歸屬于她并由她收復的地區,另一方面是奧匈帝國的阿爾薩斯—洛林。康拉德多年來一直力主對意開戰,從1910年底起態度更加激烈了。他宣稱,到1912年意大利就可做好戰爭準備,再等下去就愚蠢了。埃倫塔爾反駁說,三國同盟到1914年一定會展期。康拉德則斷言三國同盟是個騙局。現在看到意大利慘遭失敗,陷入利比亞海岸而不能自拔,他就向皇帝呈上長篇請愿書,指出“奧地利的機會來到了,錯失良機無異于自殺”。埃倫塔爾雖然對他性情暴躁的助手一忍再忍,但最終還是忍不住了。他向皇帝寫信,指出“現在是該由精明能干的外交大臣負責對外政策的時候。而參謀長的職責是為各種戰爭的可能性做好必不可少的準備,他沒有任何權利去影響出現何種可能性這一類的問題”。
此時已對埃倫塔爾懷有敵意的皇太子,支持了康拉德的立場,雖然并不贊同他的戰爭政策。爭論的是非曲直最終要由皇帝裁決。皇帝非常堅決。他清楚地看到奧地利的主要依靠必定是德國;如果德國不想與意大利鬧翻,他也絕不可這樣做。德國疏遠意大利于己不利,他疏遠德國也于己不利。9月27日,博爾弗拉斯男爵奉皇帝之命約見康拉德。皇帝陛下希望看到康拉德與埃倫塔爾之間“有良好的和正常的相互關系”。康拉德應給“埃倫塔爾寫封短信,說他懊悔把問題給弄僵了”。康拉德回答說,要他寫信向埃倫塔爾道歉,他“寧愿先剁去右手”。
康拉德歷來為人正直,他說:“現在到了老年,我是不會低頭的。”他還說:“如果皇帝陛下要求埃倫塔爾與我和解的話,我建議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記住這句話,要引以為戒。這樣問題就解決了。”他補充說,他一生中從來沒有必要道歉。皇太子嚴禁他投降。斡旋者博爾弗拉斯嘆息了一番自己的徒勞無功,然后向皇帝報告了談話的內容。康拉德則對皇太子說了他要說的話。10月8日康拉德再次向皇帝呈文,敦促對意大利采取軍事措施,17日他收到了簡短、概括、措辭極為嚴厲的答復。他被告知:“他的部門要力求做好最充分的戰爭準備,而了解這一情況的外交大臣要按照皇帝陛下的旨意,與兩位首相保持一致,處理好自己的事務。”11月15日康拉德受皇帝接見,當時的對話如下。
皇帝“很激動很憤怒地”訓斥康拉德。
皇帝陛下:我要立即說,對埃倫塔爾的繼續攻擊——這些刺耳的話——我是不允許的。
康拉德:陛下,請允許我說明我現在所持的觀點。講完后請陛下定奪。
皇帝陛下:這些無休止的攻擊,尤其是對于意大利和巴爾干各國的如今還在老調重彈的譴責,都是沖我來的;政策是我制定的;那是我的政策。
康拉德:我只能再次說,我怎么得出我的看法,我就怎么寫下來。陛下當然可以給它們打上“×號”,那是陛下的權力。
皇帝陛下:我的政策是和平的政策。我的這個政策任何人都必須遵照執行。我的外交大臣就是按此意執行我的政策的。這場戰爭的確可能發生,很可能,但要打也只有到意大利進攻我們時才打。
康拉德:但愿到那時機會仍對我們有利!
皇帝陛下:只要意大利不對我國發動進攻,我們就不打這一場戰爭。迄今為止,我們從來不曾有過一個“主戰派”。
康拉德:那些在戰爭爆發后,必須確保一切準備齊全,以免我們從一開始就陷入困境的負責人,卻不能說“戰爭”這個詞,因為一旦說了他們就會被指責為屬于“主戰派”。
皇帝陛下:要有準備,每個人都得做好準備。
接著,皇帝把矛頭指向自己的太子。他批評了德國皇太子已在國會當眾顯露的那種好戰態度。“我們固然不會發生那種事,但是有發生那種事的跡象。”
這次預示風暴來臨的接見只不過是免職的前奏。兩個星期以后,再次奉召至舍恩布倫宮的康拉德被解除了現職,調任陸軍監察長。“原因嘛,”弗蘭茨·約瑟夫說:“你們非常清楚,因此也就不必談了。”
康拉德說,陛下很高興地說,我們的私人關系已變得“很友好”了,這不,剛才他就派專人請我來,以便他能親自宣布解除我的職務,因為這種直接的方式在他看來是最好的。
陛下接著停下來,這顯然是希望我說一說。
康拉德:我最恭順地感謝陛下;我也總是喜歡直來直去的。
皇帝陛下:我們做法一樣,讓我們像朋友一樣告別吧。
說完,我便被解職了。
巴爾普拉茨不失時機地把埃倫塔爾擊敗康拉德的消息告訴了意大利人,兩個盟國間最近發生的緊張關系當即放松下來。
1912年2月埃倫塔爾去世。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他有過幾個月的興奮和勝利的喜悅;他為他的國家獲得了一種形式上的滿足,但也付出了學生的代價,而且由于他自己的短淺目光和刻薄行為,付出了不必要的沉重代價。他對待伊斯沃爾斯基彬彬有禮,不失紳士風度,這樣就會更容易獲得他所尋求的一切。他以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刺激得強大的德國與俄國兵戎相見。他用牛刀宰雞。一直到1907年為止,他始終信奉俾斯麥的基本準則,即奧地利在巴爾干國家問題上采取每一個步驟,都應先與俄國達成共識。1908年他突然拋棄了這個準則;他使奧地利與俄國反目;他毒化了這兩個毗鄰的帝國之間的關系。兩國如采用互利的方式,本來可以很容易地協調和培育她們在近東的利益。他使俄國處于公開受辱的境地,構成沙皇周圍輿論的統治階層對此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他長時期走運,沒有活著承受其后果。
埃倫塔爾的繼任者是奧地利前駐圣彼得堡大使貝希托爾德伯爵。他是布赫勞那所別墅的主人,正是在那里埃倫塔爾與伊斯沃爾斯基進行了不幸的對話。貝希托爾德是擁有過顯赫職位的最平凡的人之一。他的水準和見地不高于一個慣于在上流社會往上爬的機敏能干的外交部低級職員。花花公子,紈绔子弟,裝腔作勢;和藹可親,溫文爾雅并且奇特地不追求私利;巨富;豪華住宅的權貴;賽馬場和夜總會的常客;缺乏任何處理重大政治問題的經驗;但受過棋盤外交家的全面培訓,這種狀態的貝希托爾德成了很易上當的犧牲品。他擋不住軍人的魅力和武力的誘惑,著迷于他們的耀武揚威的駭人的軍事機器。我們悲哀而驚奇地注視著他那惴惴不安的眼睛和他那虛弱的短下頜;我們細心觀察他那張沒有一點勻稱美或男子漢氣概的臉。而從這樣的人的嘴唇里發出的命令竟然比過去最偉大的君主、軍人、法律專家、哲學家和政治家發出的命令對于人類的命運關系更加重大,這使我們驚愕。貝希托爾德的務政仿佛是這種大人國的事由小人國的人管理的年代的縮影。
自從遭遇1909年的痛苦經歷以來,俄國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她的軍備與外交都沒有松懈。意大利與土耳其兩國之間的戰爭似乎有利于俄國再次努力為其戰艦獲得自由通行達達尼爾海峽的特權,這一特權長期以來一直是俄國人的基本目標。現在,俄國向不幸中的土耳其提供了仿照1833年的《洪基爾—斯凱萊西條約》的防御同盟。可能涉及其他大國的領土變動不在本書考慮之列。俄國人保證“博斯普魯斯和達達尼爾兩海峽現有體制不變”。奧斯曼政府則要許諾不反對俄國戰艦通過兩海峽,只要這些戰艦不在海峽停留或僅僅依協議停留。這種安排缺乏基礎。懼俄癥在土耳其人心中根深蒂固。他們把俄國視為土耳其帝國的可能的破壞者。他們把俄國領土高加索地區視為土耳其通過一場勝利的戰爭即可獲得的最大獎賞。青年土耳其黨的領袖們滿腦子都是這些思想。實際上,他們已經下定決心,一旦早就預測到的歐洲戰爭爆發,俄國全力去對付德國時,他們就以主力部隊侵入高加索地區。由于這樣的戰爭要求土耳其對黑海有控制權,因而他們必須成為一個海軍大國。他們主要通過公眾捐款籌集到采購2艘“無畏”級戰艦的大量資金,訂單已交給英國。因此,俄國的建議使他們非常窘迫,當得知英、法絕不會對土耳其施壓后,他們便斷然拒絕了這個建議。
俄國外交的第二次挫折導致此刻繼任伊斯沃爾斯基為外交大臣的M.薩佐諾夫在結盟方向上發生了明顯改變。在他的領導下,俄國竭力設法組成了反土耳其的巴爾干國家聯盟。這樣一個同盟的組成要素當然是已有的。歷史充滿了錯誤,門的內哥羅、保加利亞和希臘都曾受土耳其蹂躪。通過幾代人的殊死斗爭,他們現在已擺脫了土耳其的束縛。現在仍控制著很多基督教人口居住省份的老壓迫者已陷于困境。這是清算舊賬和獲得新領地的時刻了。只需要有曾與土耳其人進行過長期戰爭的一個大國利用自己的影響,把她們聯合成一個有戰斗力的同盟就可以了。實際上,俄國外交很可能僅僅是鼓勵了巴爾干國家做她們已經決心要做的事情。
1912年10月8日,門的內哥羅對土耳其宣戰。幾天后,塞爾維亞、保加利亞和希臘相繼對土宣戰。土耳其國內已經奪取了政權的堅強不屈的人們,運用所有資源抵抗其充滿仇恨的敵人的這一危險的聯合。戰爭的走向瞬息萬變,結果難以預料。土耳其的大潰敗使軍事專家比其他階層更感到意外。康拉德向來看不起塞爾維亞人。一個軍事使團的團長、德國將軍利曼·馮·桑德斯實際上正在改編土耳其軍隊,柏林的參謀人員堅信土耳其必勝。在英國軍界高層人士中,對希臘戰士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與對土耳其人的傳統喜歡和偏愛同時并存。
所有這些權威人士在這件事情上都顯得很愚蠢。二十年前邊打邊逃的希臘軍隊,現在雖傷亡慘重,卻是沖鋒陷陣,一往無前。保加利亞人以最高明的技術和最驚人的勇氣作戰。最大的功勛則應歸于一向被輕視的塞爾維亞人。他們的軍隊不只是打仗技術高超,還擁有由法國人供應和訓練的野戰炮和重炮,炮隊在戰場上和在阿德里安堡的圍攻中都起了決定性作用。到圣誕節時,保加利亞軍隊已站在恰塔利亞戰線之前,斐迪南國王已夢想著勝利進入君士坦丁堡。但保加利亞人在色雷斯地區戰斗時,希臘人已抵薩洛尼卡,塞爾維亞人則抵達了卡瓦拉。一到全面勝利有了保證,征服者便開始自相殘殺。表現得最為妄自尊大的保加利亞發現自己遭到了塞爾維亞和希臘的反對。1913年2月激戰爆發了。希臘人和塞爾維亞人進攻不久前還是自己盟國的保加利亞,由于保加利亞與之相比兵員眾寡懸殊,再加上對土耳其作戰失利使得力量耗盡,因而在此猛攻前支持不住。此刻,原先沒有參加戰爭的羅馬尼亞從背面侵入保加利亞,并占領了多布羅加地區。被壓倒性力量擊潰和嚇倒的保加利亞只能接受對方可能提出的條件。她被剝奪了幾乎所有的征服地,喪失了出海口,被羅馬尼亞霸占了她的最著名的、也是遭到重創的那個師的士兵的故鄉的那個省。在混亂中,恩維爾帕夏從利比亞返國,他以充沛的無畏精神收復了阿德里安堡。就是根據這樣一些既成事實,最終簽訂了《布加勒斯特條約》。
對這兩次巴爾干戰爭的所有反應都很壞。德國政府,尤其是德國皇帝深感不悅。他們對土耳其的長時期拉攏,他們對土耳其的被大肆宣揚的支持,只不過是與奧斯曼帝國一道遭受了最大的災難。他們訓練了土耳其軍隊,至少也是他的保護者,而法國則監督著塞爾維亞和希臘的技術準備,這一事實使德軍參謀部難以忍受。奧地利的惱怒則難以形容。塞爾維亞人不僅證明了他們在戰場上的勇猛,還令國土面積倍增,人口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二。維也納和布達佩斯曾信心十足地預測,塞爾維亞在第一次巴爾干戰爭中會被土耳其人打敗,在第二次巴爾干戰爭中會被保加利亞人打敗,事實證明這兩個預測都是錯的。他們發現自己現在已面臨著大塞爾維亞的野心和敵意,大塞爾維亞的存在威脅到了帝國的生存。俄國的幸災樂禍更使奧地利怒火中燒。除非出現某種情況能改善布加勒斯特和平的“不健康效應”,否則世界大戰就要發生,這已成為維也納的街談巷議。
塞爾維亞部隊在戰爭中已經到達了亞得里亞海,塞爾維亞政府始終叫喊著要把阿爾巴尼亞海岸作為其“通海窗口”。奧地利人拒絕容忍這一點,雖然奧地利皇帝嘲笑為了“幾個阿爾巴尼亞山羊牧場”而戰這一想法,但奧地利與塞爾維亞之間的戰爭還是因為各大國會聚倫敦作出的巨大努力,尤其是英國與德國的合作與努力,才得以避免。
康拉德被趕出議會去軍隊指揮部,對政策已無正式影響了。他給當權的主要人物提交了一系列文章,自稱為“任何愛國者都不能漠然視之的劃時代事件的目擊者”。他力促對塞爾維亞開戰,同時還針對俄國進行軍事動員。他對貝希托爾德有很大影響。1912年冬和整個1913年,在維也納上流社會中居于主導地位的戰爭精神對他是有利的。1912年12月,皇帝下令再次任命他為參謀長。他一再重申主戰的觀點,于12月14日說:“如果君主國要解決涉及她生存利益的問題,那么最好的辦法看來就是,不顧一切疑慮現在就向塞爾維亞開戰。”于12月23日說:“唯一的解決辦法:不考慮后果,用戰爭打倒塞爾維亞……雖說協約國加上塞爾維亞力量可能會很強,足以聯合起來威脅君主國,然而我們的強大足以同選擇全面戰爭的這些國家相抗衡,她們中最重要的國家事實上是害怕全面戰爭的。”12月30日他對皇太子說:“我們已經到了君主國與塞爾維亞進行較量的時候。這是必須進行到底的較量。其余一切——阿爾巴尼亞、港口問題、領事問題、貿易協定等等——都是枝節問題。”他的呼吁得到了新的陸軍大臣克羅巴廷和波斯尼亞總督波蒂奧雷克的支持。后者荒唐地寫道:“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要差勁的和平。哪怕在戰場上負于大國也比那好。”最終他求仁得仁,一敗涂地。
不過,哈布斯堡皇族并沒有像將軍和政治家們那樣激動。皇帝還是無動于衷。他一再拒絕康拉德的要求,用了下列一些措辭:“即使在政治斗爭中也要堅持正派的原則”“那樣做即是意味戰爭,而我反對戰爭”“事先不周密考慮不得蠻干”“遇事要三思而后行”。這位矍鑠睿智的80多歲的老人以此類回答制止了多次上升的狂熱浪潮。他的所有這些意見都得到了皇太子的支持。在弗蘭茨·斐迪南的影響下康拉德又官復原職;但皇太子并不接受康拉德的政策。皇太子在2月的態度由他的皇室侍從巴爾多夫敘述給了康拉德:“皇太子已經宣布全線撤退。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都不會對俄國開戰。他不會同意開戰。塞爾維亞不是一棵李樹也不是一頭綿羊。他要求復員后備役兵員。”在這威嚴的權力下,貝希托爾德機敏地改變了自己的態度。當康拉德前往貝希托爾德處,希望從他那里獲得同情和支持時,他不動感情地告訴康拉德:“我永遠不會報名參加對俄戰爭。皇太子弗蘭茨·斐迪南絕對反對戰爭。”
所有這些美德與智慧的動機很清楚。有一個原因使奧地利皇帝及其太子決定了他們的行為。這就是他們深信德國威廉二世不主張戰爭。威廉二世以最有說服力和最機密的方式把這個意見傳達給了他們。他們知道,沒有他,他們什么都做不了。他們身居最高地位,而且事關他們的直接財產利益,因此他們估量事實要比其仆從和顧問估量得準確,這樣他們對帝國的控制也就更有效。1913年歐洲的和平完全取決于德皇對戰爭的“不”字。只有一只手控制著排泄洪水的鑰匙。從奧地利與俄國反目的那個時刻起,威廉二世就執掌著這兩個君主國的權柄。只要他的否決權有效,世界就安全。
現在就來看看導致這個否決權被撤銷的起因和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