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不悅道：“你這不是俗，是惡俗了。你看可有人愿意陪你玩這個？”

左升之看沒有人應和他，無趣道：“不過提個想法，又不是真做。”

卞玉京道：“這里沒有凡夫蠢女，那么詩詞是不能免的了。依我的意思，我們不如聯詩為樂。”

李香君與張貞儀來了興致，問道：“聯什么詩呢？總須有個主旨。”

各人都在想，卞玉京道：“外面還在飄雪，不如就以雪為旨。按照年歲次第來好了。”

大家并不反對。于是，侯朝宗稍稍長于左升之，列在第一位，卞玉京第三，左不渝第四，李香君第五，張貞儀最末。

香君提議道：“故往聯詩，總要依相同的體式，還要和韻，或者分韻什么的，其實不好。咱們只來自己喜歡的模式就好，不要被它限制了。”幾人稱善。

侯朝宗不假思索，道：“已有了。”乃誦道：“歲寒識后凋，日暮望徐飄。門徑掩無蹤，秦淮遮更嬌。佳人詩興起，孺子筆頭搖。笑靨正傳神，不知天意高。”

眾人道：“好快，好詩。”都看著左升之。升之道：“我臉上又無詩，不要齊齊看我。待我思量片刻。”想了半晌，方道：“有一首絕句。云開萬里襲寒意，雪落千家籠素屏。冬日光陰輕易賞，須來山野隴頭行。”

大家說道：“不錯。”都看著卞玉京。玉京道：“我的成了。是三首連章。”

即吟道：“飄來一朵云，灑下萬株花。風起花開放，悠然織凈紗。

謝相若相問，雪兒何物夸。非鹽非柳絮，妾念對頭佳。

賞雪不如踏，白瑜留印暇。踏時不比接，一觸意無涯。”

香君笑道：“原來還沒有看透后塵呢！好詩。”

輪到不渝。不渝緩緩抒發道：“瓊宇落玉碎，散落九天來。裊裊相嬉戲，姍姍開陰霾。覆壓萬木低，鋪霜千里皚。寒門藏冷士，斜風潛入懷。閉目品摩詰，憑窗呼太白。轉念女兒心，百意難得猜。暗香春消息，光映明鏡臺。”

香君贊道：“好個‘閉目品摩詰，憑窗呼太白。’”又說自己的：“蕭颯北風萬物歇，天庭釀雪亦含辛。花開花落梅和雪，云卷云舒茶伴琴。羞會日光性喜涼，貪眠水霧意憐人。余居暖室尚覺冷，賣炭老翁何置身？”

沉默片刻，張貞儀道：“姐姐的妙。你們把詩中各體用盡了，恰好我的是詩余。一支菩薩蠻。”把眼凝著青鎖吊窗外，柔柔地說：“一絲埋怨一點癡，滿目梨花滿面濕。纖手涼如玉，冰心在玉壺。天際聞笛音，故園思不禁。雪霽云開處，春風沐江浦。”

吟畢，眾人稱賞。不渝心中酥穌的。

各人又說心中的最佳。卞玉京道：“左公子的詩當稱第一。”張貞儀不同意，說道：“還是香君姐姐的最好。”不渝看著貞儀道：“應是你的最佳。”

左升之故作深沉道：“不要相互推崇了，各有各的妙處。我的也十分好啊。”

香君調侃道：“前面說的不錯，你后面半句話我不同意。”說完也一笑。

幾人又品了一會。看看到了午時。左升之道：“腹中覺饑了。香君姑娘給我們備了什么好吃的？”一面說，一面摸腹部，看著香君笑。香君說道：“這個不消說。難道會餓著你不成？”

“你餓不著我。你舍得侯公子饑餓嗎？他有的吃，我就有份。”

“左公子說笑了。”侯方域道，“兩位左公子，這里沒有海味山珍，還請你們將就些。”

不渝說道：“有粥吃都好的。”

香君道：“幾位出到客廳來吧。”自己先出了。幾人也都出了書房，來至客廳，各尋位子坐下。

香君須臾進來，后面跟著一個婢女，一個婆子，各自端了一個碟子。香君親自抹拭了紅木圓桌，兩人將手中物呈上。眾人視之，一只碟子里盛的六個蘋果，紅馥馥的，別一樣是松仁栗子拌了糖。后面陸續上了幾樣嘎飯，都是繪花白釉瓷盤盛的，有一只水晶鵝，光亮亮的，擺在正中，一盤龍井蝦球，溢著香味，一盤豆腐襯著兩條鱖魚，色澤明潤，兩樣時令小炒，末了是兩個大鐃碗，一份西湖蓮子羹，一份燉豬蹄。

香君道：“招待不周，還請寬諒。”左升之道：“不要說這話。你可收我們銀子？肯定不收，我們是吃白食了。”一面起身，請香君坐主位。香君讓不過，主位上坐了。侯方域據了次席。幾人排開，依次是左升之、左不渝、卞玉京、張貞儀。

婢女又上來，道：“照吩咐，取了酒來了。”侯方域接過，道：“這茉莉酒是我家自釀的，河南一省莫不聞名。此壇且有十年的藏期。”

左升之大悅，道：“已聞著了香味，果不同凡響。”張貞儀道：“是不同凡味。”笑笑道：“再好，我也不喝的。喝不來。”

卞玉京道：“我戒了許久了。當以茶代酒。”

香君笑道：“不要慌。我這有素酒，你們可跑不掉。”即令人去取了一個彩釉尖嘴壺來，道：“里面是桂花酒，不醉人，當合著你們的意。”

不渝道：“我也喝素酒吧。”香君道：“這是什么理？我尚且喝辣的，你一個男人，怎好就喝素的？由不得。”不渝苦笑不語。

侯方域、李香君給各人斟了酒。

眾人都飲了兩杯，也有多喝了一杯的，各個覺得十分愜意。左升之道：“酒也好，人也美。今日快活！”香君似有三分醉意，起身說道：“今日歡愉，難道只是吃吃酒，吟吟詩？”侯方域笑道：“你生了什么主意？”

“我們一人來個拿手的節目，大家俱要使盡本領。圖個興致，可好？”貞儀拍了一拍手道：“姐姐，你說的好呵。來呀，來！”

不渝聽了，心中慌亂，說道：“你們是要為難我了。我什么都不會。”左升之道：“兄弟不要掃興。什么都不會？也難地很哩。”

侯方域道：“就這樣說好了。此時咱們把次序反過來。”左升之道：“正是。不然我們倆可不吃了大虧。”

香君看著貞儀，說道：“妹妹你就先來。”

貞儀道：“我們一齊來。”香君會意，兩人站起，朝他們笑了笑，走出去。須臾，輕盈的回來，香君懷里抱著把紅木琵琶，琴頭刻個“樂”字，坐回去，撥一撥弦，貞儀兩手各持了一條絲絳，抖了一抖。兩人道：“獻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