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烈料得沒有錯,蕭勤自然是沒有把希望全部放在阿離的身上。
一個從安平郡來的神神秘秘的質子,即便是精通女紅,他也不敢篤定十日之后便能毫無差池地令阿離交出一副絕贊的麻姑拜壽圖來。
是以他仍舊是暗暗尋訪了幾位繡娘,秘密尋了一處地方,讓她們安心刺繡。
只不過乘安平郡主仍舊在十一皇子府上的間隙,蕭勤忍不住想回去調戲下正在努力刺繡的阿離。若是能看見他一臉愁苦的模樣,那蕭勤要開心死了。
想到阿離或許會跪在他面前求情告饒的神情,他就忍不住喜上眉梢。
關他十日,只不過是為了不讓他用那些被替換掉的瓊脂而已。
屆時真相浮于水面,一切洞明可見。
蕭勤甫一進府,便有下人來報說,阿離將他派去的兩名女侍從繡房中打發出來,一個人神神秘秘地反鎖在房中,卻不知在做甚。
守在門口的阿錫見了蕭十七,正要行禮,卻被他用眼神止住。
伸舌濡濕了窗紙,戳了一個洞,蕭勤向小洞內窺望。
那繡房出奇的安靜。
只見阿離蹙著眉頭,正十指齊飛地忙碌著,仿佛對繡樣了然于心。
蕭勤并非沒有看過姐姐妹妹們做女紅,一針一線有板有眼的樣子倒也十分有趣。
只是阿離的這種繡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將繡針別于十指之上,針與線任意疾走,如蝶戲花叢,鶯飛草上,一時間錯了眼,幾乎連他的動作也看不清。短短一會兒的功夫,繡幅上早已出現不難辨認的圖案——是幾個不同字體的“壽”。
“我說您為貴為皇子,怎么也喜歡做些偷偷摸摸的事?”阿離好像累了,停下手,看著窗戶上那一只兀然多出來的小孔說道。
蕭勤被他搶白,倒也不生氣,慢慢踱了進來。一面走,一面拍手,嘴里還發出“嘖嘖”的贊嘆聲。“離公子真是深藏不露。哦不對,今早父王在朝堂上已經下了旨,封你為侍讀。現在該尊一聲‘離侍讀’了!”
“十七皇子來此就是為了喚我一聲‘侍讀’?您不怕分了我的神,我十日后交不出繡品嗎?”阿離挑了挑眉,雙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防備他。
蕭勤注意到他手指上的針線未脫,那十枚銀針連著線,十分有趣的樣子。
“若離侍讀會使暗器,我早就死過一百回了。”他指了指阿離手中的針,一雙漂亮的桃花美目里分明含著笑意。“若是別人,一定交不出。但換了是侍讀就不同了。你這十指齊飛的絕技當真是出神入化,讓人眼花繚亂。想必這小小的一副麻姑拜壽圖,十日之內完成,一定不在話下。”
阿離不接腔,定了定神,飲了一杯茶,繼續坐于繡布之前。“十七皇子是否打算在此喝茶聊天?”言下之意,分明是提醒蕭勤呆得太久了。
他原本一張蓮花出塵的容貌,卻配了一雙靈動如水的雙眸,一看就是個好動又有心計的面相。此刻安安靜靜精于一事,反倒令周身充滿寧靜的氣息,說話做事也顯得有板有眼,仿佛端坐蓮花臺的佛祖般不容褻瀆。
蕭勤看了他許久,道了句“且莫勞神”,這才依依不舍轉過身自去了。
幾日無事。
蕭勤這邊無非是每日去朝堂上拜見蕭慈,再有就是和華顏一塊去太學。除了每日仍舊在那扇有孔的窗外看阿離幾眼,倒是沒什么大事發生。
華顏自那日從十一王府回來之后,只去探望過阿離一次,也并未有何不妥之處。
第五日的時候,阿錫來報說,離侍讀的繡品進展神速,只是他的面色一日白似一日,怕是勞神過度。
蕭勤一直站在那扇窗戶外面,直到繡房內的咳嗽聲漸漸止住,才輕輕推門進去。
阿離仰面躺在床上,連衣衫也未褪,即使閉目,那一對好看的眉毛仍是緊緊蹙著,似乎在冥思苦想手中的活計。蕭勤走上前,輕輕坐在他的床沿,剛想替他將春被掖好,卻突聞阿離的一句夢囈:“娘……”
蕭勤心下一動,阿離在人前從未說過自己的母親。
阿離突地握住他的手,切切道:“不要跟他走,不要去!”
“為什么不?”蕭勤來之不拒,將阿離的手輕輕扣住,發現他十只手指的指甲都泛起紫黑的傷痕,令人觸目驚心。
阿離的眉頭蹙得更緊,雙唇緊閉,似是不愿多言。他的眼眶下有濃重的黑色陰影,果真如阿錫所言,是勞累過度所至。
蕭勤伸出另外一只手,解開阿離的衣扣。據說穿著太緊的衣物入眠,易有夢魘。
他的衣衫未免穿得過多,層層疊疊,將一幅平板瘦弱的身軀包裹。
在解到中衣的時候,蕭勤愣了一愣,他疑心自己看錯。
蕭勤不由得覺得脊背發涼,她究竟是誰?來此到底有何目的?而他,是否該為她保持這個她身為女子的秘密呢?
也罷,時間還有的是。他就不信華顏和阿離能將所有的事做得滴水不露天衣無縫。早晚會有馬腳讓他捉住。
何況,蕭勤好整以暇地想,不知道明日清晨,她從睡夢中睜開眼,發現自己不著寸縷,會是何等焦灼?
思忖片刻,他將自己的手輕輕抽了出來,將春被蓋在阿離的身上,若有所思地離開了繡房。
說來也巧,翌日清晨,阿錫來報,說是安平郡主再度懇求探望阿離。
蕭勤正在美婢的服侍下用早膳,揮了揮手,示意阿錫可以領華顏去。
想必阿離定會將昨夜之事告知華顏知曉。他唇邊微綻一縷笑意,卻被美婢追問:“十七皇子有何喜事?”
“喜事么?娶王妃算不算喜事?”他點了一下美貌婢女的鼻尖。
美婢醋意大發,不停扭動:“那皇子娶了王妃,還要不要奴婢服侍?”
“沒那么快。”他站起身將那美貌的侍婢推開,也徑自向繡房的方向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