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靖元的黑子與尉遲長睿的白子在棋盤里全攪在一處,簡直象兩軍貼身肉搏,混戰成一團。
莫逆看的很明白,這兩人棋藝相當,所以才膠著在一起,如想取勝就必須肯舍棄局部,跳出混戰的圈子,著眼大局。
尉遲靖元的目光冷凝,一顆棋子夾在兩指間好半天也不曾落下。
尉遲穆歌趴在莫逆的對面,歪頭問道:“你瞧他們誰能贏?”
莫逆淡淡道:“他們二位旗鼓相當,都是擅棋之人,要決出勝負,還要一番苦戰。”
她話是這么說,但心里卻明白,棋如人生,下棋的時候最能體現出一個人的真實性情。尉遲靖元善于運籌帷幄且行事周密,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他唯一的弱點就是百般掂量,心思太謹慎。
而尉遲長睿呢,不知不說,血緣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他的心思慎密絲毫不輸尉遲靖元,睿智是睿智,卻為人有些漫不經心,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鉆空子,若遇上尉遲靖元這種對手,一著不慎就滿盤皆輸。
果然如莫逆所說,兩人僵持良久,直到尉遲穆歌都趴在桌上打瞌睡了,還沒有分出勝負,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不一會兒,有下人來報:“長殿下,姜湯熬好了。”
尉遲靖元淡淡道:“先放著,這位小姐在為我和長睿做評判,待會兒再喝就是!”
就不會讓人端上來!莫逆皺眉:“有穆歌在就行了!”
尉遲長睿卻也抬頭看了莫逆一眼:“穆歌不懂棋,他睡得香噴噴的,不好打擾,還是請你勞累一下吧。”
莫逆騰地站起來,取過尉遲長睿一直在手里的白子,飛快地在棋盤上落下。
尉遲靖元突然變色,莫逆轉頭看看他,臉上現出了一抹笑容。她本就生得十分美麗,這一笑別有味道,把尉遲長睿一顆心震蕩得砰砰作響。
棋盤上黑白勝負已分。
尉遲穆歌被下人推了一下,突然從桌子上跳起來,一看到這情形,立刻歡呼:“啊,大哥你贏了!”
尉遲長睿淡淡一笑道:“今日多謝安樂的幫忙,我才能贏了父親大人一回。”
尉遲靖元冷冷地望著莫逆,突然問:“你姓什么?”
莫逆默了默,一瞬之后微微一笑,笑得十分詭異。“司城,司城安樂。”
尉遲靖元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十分微妙,看著莫逆的眼神耐人尋味。
尉遲長睿吃了一驚,問,“你姓司城,是與司城世家有什么關系嗎?”
“算是有點吧,司城世家的家主與我父親是堂兄弟,我與他們有血緣關系。不過那日我正好受父親之命離家外出辦事,不然只怕也無法幸免于難。”
尉遲長睿神色凝重地說:“那日正好是長歡宴,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長歡的生辰宴上,后來長歡遇襲,三大家族的憲兵團也全部被派去了追殺行刺長歡的妖怪,我也是到了晚上才聽到這個消息的。司城世家遺世獨立,我真想不出是什么人如此殘忍,竟然將世家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全部殺害。逝者已逝,還請節哀。”
到了晚上才聽到這個消息?
是了!
莫逆想起了那日在麒麟山的情形,那些箭師全部來自尉遲家族的憲兵團,而奉命執行追殺她和裴真的,她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尉遲長睿!
沒錯,尉遲長睿那日忙著統率憲兵團全力追殺自己,哪里還有閑工夫理會這件事情。
想到裴真,莫逆的心中立刻被洶涌的仇恨充滿了!
尉遲長睿,就是這個男人把小真從自己的身邊奪走了!
把小真奪走的罪孽,她一定要讓他償還的!她一定要讓尉遲長睿體會和自己同樣的絕望和痛苦,所有傷害小真的人,她都會讓他們用鮮血來祭奠!
恨意在莫逆心頭翻滾著,面上卻是滿眸悲戚,神情凄楚地說:“逝者雖已逝,但卻死不瞑目。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去追究這件事情,為了那死去的一百三十四口人,我絕對要找出那個兇手!事實上,這也正是我會出現在尉遲本家門外的原因。想要查明真相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所以我想要尋求長歡公主的幫助!”
莫逆的話說完,現場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尉遲長睿有些驚訝地看著莫逆,在知道她的遭遇之后,他突然就理解她之前為何哭得如此悲痛欲絕,而此刻她眼中的堅決又是那樣的惹人心憐,她本該也是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女吧,如果家族沒有發生那樣的慘劇的話。
他想,就算最后父親不同意讓長歡幫忙,他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尉遲靖元神情冷肅地看著莫逆,沉默了片刻,說:“你的遭遇著實令人同情,但是長歡公主身體欠安,需要絕對的清心靜養,不宜四處奔波走動,你的請求請恕我代長歡公主拒絕。”
莫逆心頭冷冷一笑,這個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不過尉遲靖元休想就這樣打發她,她有的是辦法讓他答應!
“公主身體欠安一事安樂也已有所耳聞,公主千金之軀關乎著境界的未來,您的擔憂我完全可以理解。因為安樂一直以來也視公主為自己最敬愛的人,沒有公主也就沒有現在的司城安樂。”莫逆說著頓了一頓,抬頭看著尉遲靖元,接著說道:“事實上,安樂之所以執著于尋找兇手,一是為了死去的家人,二則是為了長歡公主。”
尉遲靖元神色微變,尉遲長睿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莫逆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不知你們可聽說過‘緋眼碧珠’?”
“緋眼碧珠?那個傳說中有起死回生之效的緋眼碧珠?”尉遲穆歌驚呼道,尉遲靖元和尉遲長睿也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莫逆。
“沒錯,就是那個緋眼碧珠。”莫逆娓娓說道,“傳說中緋眼碧珠是一顆珠子,但實際上,它卻是一塊一分為二的玉,紅色的緋眼和綠色的碧珠,緋眼和碧珠本身是沒有力量的,只有兩者合并才能發揮力量。不過它其實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么神乎其神,起死回生也只是夸大其詞。這些事情若要講清楚,只怕要講幾天幾夜。事實上,緋眼碧珠只有擁有治愈的力量而已,不管是受了多么嚴重的創傷,只要有緋眼碧珠就能得到痊愈。”
尉遲靖元饒有趣味地盯著莫逆,意味深長地說:“你好像知道的秘聞挺多。”
莫逆回答得滴水不漏,“您似乎忘了司城世家是什么樣的存在。”
尉遲靖元突然笑了起來,說:“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司城世家是什么樣的存在吧。”
莫逆揚唇一笑,奪過尉遲靖元的杯子往石桌上用力一砸,拿去一塊碎片就往自己臉上劃去!
“安樂!”尉遲穆歌失聲驚叫,尉遲長睿也變了臉色,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尖銳的碎片劃破了莫逆的左臉,皮開肉綻,傷口從左邊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鮮血很快涌了出來,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快,快叫御醫!”尉遲穆歌大聲使喚著,下人立刻就要跑出去。
莫逆連忙說:“穆歌,不用叫御醫,我沒事!”
尉遲長睿掏出手帕正要幫莫逆擦血,不想莫逆突然轉頭,四目相對的剎那,尉遲長睿有些慌張地別開視線,直接將手帕塞到莫逆手里。
莫逆怔了一下,一瞬之后笑著說道:“謝謝。”
她用手帕擦干凈臉上的鮮血,不出意料地從三人的眼中看出了震驚和信服。
“這就是司城世家的存在。”尉遲穆歌又驚又喜地看著莫逆的臉,滿臉的不可思議。
莫逆笑了起來,“沒錯,這就是司城世家的真面目。緋眼碧珠是司城世家代代相傳的寶具,家主會在每一對司城兒女的新婚之夜將緋眼碧珠一分為二,緋眼交給女子,碧珠交給男子,因為緋眼碧珠的力量,司城世家誕下的子嗣都擁有近乎不死之身的生命。”
尉遲長睿說:“你認為司城世家這次的慘劇與緋眼碧珠有關系?”
“沒錯,兇手的目標就是緋眼碧珠!”莫逆目眥欲裂,話里仿佛要噴出火來。“為了達成目的,甚至滅絕人性地將三歲小孩的手指一根根地削下來,以此逼迫威脅孩子的父母,在成功拿到碧珠之后再將他們全部殘忍殺害。”
尉遲穆歌在一旁聽得全神貫注,迫不及待地問:“你說兇手只拿到了碧珠?那緋眼呢?”
莫逆冷冷一笑,“這也許就是冥冥之中神的安排,兇手估計也想不到寓意著白首不離的緋眼碧珠竟然會分離。事實上,那日正好有一對新人要成婚,按照家族的規矩,在將緋眼交由新娘子之前,必須要由一位純潔無垢的少女將其送往一口古井接受洗禮,而那日被選中的少女就是我。”
尉遲靖元若有所思地看著莫逆,“所以,緋眼現在在你手里。”
莫逆點點頭,“不錯,為了安全起見,我已經將它安置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如果您愿意幫助我查明真相,在找到兇手拿回碧珠之后,我愿意交出緋眼,將緋眼碧珠送給長歡公主。”
尉遲靖元震驚,警惕地看著莫逆。“你要將緋眼碧珠送人?”
莫逆露出一抹凄楚的笑容,悲傷地說:“緋眼碧珠的力量會使人變得孤獨,如果沒有緋眼碧珠,我想司城世家的命運將完全不同。如今司城世家只剩我一人,緋眼碧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一副沉重的枷鎖,讓我每每看到便會想起因為它而慘死的家人。若是將其毀滅有違家訓,饋贈于人倒不辱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