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帝的臉色變的鐵青、陰冷,當(dāng)日的誓言?!他緊緊的攥起了龍袖里的雙手。
看他不語,老太傅又緩緩而道:“我真的老了,許多事情,我沒有守護(hù)的能力了,但是……太子……應(yīng)該是個賢君,有些事情,放手了,會更加的輕松,真的有一天,面對諸位故人之時,你我都能坦然……”
龍帝雖然輕聲,但還是堅(jiān)決的打了他的話:
“恩師,既然回來了,多住幾日吧,學(xué)生還有好多話想和恩師說?!饼埖鄣哪樕暇谷挥殖霈F(xiàn)了那種小時候的肯求的神情,就象求著他讓自己放假一天去狩獵,就象輸了對弈不認(rèn)罰……但有一抹淡淡的殺意,儼然而起。
“我的擔(dān)心之處,是怕你忘了當(dāng)年的天相之言、還有對兄長的承諾之語,帝君……也要有情有義……十六年了,于紅塵,我早已止步,我是擔(dān)心,所以才回來的,既然你這樣篤定,料想我多勸無用了……”老太傅握著他的手,最后一次正了正他身上的絳帶、香囊、玉佩,與他擦肩而過,再不回頭。
皇上慢慢的跪了下去,向他遠(yuǎn)走的背影叩了三拜,他心里明白,這將是與恩師的最后一面!
韻府,數(shù)百年一直單脈傳承,庭院也不是那樣的奢華,順著主道便能一覽所有的廳室。父親昨天晚上去了雛谷,并未歸來,韻家兄妹和太子坐在教房前的小亭子邊。
心事各存心間,彼此默默無語,怔怔的坐著,神思他處。
亭子遠(yuǎn)處的壓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帶著爽郞的笑聲走了過來:“棋子兒呢,你在哪兒?”
韻畫聽音轉(zhuǎn)頭,來人裝束整潔華麗,與其它公子、少爺并無不同,只是溫爾文雅中夾雜著一股武將之風(fēng),這兩種氣質(zhì)凝結(jié)在一起,反而讓韻畫不知道用何詞匯形容。
“見過太子殿下。”高云龍輕輕起禮。
“這又不是宮中,不必這樣掬禮。”太子還是冷冷的,他的態(tài)度這樣,還是因?yàn)轫嵁嫞瑹o論什么都提不起他的情緒,總是覺得悶悶的。
“你來做什么?”太子悠悠地問。
“秋獵,帝君讓我來看看韻府跟著多少人,還少些什么東西?!备咴讫埖男那橐沧屘永讼氯?,語氣沉悶起來。
韻棋張著嘴:“你?云龍?你長這么高了,就是這臉,怎么還這樣呢?”他順著此人的臉伸出手來在臉上揉著。
“你也這樣?”高云龍也伸過手去在他的臉上呼嚕著。
“噢,你倆以前見面的時候,就互相捏咕,這么多年了,還這樣?”韻畫看著那熟悉的動作,確信此人正是高國公家的世子高云龍,一想到他那在宮中的姑媽,要把自己嫁給她的傻兒子,便不舒服,只此一句,便不多言。
“不上課了么?太傅還沒回來么?”太子的臉一直冷著,當(dāng)然不會給情敵親表哥好臉色?!澳俏一貙m了!”太子拂袖就走。
高云龍雖然從來沒有看見過太子這樣的態(tài)度,但是對于韻棋和韻畫的歸來,這件事兒也不算太大,他對著背影淺施一禮,便轉(zhuǎn)過身來。
他的雙眼露出一股駭人的神色,仿佛能噴出火來,突然間緊緊的抓住韻棋的衣領(lǐng):“你這些年去哪里了?竟然拋棄了我?你是人么?如果是,為什么會不做人應(yīng)該做的事兒?枉我當(dāng)你是我的知心之友?!?
“你趕緊停了吧,才六歲,知道什么叫知心之友?還拋棄?男女相好么?真是。”韻棋憤憤的推開他的手,臉上帶著笑意,歪著頭說道。
“哼!我剛剛從云嶺回來,如果不是父親正好讓我來韻府問一下秋獵諸事,我也見不到你呢,你們……?。∧銈儌z回來一個月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去看我?”高云龍說完這話,就抽了一下鼻息,轉(zhuǎn)過身來把目光落到韻畫的身上。
他六歲之前的記憶是模糊的,只記得他和韻棋互相揉搓的時候,韻畫就會站在一邊傻傻的看著,他偶爾也會搓一下那張包子臉。
只是現(xiàn)在的包子臉,變化有點(diǎn)大!女大十八變,這個他知道,只是老天好象十分的厚待她,秀發(fā)如絲般的光澤、柔順,星眸如水,唇若紅榴,膚如凝玉,單薄嬌小的坐姿更添幾分飄渺的神韻。一件樸素的外裙沒有湮滅她清蓮般的高貴。
“太子都走了,你們倆瘋吧!我回去了!”韻畫也站了起來,她想去學(xué)學(xué)繡花,繡花?!嗯哼?
看著要扎爛的手指頭,韻畫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實(shí)在是睡不著!光著腳跳到了窗戶下面有一條青石壓路,這小路鋪的,就是給人跳窗用的吧?她順著小路走了下去。
天黑進(jìn)園,第一次,也是風(fēng)味別有呢!成片的竹林,各式的花草,一路走來景色美侖美奐,讓人賞心悅目,立時的神清氣爽起來。
亭、臺、軒、榭、廊、橋、石……應(yīng)有盡有。再看竹子的腳下,桉花、構(gòu)樹……還有好多自己根本就不認(rèn)識的,侵心醉志!只是秋天悄悄的來了,有一些落葉孤獨(dú)的墜地而臥,反而讓人心生一些莫名的傷感。
一塊方方正正的假石,上面深深的刻著三個字:“無心石”,無心?剛剛繞過這個假石,韻畫就看見了一個迎風(fēng)而站的男子,似乎一雕石刻之像,及腰的長發(fā)只用一個灰色的發(fā)帶輕輕的系著,隨風(fēng)飄舞,如云沉浮,如仙若雨。
韻畫看著湖對面的府墻,心想:這里應(yīng)該放些暗衛(wèi)!
“誰?”韻畫并不害怕,想著能進(jìn)韻府,必不是常人,自己又不會武功,喊也沒用,便低聲詢問。
“他……很好,只是偶然失聰?!贝巳诵÷暤恼f著。
“偶然!”韻畫失神的坐在最近的一個石凳上,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想著那個拉著自己衣袖的俊俏少年。
“十年不見賢王,深夜至此不知為何?”
“宮宴不是剛剛見過?”王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韻畫,這個時候的韻畫,才是真的她吧?賢王反問,目光沒有避開。
十年前,他清晰的記得俯身遠(yuǎn)望的宮城,清晰的記得那雙凌厲的雙眼,他帶著兄妹二人并肩走在山路上,隱隱的看到山腳下城鎮(zhèn)的模樣,當(dāng)年的黃口小兒如今都長成了眉清目秀俊郎美女。
“你是梁家之后?!辟t王一個字一個字的透來。
“梁家?“國之棟梁”?”韻畫站了起來。
“正是,那里現(xiàn)在有一個新名子叫‘焚塋’?!?
“焚塋?難道還有尸骨?”韻畫心中一凜。
“數(shù)百忠良,天地為蓋,焚土為墓?!?
“既是忠良,為何如此?”韻畫不解,眉頭深擰。
“我知忠良,帝知忠良,宮中后妃俱知,可是天下人不知!”賢王輕聲嘆道。
“那么我呢?十年前你送我和哥哥去那谷中,是讓我復(fù)仇么?”韻畫的聲音不是她這個年紀(jì)的平靜。
“身世相告,過程和結(jié)局,自己去選擇吧。”賢王的語氣十分生冷。一如當(dāng)年谷前分別。
“只憑一句話?賢王就不能多說一些么?至少讓我心中有些大義、大恨、大悲、大怨?然后才能成為你的棋子……”韻畫慢慢的坐了下來。
“我的?與我何關(guān)?不平而已!我以為你只是一個懵懂少女,活潑可愛,卻不想原來如此沉穩(wěn),開始初見,我當(dāng)時還有些失望呢!”賢王冷目。
“我不想作自己不喜之事,況且還有哥哥?!表嵁嬍挚隙ǖ母嬖V眼前之人。
“不喜?”賢王的聲音變的清冷起來:“父母長輩,皆數(shù)盡喪,此冤不雪,為無情;家庭門楣,污水浸邸,此仇不報,為不義;赫赫梁門,族人三百,尸骨不收,烈火焚魂,僅存一脈,你可有感觸?”
賢王看她不語又輕聲而道:“如果我知道你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真不應(yīng)該送去居敖谷,真不知道,這十年,教出一塊木頭,當(dāng)初為何不將你一起與你的族人焚成灰戢!”
賢王一口氣說完諸多,換來一聲長嘆:“韻棋,是韻家的孩子……曉是我錯了!太子一族換來的竟然是一個自私冷漠之人!原來,生命是可以浪費(fèi)的!”
再抬頭時,哪里還有那清冷的身影?
天空象涂了一層黑漆,除了幾顆零落的星星,一切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她就這樣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坐著,眼光放在遠(yuǎn)方,不知道自己的頭腦里運(yùn)轉(zhuǎn)些什么。
一步步的走入一條不歸路,然后與群魔勾心斗角,最后萬劫不復(fù),永世不得翻身么?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萬劫不復(fù)?多么可怕的四個字!一陣料峭寒意,浸入身心。
她動身的時候,竟然有了月亮,月光傾斜著,照亮了那條本來黑漆漆的壓路,直到她跳回了窗戶,她才發(fā)現(xiàn),那么月光一直跟著她,她抬起了頭,不禁問道:“你是在守護(hù)我么?而我要守護(hù)的,是什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