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齊賢正在自言自語的時候,王常不請自來,說:“大人,還是不去見趙通判為好。”
“為何?”
王常摸了一把胡須,語調深沉地說:“這人命苦呀,他升官罷官全是他那個趙普老爹牽連的。上次被貶為庶民,就是因為趙普罷相的緣故。這次好不容易官家法外施恩,恢復了他的官籍,此刻應該是寒蟬若驚,不愿多見其他人。”王常咳一聲,清清嗓子,“尤其不愿見洛陽人吧。”
張齊賢苦笑一聲,說:“你這話雖難聽了些,卻也是事實,也罷,先不去拜訪他了。”
“還有,我有其他事找大人。”王常向一旁的崔姑使了一個眼色。崔姑會意,起身回避了。
“這里沒其他人,你有什么事就說吧。”
王常一本正經地開口道:“今日那人明明就是蘇揆,大人不應該與他如此客氣,還要他請客吃酒。”
張齊賢雙手一攤,說:“沒辦法,誰讓我們撞見了他呢。”
王常深深嘆息一聲,說:“那蘇揆回去后,想必會暗地里給大人使絆子了。看來大人這輩子要被同僚所累,非得罷幾次官才能消停。”
“若真如此,我也認了。不過,我之前聽說了蘇揆的一些其他事情,你可要聽一聽?”
“大人但說無妨。”
張齊賢隨即將蘇揆亡父顯靈的故事說了一通,并問王常:“你如何看這種怪誕之事?”
王常心中思索一會后,說:“哦,原來是這么回事,難怪大人非要故意說他是蘇揆的父親。唔,我猜的不錯的話,這事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
“一是蘇揆自己裝神弄鬼,為的是既可以隱瞞擅離職守的事實,又能夠各處游山玩水去。二嘛,這多半是某個假道士想找蘇揆騙錢而弄的江湖小把戲,就是手法太過卑劣罷了。”
張齊賢點頭笑道:“以我今日的觀察,只能是這第二種情況。”
王常認為是第一種可能,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干脆打了個賭。張齊賢自然是很大方地將這種事情囑咐給王常,要他暗中留意了。
話說蘇揆急匆匆趕回衡州,剃須凈面,沐浴更衣,扔掉了假胡須,讓自己瞬間年青了十多歲。同時,吩咐手下衙役大掃除,將州衙里里外外布置一新。一切準備就緒,蘇揆閉門不出,靜待“冤家”張齊賢的到來。
不出所望,數日后,張齊賢終于到達衡州城。衡州城不大,方圓不過十余里。城池外,是一圈與湘水相連的護城河,岸上的一排垂楊柳隨風飄動,甚至蒼翠、喜人。
張齊賢還未進城,蘇揆早已引著手下公吏們熱情地迎了上來。兩撥人相見,自然是相見恨晚,其樂融融。蘇揆全當是第一次見到張齊賢,殷勤備至,幫忙安頓家小,引著他熟悉任上的事務:先是州中文職署官幕僚、諸曹官、武臣監押、都監、巡檢以及場務監當官等各色公吏,一起前來拜見新任通判張齊賢大人;隨后,衡陽縣周縣令等衡州下設縣級官吏也匆匆趕來,在州衙中一聚。
被這些客套之事纏了數日后,張齊賢才終于安下心來,按著朝廷規制,正式登堂處理公務。
議事大廳中,張齊賢首先召見了諸位曹官。張齊賢客氣道:“本官初到任上,對州中之事不甚了解,還望各位多費心州中事務。”隨即,張齊賢話鋒一轉,詢問諸位曹官,“為政一方,首要之事當是維護治安,替民伸冤,不知近日州中可有什么案子?”
曹官蘇廷平起身道:“稟大人,近日確有一件案子,案情簡單,卻難以處理。蘇大人特意按下,沒有定案,就等張大人您來審這案子。”蘇廷平說完,將一沓卷宗遞了上去。
王常接過,送到張齊賢的案上,悄聲說:“我說的沒錯吧,要給你使絆子了。”
張齊賢笑而不語,展開案卷,仔細查閱。
這案情說的是:衡州城西老漢曹為實家的姑娘生病了,去找張家藥鋪的張大夫瞧病,結果小病治成重病。曹老漢氣不過,一紙訴狀將張大夫告至府衙,告他醫術不精,誤人病情。豈料,張大夫反咬一口,說曹家姑娘得的是民間傳說的過癩之癥。草老漢又反告張大夫對女兒有非分之想。雙方進而爭吵不休。而周圍鄉親一聽說這種病,都信以為真,且誓要動用私刑將曹家姑娘處死焚尸,以免她傳染疾病……果然,這案情簡單,處理起來卻是麻煩的很。
張齊賢看完,高聲問道:“那女子何在?過癩之癥又是何病?”
蘇廷平答:“回大人,因城中其他大夫都不愿意來瞧病,經曹老漢懇求,蘇大人將那女子暫時關在府衙后院的柴房中。至于那過癩之癥嘛,卑職不懂醫術,只是道聽途說的。”
“你且說來聽聽。”
“據說這種病多為女子所患,凡是面色如桃花,就是此疾發病時的癥狀。或有男子不知,以為女子思春,而誤與之交際,疾病極有可能會傳染給男子。男子若得病,就會墜耳、塌鼻、斷手足,最后痛苦而死……”蘇廷平說的煞有其事,將病的癥狀描述的相當可怕。
張齊賢雖腹有萬卷詩書,對這病痛之癥卻不甚精通,只好叫住王常,“你懂醫術,你說說看,真有此病?”
王常說:“大人,這種病我是聞所未聞,不過聽他那番解釋,這病不合乎情理,反正我是不信的。再者,治病講究望聞問切,只有先看了才知道。”
“好,來人,將那女子抬……算了,還是本官過去吧。”張齊賢說完,便帶著王常,向那柴房而去。
柴門緊鎖。王常站定了,輕聲問張齊賢:“這里面可是蘇大人挖的坑,大人確定要跳進去嗎?”
張齊賢沒有回答,喚了一個衙役將門打開。那衙役開完鎖,一溜煙地跑開了。
“膽小!”王常向那衙役啐了一口,邁開雙腳,闖進屋內。
屋內堆了亂七八糟的木柴,墻角處,簡單設了一張床,床上躺了一位發絲凌亂、奄奄一息的年青女子。見有人進屋,那女子睜了睜眼,欲起身卻全身無力,只好又躺下了。
張齊賢安慰道:“姑娘莫怕,這位王常兄弟是來給你瞧病的。”
那女子有氣無力地哼道:“誰有這么好心呢,還不如讓我死掉的好。”言語中凈是絕望、凄涼。
王常輕嘆一聲,也不管那女子愿不愿意,直接坐到了床沿上,替她診脈。那女子初有抗拒,可經不住王常一番望聞問切,只好如實回答了自身的病情和先前的治療。
半個時辰后,王常終于長呼了一口氣,道:“這病好治的很,好治的很。”
那女子微微抖動了一下,繼而陷入了一輪昏睡之中。
張齊賢奇道:“王常,這女子到底是什么病?”
王常回道:“這只是臟躁之癥,不是什么過癩。剛才這女子也說了,她初是乍寒乍熱、面赤心煩、容易出汗的癥狀,我剛才診脈時發現她無寒邪脈,厥陰脈弦長,應該服用抑陰之藥,可那張大夫卻以大小柴胡湯治療,病情自然加劇了。”王常分析完病情,立即開出了一張藥單,“取生地黃二兩,柴胡、秦艽、黃芩各半兩,赤芍藥一兩,研成細末,制成藥丸,以烏梅湯吞下,一日三服,我再配合著針灸,不出四五日,差不多就痊愈了。”
“果然是庸醫誤人!王常,你先別告訴旁人,治好了再說。”
“是,大人。”